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澤爾回來的時候,最外層的柵門還是早上離開時打開的角度。
拿鑰匙的手不自覺地停頓,他想了一會兒,曲起指節(jié)敲了敲。
那頭的腳步聲便響起來。
他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前剛剛擁有了這副身體。盡管芯片沒有經(jīng)過高級的實驗,但這副身體的聽覺和記憶還算不錯。
門被打開了,白裙子的女孩握著門把,和他一樣的黑眼珠里有驚訝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在?”
維澤爾把手插回兜里,唇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上揚,“只是想試試!
尤蘭達便笑起來,“沒想到我真的還在吧!
維澤爾點了下頭。掌心的鑰匙沒有拿出來,卻微微有些燥熱——這是有人等待的感覺。他想,比一回家看到窗臺上的花活著的感覺還要好很多。
不過他明白尤蘭達有留下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為他,或許是出了什么事。
“有件事,我昨天就想說的!惫唬忍m達拿來那張?zhí)盍嗣值膱竺,“你是想要上學嗎。”
維澤爾看著她,“怎么了!
尤蘭達猶豫了一下,“還沒告訴過你,其實我是一個機器人開發(fā)員!
維澤爾微微瞇起眼睛,許久才說,“原來你知道啊!
他的語氣很平淡,似乎不太介意這件事。尤蘭達稍微松了口氣,她之前想維澤爾既然選擇向孟一隱瞞,或許不愿意讓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過她的確可以幫他——至少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我不知道你之前都進行過一些什么實驗。不過我看得出,你應該沒有在實驗室待很久!庇忍m達手指交握在一起,有些猶豫地說,“……其實機器人并不需要像我們?nèi)祟愡@樣,如果你想要獲得知識,有更直接快速的方法!
維澤爾沒有說話,那雙深色眼眸盯著她,像是等待她說完。
尤蘭達就說下去,“KLf30的運行程序我還算熟悉。如果你放心的話,我可以開發(fā)你的芯片,只需要一秒鐘,聯(lián)邦數(shù)據(jù)庫的內(nèi)容就可以全部傳送到你腦子里。”
這件事尤蘭達想了很久,口吻也說得很輕松——雖然她自己對于入侵數(shù)據(jù)庫這件事沒什么絕對把握,這類非法行為她也沒做過,不過眼下,這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回報。
作為一個經(jīng)歷過應試教育折磨的學生,尤蘭達當然覺得這是誘人的——如果那時有人告訴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學會試卷的所有內(nèi)容,自己應該會挺開心的答應。
然而維澤爾的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他歪了歪頭,甚至有些奇怪,“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個反問有點出乎意料。尤蘭達理解是維澤爾在詢問她這么做的原因,便說,“你救了我,我想報答你。”
“你已經(jīng)謝謝我很多次了。”維澤爾說了和阿尼茨一樣的話。
他也沒再繼續(xù)站著,走過去看那株用過營養(yǎng)劑生機勃勃的水仙,“至于我自己,認為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你說的KLf30,對我來說早就是過去的東西,F(xiàn)在我叫維澤爾,是個靠打很多份工維持生計的失學高中生!本S澤爾垂著長長的睫毛,比起剛才語氣變得淡而遙遠,“你們?nèi)祟惖臄?shù)據(jù)庫,一秒還是幾秒,我完全不感興趣!
走出那扇門時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
尤蘭達盯著腳下的影子,有些失魂落魄的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阿尼茨不甚在意的回答,[是那家伙不識好歹。]
[可的確是我不對。]尤蘭達垂著眼睛,[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這明明是我以前最討厭別人對我做的事。]
[你只是提了個建議而已。]阿尼茨冷酷的說,[根本不需要傷心,拒絕力量是幼稚的想法,他遲早會后悔的。]
這安慰還真是阿尼茨一貫的風格——可尤蘭達一點也沒有覺得被安慰到。她敲了敲額頭,對于自己的失禮感到懊惱。
[……你很在意他么。]阿尼茨終于品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尤蘭達踢著腳下的石子,含糊的說,[也沒有很。]
平心而論,是沒有很——但確實有心動。尤蘭達是一個唯感覺至上主義者,維澤爾看起來比她要小,可那種隨意而自由的做派,的確吸引她這種做事畏手畏腳的人。
尤蘭達的話聽起來不算篤定,可阿尼茨從緊貼的血液和心跳卻感受到悸動——這還真是客觀又殘忍的功能啊,阿尼茨失語的想。
即使自己已經(jīng)失去身體很久了,卻在這一瞬品嘗到久違的痛感。
[……你的心告訴我你喜歡他。]
尤蘭達就緩慢的“哦”了一聲,并不想解釋,也沒有為這件事被察覺感到羞恥——當然,阿尼茨也并沒有讓尤蘭達羞恥的立場。
可阿尼茨還是忍不住郁躁。你看明明是他呆在尤蘭達身邊最久,如果她真的是見一個愛一個,為什么唯獨不看看他呢。
像是一只被魚干逗弄生氣的波斯貓,揮舞著被磨平剪短失去殺傷力的爪子。阿尼茨只能用語言嘲弄,少不了帶一點冰冷的醋意,[……你還真是說到做到,現(xiàn)在要做見異思遷的人類了。]
[我本來就是人類。]尤蘭達早就習慣了阿尼茨時不時發(fā)一下神經(jīng),她用安靜的口吻反擊,[……像你這樣未經(jīng)允許窺探我的心,也不比我這樣的人類好到哪兒去。]
當然,如果阿尼茨此刻就站在面前,尤蘭達只敢在內(nèi)心腹誹他。不過他現(xiàn)在只是一枚芯片,她可以沒有顧忌的表達。
[這種事我一丁點都不想看。]阿尼茨冷冰冰的說,[你怎么不問自己,當時為什么要在我的芯片上安裝這種自動功能。]
結(jié)果又繞回自己身上——果然是那句話,機器人的錯最終都是制造他們的人類的錯。
尤蘭達用嘆氣的語氣問,[阿尼茨,你現(xiàn)在還恨人類嗎。]
不過還沒等阿尼茨回答,尤蘭達又抬頭看了看天邊燒成一片的夕陽,眼底的失落在赤紅的光澤中沉寂下來,[哦,我忘記了。你這種機器人不會對人類有那種深刻情感,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們。]
這話并不完全錯,卻讓阿尼茨有點難過。他當然有復雜情感,只不過總會表現(xiàn)的極端又粗暴。
[……其他機器人的話,很多都討厭人類吧,像是洛里,還有維澤爾。我們在你們身上做的那些奇怪的實驗,隨便的誕生,丟棄,從來沒有問過你們的意愿。]
阿尼茨就說,[擁有自己意志的機器人只是少數(shù)。]
尤蘭達垂著眼眸,[真的么。是沒有意志,還是即便有它們也不會說話。只能像我一樣忍耐,不去抗拒看起來不可能改變的事。]
那張小小的臉上寫滿了低落,阿尼茨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安慰。從某種程度來說,比起尤蘭達,他其實更無法理解這些為命運玩弄的同類。
他對這世界觀念的構(gòu)建是最近才開始的,在聯(lián)邦實驗室,那群人連說話都懶得教給他。只有在靠近尤蘭達的時候,他才稍微懂得了一點感情,還是靠本能的欲望作祟。
不過阿尼茨明白,不能再讓這種同情裹挾著尤蘭達了——這明顯是她不會分配給他的感情,從現(xiàn)在起他不能輸?shù)母嗔恕?/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