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便帶著尤蘭達來到山的另一側(cè)
這一片比他們木屋附近要郁蔥一些,大概是迎風(fēng)面,吹在臉上的風(fēng)靜謐而濕潤。從山上來的河流涓涓向下,未經(jīng)修飾的各色小花就生長在水邊,并不像花店栽培的那樣精致無趣,讓人喜歡它們,卻不想摘掉它們。
尤蘭達行動不便,洛里便讓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樹影下。
“這里確實很漂亮。”尤蘭達俯視下方的原野,“我從沒見過,大概只有東方還有這么大片的森林!
洛里貼著她身側(cè)坐下,“你喜歡這里嗎!
尤蘭達點了點頭,視線又往更遠的地方望去?上н@里不夠高,看不到這座山的前面,不過按照東方的地形推測,或許山的那邊還是山。
“那我們就永遠在這里不好嗎!
洛里的聲音很輕,可是尤蘭達還是聽到了。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洛里,他正捏著一只樹葉的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藍色的眼睛低垂著,看不出什么情緒。
終于還是要說的——尤蘭達嘆了口氣,無奈的笑著,“什么是永遠啊!
她就把裙子攏起來,露出那處不美觀的疤痕,“……你們機器人的刻度總是這么宏大?赡闱,我就是很普通的人類,會受傷,生病,也會死掉。人類的生命很脆弱,說不定下一次再流這么多血我就死掉了!
尤蘭達只是很平常的舉個例子,可洛里卻感覺心臟處緊緊抽了一下,他下意識避開她的眼神,“……我不會讓你死的!
尤蘭達點點頭,“嗯,我明白你會保護我。可人類的生命就是很短暫。我們的壽命就像是機器的使用年限,總會有退化的那一天,只是我們沒辦法換新的。”
她的語氣很平靜,卻令洛里躁動不安,仿佛被無聲的威脅了。他瞇起眼睛,“現(xiàn)在有那種技術(shù)。需要器官還是什么,我會幫你找到的!
這聽起來有種純?nèi)坏目植。放在以前,尤蘭達一定想象不到這會從洛里口中說出來——他的口吻一點也沒有掩飾,就像是可以隨便剜開一個無辜者的肚子掏東西。
或許,這種事洛里本身也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
尤蘭達心里鈍鈍的發(fā)疼,她嘆了口氣,“可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受傷和老去并不讓我害怕,死亡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她用明亮的眼睛凝望前方,就好像回望自己的人生,“我在意的是,我的一生有沒有做想做的事,去想去地方,我愛的人他們好不好。我已經(jīng)活了快叁分之一的人生了,這些我都沒有做到。”
“……洛里,你或許可以讓我留下來,因為我不忍心讓你一個人?赡阒赖,我一定會不開心,因為我還想做很多事,等到我死掉的時候,遺憾才成了永遠的!
說完這話尤蘭達便安靜下來,好像終于卸了一樁心事。搖曳的樹影暈出她柔和的輪廓,洛里聽到風(fēng)吹過草木窸窣,泉水叮咚流瀉而出,那是尤蘭達內(nèi)心很少向別人展示的地方,就像這片原野一樣輕盈而美好。
阿尼茨的語氣隱約帶著嘲弄,[你覺得這樣告訴他,他就會理解你嗎。]
[不知道。]尤蘭達誠懇的嘆氣,[就算他不明白又有什么關(guān)系。希望別人理解自己本來就是一種苛求。]
身旁的洛里卻站起來,他向前走到陽光可以曬到的地方,就像需要一點暖洋洋的東西驅(qū)走內(nèi)心的陰暗。
“……所以你還是要丟下我!彼硨χ÷暱卦V。
尤蘭達愣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走過去,她看到洛里的身體在發(fā)抖,就好像竭力忍耐著什么。
她便從背后抱住他,“我從來沒想丟掉你,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當(dāng)然一起可以去做那些事!
洛里就立刻轉(zhuǎn)過來,盯著尤蘭達的神情像是考驗她是不是在說謊?蛇^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又危險而煩躁地瞇起來。
那可不像是小狗的眼神,而像只瞄準(zhǔn)獵物的狼。
“可你說的一起不是兩個人!彼f,“你還是要愛很多人,不只有我。”
這話就像是指責(zé)她的不忠,即使洛里的立場十分模糊。尤蘭達睜大眼睛,“可那些是……”
洛里就直白的說,“我只想你愛我一個!
這大概就是洛里毫無隱藏的樣子——沒有討好,更沒有眼淚,那雙藍眸直勾勾的就好像要在你身上打一枚烙印。
他比任何機器人都懂得如何爭取在意的東西,比起愛和不愛,他更能理解的是占有和拋棄,所以他愛的就算變成一抹灰也要攥在手里。
這占有欲當(dāng)然是病態(tài)的。洛里漫不經(jīng)心的想,他知道尤蘭達一定做不到,所以結(jié)局只能是把尤蘭達鎖在自己身邊。
然而尤蘭達卻努力想了一會兒,“這樣啊。或許我們可以試試。”
洛里有一瞬的凝滯。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唯一的話!庇忍m達有些糾結(jié),神情卻一點不像撒謊,“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都說人類是見異思遷的生物,或許有一天我真的會喜歡你也說不定!
下山的路上洛里一直牽著尤蘭達手,卻一句話都沒說。
[你覺得他相信了嗎。]尤蘭達就偷偷問阿尼茨。
[當(dāng)然不。]阿尼茨漠然無情的答。
[是么,我還以為我說的很誠懇。]尤蘭達有點喪氣。
阿尼茨稍微無語,[你以為別人都是笨蛋嗎……就算你現(xiàn)在說你愛他他也不會相信的,他又不是沒見過那個綠眼睛的機器人。]
尤蘭達悶悶的不說話,她已經(jīng)用完了想到所有能說的做的辦法,可還是沒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
難道真的要拆掉洛里的芯片才行嗎。
[也可以殺了他。]阿尼茨就說,[你口袋里不是還有一根磁暴針嗎。]
[……]尤蘭達說,[你好像很討厭洛里。]
[只有你會喜歡這種家伙。]阿尼茨冷冰冰的。
[可你們很像啊。]尤蘭達想了想——都是壞蛋。
阿尼茨當(dāng)然聽到她的心聲,壓抑又生氣的說,[別把我和他相提并論,我才不會做他這種事。]
強迫,囚禁,毀滅世界,哪件事你都沒少做吧——尤蘭達擺擺手,拒絕洛里抱她,單腳跳過溪上的石頭。
阿尼茨好像更生氣了,或者說,從早上起他就憋著一口氣。他冷笑著說,[那為什么同樣的事情,你對我比對他糟糕一萬倍……你就是喜歡這些假的,虛與委蛇的,他們把你騙得團團轉(zhuǎn),再稍微給一些甜頭,你就傻乎乎跟他們走。]
什么啊。尤蘭達難解的想——所以阿尼茨是生氣自己對他不夠公平。
這些機器人可真奇怪,他們說喜歡她,就非要強迫她也交出全部的愛,誰能可憐可憐她的心就那么大一點。
[你當(dāng)然不需要對任何人虛偽。]尤蘭達也有點生氣,[你想做任何事都可以直接去做,想得到的東西便去掠奪。無聊,厭倦了,就像現(xiàn)在莫名其妙生氣,如果你還有身體的話,動動手指就可以毀滅世界。]
阿尼茨簡直壓抑到極點。他想如果他有身體的話,比起毀滅世界,他更想直接堵住尤蘭達的嘴唇,然后折斷前面那個低劣機器人的脖子。
“我知道你在這里,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仿佛又聽到那黑夜中的低語。洛里為熟睡的尤蘭達蓋上薄被,摸了摸她似乎因噩夢皺緊的眉頭。那雙藍色的眼睛冰冷,附帶著一絲邪惡的憐憫,
“尤蘭達永遠不會相信你,即便你真的想拯救她。因為她厭惡你,你只會帶給她厄運和痛苦。”
“……”
尤蘭達感受到指間驟然滾燙起來的芯片,一瞬間有些后悔剛才氣急的話。
洛里卻在這時候停下,他瞇眼看見遠處林間那抹灰色的軍裝,下意識遮住了尤蘭達的視線。
“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