看風(fēng)景就是方便的意思。
小姐太太們沒有阻攔,仍舊相互說笑。
時嫵站起身來,游離著穿過一串串人叢,真的走出去了。
月洞門外,亭臺樓閣。
唱腔已經(jīng)響起來了,唱的《群英會》,倒也應(yīng)景。這些玩意兒時嫵小時候在家?,刀槍劍戟,水袖兒,髯口功,如今也聽不出個新鮮。
小姐們方才說沉少也會唱。他生得一表人才,即使不作裝扮,想來拿起扇子就可以演小生,拔出劍去又可以做武生的。
時嫵想象著他唱戲的樣子,不覺微笑起來。他不會真的去做這些有失身分的事。記得昔時,連她的哥哥沉迷聽?wèi)蚨紩桓赣H罵,年輕人不好沾惹這些舊習(xí)氣,會被視為墮落和頹廢,跟抽大煙的性質(zhì)相同。
或許應(yīng)該再早幾年認識他,在北方軍政府還沒有成立之前,還不知道什么是“新”和“舊”的不同時。
可是這個宅子仍懷抱舊朝的那種旖旎與安逸,使人落在一個醒不來的夢里。
時嫵不知不覺走過一個月洞門,仿佛聽到窗子里傳出來的聲音像沉聿。她穿了進去,想一探究竟。
窗子很高,屋子下面都是光溜溜的大石頭,她將高跟鞋脫了提在手上,光腳踩了上去。
“嘶——”好涼,她踮起腳尖。
還不夠高,于是搬來另一塊石頭墊在上面。
那是間書房,時嫵透過琉璃窗看到一個模糊的藍灰色的影子,挺拔雋逸,不是沉聿又會是誰。
此外還有一個人,是坐著的,一條深黃色的影子與他相對。
聲音隱隱約約地傳進時嫵的耳朵。
“老帥不必舊事重提,我不會改變決定!
“現(xiàn)在不一樣。傅正國病重,穆帥重權(quán)在手,你想搞統(tǒng)一,他也想搞統(tǒng)一,聯(lián)姻對你只有好處!
里面有一會兒沉默。
“老帥誤會,我的統(tǒng)一和諸位口中的統(tǒng)一并不同!
他問:“或者是穆帥許了老帥什么好處么!
“沒有好處,我能有什么好處!我沉芝揚一輩子光明磊落!”
“不是穆帥許你控制中央的權(quán)力,而你想讓他與你聯(lián)合起來對付吳占霆么!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真以為你這個參謀總長的位子是靠你自己掙來的?那是傅正國看在我的面子上!”對方生了大氣,以掌擊桌,聲調(diào)也提高了,“你敢這么跟你爹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
“你我父子,我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你我需得同心。上次的事,我說的那是氣話。”那人在屋內(nèi)踱步,嘆了口氣,“穆小姐便是單論相貌,也沒有哪里配不上你罷?你若是答應(yīng)這門婚事,以后什么都好商量。”
“老帥,除了這件事,別的我都可以答應(yīng)!
……
時嫵只聽得“父子”“聯(lián)姻”“穆小姐”幾個字,心里便疑云叢生。
想來里面坐的人是沉聿的父親,他們談的是沉聿的婚事么?
沉聿的婚事……
時嫵心里一沉,頭垂下去,像這么偷聽別人說話實在不好看。
罷了,她不想聽了。
時嫵晃了晃神,腳后跟落地的時候腳心一滑,身子便從石頭上跌了下去。
屋里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時嫵呆在地上,手里的高跟鞋甩了出去。
沉芝揚和沉聿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來,立在她面前。
沉聿一看見是她,三步作兩步上前將她扶抱起來。
啊,實在丟死人了。
當(dāng)著沉芝揚的面,時嫵不敢做出逾矩的行動,她從沉聿懷里掙開,將鞋子放到地上,身子搖搖晃晃地穿鞋。
沉聿便遞給她一只小臂。
時嫵猶豫了一下,還是抓住了,這才慌慌忙忙把鞋子穿好。
沉芝揚面露不悅,在他看到兒子頗有些急切的行動時,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
上次和沉聿提聯(lián)姻的事,他硬是不從,只說心有所屬,問他是誰,他也不說,把沉芝揚急得暗地里著人去調(diào)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沒有結(jié)果,那時沉芝揚松了口氣,還以為沉聿是借口推脫。
兒子的脾性就是再倔,亦不至于和他鬧得如此之僵,一定是這個女人從中作梗。
沉芝揚迅速打量了時嫵幾眼,看到她鬢發(fā)微松,姿態(tài)可憐,連在外頭都能光著腳做狀勾引男人,他的火氣就蹭蹭往外冒。
沉芝揚決不允許天生媚骨的女人做沉家的媳婦。
但是兒子站在旁邊,又是在別人家里,沉芝揚不好發(fā)作。
“哼!弊罱K他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拂袖而去。
“沒有幾個人能受的了老帥的脾氣。”沉聿說。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狐貍精,好像你和我站在一塊兒就是墮落,是害了你!
時嫵說著,向后退了一步。
“有沒有磕到?”
沉聿伸出手想握住她,被她躲開了,并且別開臉不看他。
沉聿頓了頓說:“長本事了!
他把她躲在身后的手拉出來:“別害怕,沒有人敢動你,老帥也不行!
時嫵的心里一動,但是沒有說話。
“你剛剛是在做什么,站在石頭上,還把自己摔了。”他摩挲著她的手背。
“不做什么,路過,看到一只蛾子停在窗戶上,想捉來玩!
“那你捉到了么!
“沒有,你們一出來,就嚇跑了。”
“看著我的眼睛!
“不!
“時小嫵,看著我的眼睛。”
她不情愿地慢慢把頭轉(zhuǎn)過來。
“吃醋了?”
“吃什么醋?”她裝傻。
“知道我今天為什么帶你來——”
一語未了,廣玉蘭樹下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鉆了出來,那人款款朝他們走過來,遠看像一只女鬼,好像一團廣玉蘭花的花魂兒顯了人形。不過現(xiàn)在快入冬了,哪里來的花。
等近了,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丹鳳眼,瓊瑤鼻,五官很是精細。她穿著白色喬其紗的連衣裙,頭上的、頸上的,耳朵上的裝飾一樣不少。
這樣盛裝,是穆小姐。
“璧成。”穆小姐微笑著望著沉聿,“屋里太悶了,表姐她們都不陪我玩,我聽母親說你在這里,所以來找你!
沉聿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表示。
“這位是?”
穆小姐看到時嫵,鳳眼微微睜大,今晚她在閨閣里打扮的時候,便聽女傭說沉聿帶了女伴來,她還不相信。
穆小姐為了見沉聿,推說生了病,也沒有去見好朋友,而他卻在這里和別人幽會,把她當(dāng)什么了。
穆小姐生氣之余又一低頭,看到沉聿的手握住時嫵的手,更是震驚得小臉兒煞白。
“你們這是……”她茫然地張著嘴,好像有些害怕問出來。
沉聿淡聲道:“時小姐,是我愛人。”
穆小姐聽聞,身子都跟著顫抖。
這怎么會呢!白天還聽母親說,她父親要幫她安排和沉少的婚事,已經(jīng)請了老帥來作保,父親胸有成竹,說這回必然可成,當(dāng)天就能訂婚,雙喜臨門!
可現(xiàn)在這是怎么回事?
連時嫵也吃驚地望著沉聿,眼睛忘了眨。
“不不…不是這樣的!睍r嫵磕磕巴巴地解釋,“我們,我們只是老同學(xué)。”
“我和愛人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沉聿攬住身側(cè)人的腰,抬腳便走,時嫵試圖掙開,卻是枉然。
只剩下全身僵直的穆小姐還站在那里,差點沒有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