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車內(nèi)相當安靜。
上辻看了一會兒窗外漆黑的夜景,突然問:“不覺得擔心嗎?”
哪怕知道馬爾貝克并不是有意這么說的,諸伏景光的心臟也跳動得稍微快了一些。
他平穩(wěn)地開著車:“要說不緊張也不可能……畢竟我也是去年才加入的組織,您又要了從去年開始的所有人員名單!
他又用回了敬稱。
他保持些微的緊張很正常,上辻沒有在意,只是說:“我預計下周出發(fā)去關(guān)西……你用新里曉的名字給我訂一張去大阪的車票。”
“這次不需要我跟隨您一同去嗎?”
“不需要!鄙限y說,“你留在東京。霞多麗的文件整理好了記得拿回來……不出意外,她應(yīng)該會上火漆和封條,不要打開,放著等我回來!
他相信綠川的分寸。
然而諸伏景光的心臟比先前更為猛烈的跳動起來。這是組織去年到今年為止所有新人的名單。他知道這里面有相當一部分可能甚至都沒有幸存到今天,也知道里面只有寥寥個位數(shù)在最后能真正拿到代號——他自己的經(jīng)歷幾乎是不可復刻的,公安方面也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有收到零的消息了——但是哪怕是底層人員,只要注意觀察和跟蹤,一樣能從他們身上順藤摸瓜、捉到大魚。
但同樣的,如果被發(fā)現(xiàn),自己所探尋到的資料很有可能會全數(shù)作廢——“酒廠”的風格太過殘酷無情,被認定為沒有價值的人員就會被以“廢品”的態(tài)度對待,這之間會死去多少人暫且不論,他的臥底身份必然也會直接作廢。
馬爾貝克是能夠直接聯(lián)系到組織boss的人,手里掌握了組織一半的情報線。
——并且還有被策反的可能性。
他緊握方向盤,迅速冷靜下來。
心里轉(zhuǎn)了不少念頭的綠川悠人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分毫的想法。上辻望著窗外:“之后幾天暫時不要住這里了。拿到文件之后你直接帶去鳥矢町。那邊也有個臨時的安全屋可以用,我之后會把地址和鑰匙都給你!
綠川深吸了一口氣。
——馬爾貝克是打算用名單釣魚的。連他聽到之后都有一瞬間的心動,其他會上鉤的臥底說不定也還會有。
這是個明晃晃的陷阱。但如果東西是真的,對于有些人而言說不定已經(jīng)是值得拼上性命去奪取的文件。
“不需要使用假造的文件嗎?”他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
“就用真的!鄙限y說,“我也會真的通過新干線出發(fā)。不過別擔心。我會及時回來的!
第31章 file.031
上辻祐希的計劃中確實有去大阪的行程。
不過清理老鼠的任務(wù)也同樣放在他面前。他以“還在瀏覽之前的情報、順帶等臥底露出破綻”拖了三個月,然后決定把兩件事放在一起完成。
因為貝爾摩德查出來是美國相關(guān)的情報,所以他這次可以聯(lián)系對方——電話里的貝爾摩德維持著疏離中帶點不耐煩的態(tài)度,應(yīng)下了他的要求。
——即,在上辻去大阪的新干線上,貝爾摩德會易容成他到目的地下車,并按照他透露給外人的原計劃行動。他自己則是開車回東京,蹲一下被誘餌釣上鉤的魚。
他給貝爾摩德寫好的計劃相當詳細,包括到目的地之后要做的事情——去燒肉店以“久野琉生”的身份吃飯、確認先前的檔案。
“名義上我不會帶蘇格蘭,所以你到了之后先問人事要個司機。就跟他說要開車穩(wěn)一點的人——我看過那邊的基層名單,照片和名字會發(fā)給你。”
“連選什么司機都要按照你指定的來?”貝爾摩德問,“你的控制欲是不是太過頭了一點?”
上辻顯然不能說自己是為了更自然地把坪內(nèi)剛納入保護圈——反正等之后他釣完魚,當時去大阪的人其實是貝爾摩德也會暴露,伊森·本堂只會以為是貝爾摩德挑中了自己,不至于在未來上辻問霞多麗要走水無憐奈時太過警覺。
所以他裝沒聽到:“我估計三天內(nèi)魚就會上鉤,之后想怎么做就隨你了。想把司機帶走也可以!
貝爾摩德顯然不會要馬爾貝克特意選好的司機。她輕笑了一聲:“你要是挑中一張不錯的臉我還會考慮考慮,現(xiàn)在就算了吧!
上辻:“那就定下了。你記得盡快上車,然后聯(lián)系我。”
貝爾摩德掛掉了電話。
上辻放下手機,去開了一罐小豆湯。
——清理臥底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能裝作沒看見的都會裝作沒看見,但有時候他沒有這個機會。
所有人都知道組織發(fā)展到今天,內(nèi)部一定有漏洞——各國的情報組織也不是吃素的——所以既然boss給了他這個任務(wù),馬爾貝克就必須捉出一兩只老鼠。
他閉上眼睛,舉起金屬罐,感覺自己的舌頭完全嘗不到砂糖和紅豆的甜味。
——還沒到時候。
組織是個可怕的龐然大物。他手里的一半情報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整理完全。更別提還有他所不知道的部分。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一擊必殺而是放任它的殘存部分逃走后死灰復燃意味著什么。
——萩原警官說活下去總會有希望。他說的是對的。他至少要繼續(xù)堅持下去……堅持到整理完所有的信息,然后——后續(xù)的事情就可以交給這個世界的主角了。
窗外的月光很蒼白,上辻祐希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
——不要忘記。
他對自己說。
——每一條魚都值得在乎。
——哪怕你是殘忍的劊子手,也不要忘記這個道理。
*
出發(fā)之前,上辻祐希最后帶綠川悠人認識了一下他在鳥矢町的安全屋。
相比于港區(qū)、米花和杯戶,這邊的公寓看起來非常之不宜居,完全就是用來應(yīng)急的。
“里面的柜子里是武器。手槍、狙擊槍、手榴彈都有,謹慎使用。有些外觀做過偽裝,比如手榴彈有好幾個是設(shè)計成打火機的形狀的!鄙限y說,“外面有幾套偽裝用的全套裝備……”
他拉開一只箱子,舉起其中一塊看起來和普通的寫字夾板沒什么區(qū)別的東西,輕輕揮了揮:“不過基本沒有完全無用的東西,比如這個中間夾了凱夫拉纖維,可以防彈!
“運動鞋。鞋帶也是凱夫拉材質(zhì)的,鞋底的夾層可以抽出刀片。”
“這邊的窗戶如果從外部打開的話——沒做準備會觸電,我自己做的機關(guān)!
“這張桌子的桌腿是可以拆卸的,看上去是木質(zhì)的,里面是鋼材。”
綠川悠人:“……”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您準備得……非常齊全!
“醫(yī)療用品和食物儲備也都有!
“這里的備用鑰匙我今天給你了,之后就一直留著吧。以后如果你自己要用到這里的話,事后記得把消耗品能補齊就補齊!
綠川的手插在衣兜內(nèi),金屬的鑰匙摸起來冰涼,卻帶來奇怪的安全感。
諸伏景光很清楚,那份人事名單是魚餌,才進入組織一年多就獲得了代號的他也是魚餌。組織里大部分人對他的認知都是普通的狙擊手,完全是因為搭上馬爾貝克才能提前獲得代號。所以這次的人事名單交到他手里——
“有情況記得立刻聯(lián)絡(luò)我……對了,你給萩原警官他們打個電話,找個借口讓他們這幾天別聯(lián)系你!
“是。”
*
——應(yīng)了“是”的諸伏景光在當天晚上撥通了打給萩原研二的電話。
“這么緊急?”
接到電話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萩原打了個呵欠,坐直身體:“以及這么光明正大?”
“馬爾貝克現(xiàn)在不會特意關(guān)注我的行動。”諸伏聳了聳肩,“組織這邊接下來會有些動作!
“要幫你聯(lián)絡(luò)入坂警部嗎?”
“不用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如果情報外流,我這邊的狀況會很麻煩。有必要讓他們關(guān)注的信息我會之后去百貨超市和他確認。打電話過來是想說——等這件事之后,你和松田最好想辦法約馬爾貝克出門一次!
萩原研二:“……我能先問一個問題嗎?是你有要調(diào)開他獨自行動的需求,還是——”
“是你猜測的第二種!敝T伏景光說著,也覺得有些頭疼,“我這邊會盡可能再旁敲側(cè)擊一些組織內(nèi)能探聽到的、關(guān)于馬爾貝克的信息的。不過具體怎么行動還是你自己定!
萩原:“我覺得其實很簡單啊。小朋友看重的還是真心換真心——我和小陣平都是認真想幫他嘛!
“真心嗎!敝T伏重復了一遍,搖頭失笑,“這可是,你們都可以使用但我絕不可以嘗試的道路。”
萩原輕快道:“是嗎?既然這是職責的必要性,這部分任務(wù)就放心地交托給我們好了——我和小陣平都是你的協(xié)力人哦。”
*
新干線。
屬于上辻祐希不太會使用的交通工具。雖然速度快,但是可控性顯然沒有自己開車要高。
好在世界的危險性還沒有蔓延到柯元前太多,從東京一路到奈良,旅途安安穩(wěn)穩(wěn),毫無異常。
奈良到站后,偽裝成一個相貌平平大約是普通會社員工男性的貝爾摩德很快和他接上頭。在窄小的洗手間內(nèi),貝爾摩德簡單地為他做了易容:“別隨便亂碰的話可以維持兩天。會有點悶,不過對你應(yīng)該沒影響吧!
“我知道了。之后你記得按計劃行事,別太早暴露我不在大阪的事情。”
“連那家燒肉店也一定要去?”
“那家店的食材很不錯的。”
貝爾摩德嗤笑了一聲,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久野琉生嗎——我倒是很久沒有扮演過這種年輕氣盛的小朋友了!
“去年才拿到演員方面的獎,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吧。”
“對我來說確實不算什么——不過以前我倒是真的看走眼了。我還以為你和琴酒是一個風格呢!
——畢竟都是訓練營出來的人。
不過畢竟是能接手情報組的人,有這種性格也不奇怪。
她欣賞了一秒鐘自己做出來的易容,湊近上辻:“這次合作過后,以后大概還會有機會——”
隱藏在少年人面皮下的麗人發(fā)出一串笑聲:“——下次,任務(wù)之外也可以來約我!
她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畢竟,我對這個類型也不討厭。”
哪怕是套在這樣的外殼底下,上辻也能感受到對方散發(fā)出來的驚人的魅力。某種意義上來說,未來被評價為“腐爛的金蘋果”的貝爾摩德,也毫無疑問是能捧起金蘋果的阿芙羅狄忒。
但他心如止水:“如果有需要求教的地方,我會聯(lián)系你的!
*
新干線停靠在下一站,上辻祐希頂著一張更成熟的面容下了車。貝爾摩德給他選擇的臉是二十多歲剛?cè)肼毜钠胀贻p人,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但他手中看似普通的手提箱外殼中夾雜凱夫拉纖維,手槍和匕首都在,隨身有兩個備用彈匣,腳下的皮鞋也是最貼合行動的款式。
原本只是習慣性的防患于未然,但他走出站的瞬間,就察覺到了從右后方而來的微妙的窺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