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蓋子的是個年輕男孩。
他帶著一個灰色的鴨舌帽,陰影里只看得到一點尖尖的下頜,額前的黑發(fā)絲被壓得翹出來,幾乎遮住眼睛。那瞳孔也是分明的黑色,此時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擠在一堆酒瓶子中的尤蘭達。
這對視沉默而尷尬。一股臭烘烘的酒味立刻從自己身上往外冒出去,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當(dāng)對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時候,尤蘭達覺得一切都完蛋了。
她真的快哭出來,整張臉都皺成一團,雙手放在胸口前像小兔子那樣,急切又可憐的求求拜拜,
“放我一馬,求求你!
尤蘭達當(dāng)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有用的——如同阿尼茨所說這男孩是個清潔機器人的話,大概會把她識別成一件異常的垃圾,從里面丟出來。
然而那只手卻真的停下了,男孩凝視著她,嘴角忽然動了動。
尤蘭達以為他要說什么,可下一秒,蓋子就被果斷合上了。
桶身再度移動起來,尤蘭達躲在里面,聽到外面的交談聲變得越來越大,大概是來到了外面的房間。那群人又開始了爭吵,甚至還有茶杯摔打在地上的聲音。
心臟咚咚的跳,尤蘭達生怕會在這里停下來——不管是被叫住還是被機器人出賣。但事實沒有一絲停留,尤蘭達感覺自己很快上了一輛車子,又在平地里走了一陣,然后來到一個風(fēng)相當(dāng)大的地方。
一些冷氣鼓進來,吹散了鼻間的酒氣。她感到稍微清醒一些,恍惚又不可置信的說,[阿尼茨,我們好像活下來了。]
可沒有人回應(yīng)她。
尤蘭達愣了一下,正想打開手掌確認(rèn)芯片還在不在的時候,上方的視線就又明亮起來。
戴帽子的男孩看著她,伸出了手。
再次踩到地面才真的有了絕境回生的實感。四周看起來是一個大型的綜合回收站,這時代處理垃圾的方式已經(jīng)很先進了,運輸帶將擺列整齊的垃圾桶運送到不同的處理系統(tǒng),整個過程看不到一點臟東西的影子。
剛從垃圾桶里出來的尤蘭達成了這里最臟兮兮的存在,她的白裙子上沾滿酒漬,就連頭發(fā)也悶出了一股熏人的酒味。
“謝謝你。”尤蘭達啞著嗓子說。她不知道男孩能不能聽懂,不過既然他救了她,或許和其他機器人是會有些不同的。
男孩隨意的點了下頭,越過她,將那個裝酒瓶的垃圾桶放到運輸帶上。
然后他便開始了工作。尤蘭達猜測他應(yīng)該是這個回收站的負(fù)責(zé)員,不過那件制服外套對于少年來說有些過于寬大。
到底機器人和人類不同,當(dāng)一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募埾浔豢ㄗ〉臅r候,他單手拎起來,丟到很前面的空位去,就像是輕松的投籃游戲。
周圍還有一些其他的非擬人態(tài)機器人,負(fù)責(zé)簡單的分揀工作。有些已經(jīng)掉漆,還有些像是丟失了一些零件,時不時卡頓一下,男孩就過去拍拍它的頂部,就又能正常運行一陣子。
不過到最后那機器人還是徹底壞掉了,怎么拍都沒有反應(yīng),男孩嘖了一聲,又準(zhǔn)備自己去拎。
“……可能是接觸不良。”旁觀的尤蘭達出聲說,“我可以試著修理它。”
男孩終于回頭看她,就好像才發(fā)現(xiàn)尤蘭達還站在這里一樣。帽檐下的黑眼睛含著一點淡光,終于說了第一句話,“那你試試吧!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稚氣。尤蘭達猜測他的設(shè)定年齡應(yīng)該不超過18歲。她還沒想明白為什么他會在這里工作——目前這個星球上擬人技術(shù)的價格還是相對昂貴的,對外售賣的擬人機器人也通常是出現(xiàn)在中產(chǎn)和富裕家庭的場景中。
不過尤蘭達沒有想太多,她已經(jīng)走過去,而那男孩又走開了,像是無所謂她做什么,繼續(xù)其他的工作。
他的態(tài)度很隨便,尤蘭達卻感覺輕松了許多。這些舊時代機器的修理方法她也不太記得了,努力回憶著實驗課本上的排查方法,好一會兒才算搞明白。
她舉起被一根腐蝕過頭的紅線,對男孩說,“它被水泡壞了,需要換新的。”
“新的?”男孩重復(fù)她的話。
“嗯!庇忍m達還以為他不相信,走過去拿給他看?赡泻⒅皇锹月缘钠沉艘谎,從旁邊拿來一張紙,“你知道型號嗎!
尤蘭達就把型號說給他聽,想了想,又把更換的方法教給他。男孩果然不會,不過他學(xué)的很認(rèn)真,看尤蘭達演示一遍就記住了。
果然不是專業(yè)的清潔機器人。尤蘭達看著他帽檐下專注的側(cè)臉,內(nèi)心有些五味雜陳。
這種狀況并不少見——就像洛里曾經(jīng)恐懼的那樣。不被主人喜歡的機器人可能會被隨便拋棄,一些會進入廠家湮滅,還有一些會流落街頭,過著無名無姓的生活,直到機械老化損壞,走向另一種意義的死亡。
尤蘭達覺得男孩是后一種。
“你有名字嗎!彼滩蛔。
男孩便轉(zhuǎn)過來看她,似乎思索了一下,“你有嗎。”
“我叫尤蘭達·芮德!庇忍m達就說,“你可以叫我尤蘭達!
男孩點了下頭,“叫我維澤爾!
進入綿延不絕的雨季,空氣散發(fā)著一股發(fā)悶的潮濕味道。這條路并不平整,石板下面掩藏著一個個水坑,要非常小心才不會濺到鞋子和裙子上。
尤蘭達小心翼翼的躲避它們,又不得不跟著前面走的很快的維澤爾,步伐狼狽又凌亂。
這里應(yīng)該是東方的貧民窟,整個城市最被忽視的邊緣。綿延成排的木棚看不到盡頭,大多未經(jīng)修繕,幾只老鼠飛快的竄進地洞。偶爾看到幾個空蕩蕩的瓷碗,大概是乞討者的位置——在這種陰濕的雨天,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就連乞討者也不出現(xiàn)了。
放在以前尤蘭達一定會對這種地方感到目瞪口呆——雖然這么說有些不好,但她過去的確屬于沒吃過苦的人。
不過經(jīng)歷了一次毀滅后,她遇到了各型各色的人,才知道這世界上的確有人一直過著非常艱難的生活。
維澤爾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走的有些快了,他停下來,看著把手頂在頭頂?shù)挠忍m達,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她。
剛才做過那樣的工作,衣服上居然有股淡淡的香味。機器人大概就是能時時刻刻保持整潔和體面,不像人類——尤蘭達盯著自己臟得看不出顏色的裙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維澤爾說可以帶她去洗漱。
他們折進了一個黑漆漆的門洞,又向下走了一段樓梯,維澤爾拿出一枚金屬鑰匙,對準(zhǔn)那個古早的鎖芯捅了幾下,絳紅色的大門便打開了。
一件很小、很昏暗的房子。似乎只有兩個房間,客廳幾乎沒什么東西,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株水養(yǎng)的將要枯萎的花。
“淋浴室!本S澤爾推開一扇門,里面陳舊的像是從來沒用過——這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機器人并不用洗澡。
“……好像沒有燈!庇忍m達看了看說。
維澤爾想了想,“街前的小店可以買到蠟燭!
“……不用了!庇忍m達說,“這樣也可以。”
維澤爾抿唇,“開著門,光就可以透進去!
這提議當(dāng)然讓尤蘭達更尷尬。不過維澤爾的口吻沒有一點猥瑣的感覺,他只是提出一個辦法——顯然,在這樣一個正直的好少年面前,曲解他簡直是一種侮辱。
值得安慰的是盡管淋浴室很破舊,花灑卻還可以正常使用。把身上那股難聞的味道沖散后,尤蘭達的心情好了很多。
沒有換洗衣物。
洗完澡的尤蘭達盯著那條臟兮兮的裙子,又看了看旁邊維澤爾的外套,嘆著氣選擇了后者。
那外套在維澤爾身上都很寬大,尤蘭達穿上幾乎蓋過大腿,即使里面沒穿也看不到什么。尤蘭達松了口氣,趿拉著鞋子走出去。
維澤爾正坐在桌前給那瓶花換水,他似乎很關(guān)心他的植物。不過這種地下室沒有花朵生長的條件,尤蘭達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她已經(jīng)感覺到,維澤爾并不像其他機器人那樣無所不知。準(zhǔn)確點來說,作為一個開發(fā)實驗員,尤蘭達覺得維澤爾不像一個完全體。
這會兒他終于把鴨舌帽摘下來了,露出柔軟蓬松的黑發(fā),有一些長,稍微壓著墨色的眉眼。
這一路尤蘭達已經(jīng)見過很多東方的少年,他們的皮膚通常是健康的小麥色。維澤爾的皮膚偏白,不過和西方人的白不同,在燭火的映照下有著通透美麗的光澤。
尤蘭達想起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些石頭,東方似乎把它們叫做玉。
——————
一個有很多秘密的男主上線了。
其實,冷感系都是一見鐘情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