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人呼吸聲逐漸平穩(wěn),王婉只是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地牢里本就陰冷,性事結束后,身體里的暖意散去,更加讓人覺得寒涼刺骨。這樣的冷,也讓她逐漸清醒過來,會想起剛才自己的所思所想,竟也開始覺得有一些后怕。
像方逸白這樣聰明的人,定然不會猜不到她還留有后手。只是王婉將所有的痕跡清理得很干凈,就連儲物袋也徹底翻過了一遍,方逸白不能確定她還有什么樣的手段時,讓她自己心軟退步,就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他終究是不肯相信,十幾年的感情,她會沒有一絲留戀。
然而,如果她因此動搖,所有已經做過的一切,就會毀于一旦。
她一念之差,便是無數人的生與死。
王婉突然意識到,如今自己最大的敵人,是她心里的另一個自己。
是她的七情六欲,也是她的心魔。
不過她也因此猜測,此刻的方逸白,或許也已是被逼至了絕路。如果不是因為別無選擇,一直運籌帷幄的他,又怎會選擇去打他向來不屑的感情牌。
距離全勝只有一步之遙,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
王婉開始試著用自己手腕上粗重的鎖鏈,在地牢的墻壁上刻字。
這處地牢墻壁的材質與長清殿一樣,是用最堅硬的云山之石制成,千年前正魔之間的那一戰(zhàn),無數魔修攻上凌虛宗,傳聞其中亦有合體期的修士。當時凌虛宗幾乎毀于一旦,只有長清殿屹立不倒,可見其堅硬程度。
但在王婉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這云山之石上,卻終是被她留下了一絲印記。
找到了消磨時間的方式,每一秒鐘便開始變得沒那么難熬,在墻壁上刻下一句話之后產生的成就感,也終于讓她對方逸白的精神依賴,多少減輕了一些。
她幾乎是想到什么寫什么,心生絕望之時,她寫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幻想以后時,她寫道:“青山有思,白鶴忘機”;念及往昔,她寫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
她右手手腕因長時間用力,被鎖鏈磨出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又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恢復,而有些潰爛流膿,不過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適當的疼痛,反而能讓過去的每時每刻,顯得更真實一些。
直到某一天,方逸白再次將她按在地上的時候,她突然看見,自他的發(fā)頂上,落下了一瓣桃花。
她知道,春天到了。
……
青崖山。
云宸剛剛從凌霄殿回來。他方才與青崖山的眾位長老開了一場很長的會,幾個長老就青崖山立場一事爭論不休,有些覺得凌虛宗突然休戰(zhàn),青崖山應當趁此時站出來主持大局,從而奪回正道之首的地位;也有幾個長老覺得打仗本就勞命傷財,青崖山應當繼續(xù)偏安一隅休養(yǎng)生息。
討論了許久,幾個老家伙甚至差點吵起來,也沒得出個所以然。
云宸向來不喜參合這種復雜的事情,便說暫且維持現(xiàn)狀,其他的日后再議。
午后的陽光甚好,照在肩頭顯得暖融融的,將今年漫長冬日積攢下來的疲憊感驅散了許多。
云宸放慢了腳步,路過弟子居時,才發(fā)現(xiàn)院落里的那一束桃花又開了。
柳師弟喜歡在樹下?lián)v藥,大師兄喜歡在樹下舞劍,小師妹偶爾也喜歡學著大師兄舞劍,阿憐則喜歡將落了滿地的桃花收集起來,用來做糕點或是釀酒。
而如今,這院落里空無一人。
云宸垂眸笑了笑,搖搖頭讓腦海中的畫面散去,繼續(xù)向著書房走去。
推開門時,柔和的陽光也傾瀉而入,均勻地鋪撒在書桌上的宣紙上,也讓云宸的目光,迅速注意到了宣紙上壓著的一物。
——一方比巴掌大些的木匣。
云宸掩上門,緩步走了過去,將木匣打開來。
……
“云師兄,見信如晤。
“若你能收到這封信,我大概是無法親身去與你相見了,很多話,雖無法親口和你說,但以你我多年的交情,想必你也能很快明白。
“那天在極蜃海,你說我無情,說我慕強,可是你說錯了,我一直只是個沒什么追求的人罷了。
“年少的時候,我所求的不過是有吃有喝,身邊的人都能平平安安,但后來發(fā)生的事你也知道,蒼生不存,你我注定也同樣無法獨善其身。
“后來,你選擇守著你的'道',而我選擇去接近真相。雖是殊途,卻亦同歸。
“這方匣子里,是我這些年收集到的方逸白聯(lián)合魔道,為掌控三界而不擇手段的證據,其中參與之人,亦不乏有其他正道的頂尖之人,身為青崖山掌門,想必你看過之后,定會有自己的決斷。
“此次暗赴詭影宗,有幸見到三師姐一面,只是我無法扭轉生死,只能帶回她的骨灰,以及你當年贈予她的一枚玉佩。如今,也都交還與你。
“相似的信,同樣寄給了張子承和秦祿,不論他們最終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相信你們能同我站在一起。
“此后,若無殺戮、無紛爭、無所憂,則此身安、人心安、天下安。
“前路如晦,然吾道不孤!
……
薄薄的一張紙,放在云宸手中,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許久之后,他才將信紙沿著其間的折痕緩緩迭起,然后輕輕放在一側的桌面上。
目光落在木匣里,只見一枚玉佩光華流轉,正安靜地躺在厚厚一迭紙張之上。
云宸將它從木匣中拿出來,凝望著它被擦拭得干凈的表面,以及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流蘇。
在這間靜謐的書房里,透過窗紗的陽光和煦溫柔。青崖山一代掌門,突然雙手掩面,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