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走出來的時候,隔壁的庇護所正在放午飯,咖啡和面包的味道飄在空氣中,被回升的溫度曬得暖烘烘的。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從門外端著餐盤走進來,她看到尤蘭達,笑瞇瞇的說,“快來,面包還是熱的呢!
她的語氣非常親切,一點也不像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尤蘭達一時間無法確定她是不是在叫自己,左看右看沒有人,才遲疑的走過去。
末日的條件當(dāng)然不算好,咖啡淡的幾乎無味,不過熱氣足夠熨帖。尤蘭達坐在臺階上,小口小口的抿著。
那位護士在水池旁邊清洗繃帶,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聊天。
“尤蘭達——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嗯…”
“我是帕爾默的太太,噥,就是你一進來看到的那位醫(yī)生。”
尤蘭達看著她淺棕色的眼珠,突然才想起這就是自己開始頭腦發(fā)熱誤以為的壞人。她的臉一下子就燒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歉,“對…對不起,剛才我……”
帕爾默太太笑著搖頭,“沒事。這種時候有防范心才是正確的!
尤蘭達羞愧的低下頭,手指緊緊捏著杯子——越是這樣的寬容越會讓她感到坐立難安。她站起來,也走到水池旁邊,“讓我來幫你吧!
大概是看到尤蘭達堅持的神情,帕爾默太太并沒有拒絕。她分了一小部分給尤蘭達,教她怎么才不會搓壞那些脆弱的布條。
“就是這樣。對,輕一點,這些我們得用好幾遍……”
話音剛落就傳來“咯嘶”一聲,尤蘭達看著手上碎成兩半的紗布,血跡還沒洗凈,顫顫巍巍從指尖的飄下去,仿佛剝落的人體組織。
帕爾默太太還沒說什么,尤蘭達的眼圈就已經(jīng)紅了,像是受驚的兔子,顫抖而慌張的抬起頭,“抱歉,我,我……”
她下意識重復(fù)的道歉,像是某種習(xí)慣。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
帕爾默太太試圖安慰尤蘭達,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即使她把自己剛才洗壞的那些給尤蘭達看——“這不是你的問題,它們本來就已經(jīng)很薄了!
然而尤蘭達只是自顧自地越哭越厲害。
隔著一道虛掩的門,尤蘭達隱約聽到帕爾默先生跟剛回來的珀西說話,夾雜著“應(yīng)激”、“心理創(chuàng)傷”之類的術(shù)語。
“我去看看她。”珀西輕聲說。
推開門就看到那副場景,尤蘭達縮在被子里只露出腦袋,眼睛睜得圓圓的,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得盯著他。
比起重見時脆弱又落魄的神情,現(xiàn)在倒是更像她小時候。
“我生病了嗎?”她問。
“沒有!辩晡靼阉幭浞旁谝慌裕⑿χf,“只是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尤蘭達不開心的抿起嘴巴,“…我都聽到了”。
珀西眨了眨眼睛,似乎很訝異,“聽到什么!
那顯然是守口如瓶的表情。尤蘭達便閉上嘴巴,眼神也飄到天花板上,很疲倦的說,“算了,只要別把我關(guān)起來,怎么都好!
“誰說會把你關(guān)起來!辩晡饔行┖眯Γ瑤退驯唤且雌,“你又不是罪犯。”
“…不都是那樣嗎。把得了心理疾病的人關(guān)在一起,盡管有些并不會傷人!
這并不是尤蘭達的猜測——十幾年前那輛聯(lián)邦特列上的孩子后來很多都查出心理疾病。保育所并不會給他們治療,又因為他們時常哭喊,大吵大鬧,干脆把他們都搬到另一幢黑漆漆的大樓里。
曾經(jīng)有一個室友就是這樣。尤蘭達已經(jīng)忘記她的名字,只記得那個女孩子喜歡扎兩個羊角小辮,最開始她總在上課時無緣無故大哭,后來就被老師帶走了,再后來尤蘭達就再沒見過她。
珀西沉默的聽完她的敘述,很久才說,“那是不對的。那些孩子只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有很多方法可以治好!
尤蘭達垂著無神的眼睛,“是這樣?稍谔厥鈺r期也只能被放棄。現(xiàn)在又是特殊時期了,不是嗎!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過平靜,珀西注視了她很久。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純凈,明亮,即使在這樣灰暗的房間里,也沒有東西會污濁他的世界。
那是她曾經(jīng)很向往的,覺得長大后自己也會成為的樣子。
是什么時候越來越遙遠的呢。
尤蘭達忽然就難過起來。她翻了個身,不愿意再看珀西的表情,“…我困了!
珀西似乎在原處坐了很久,輕輕的嘆了口氣。
尤蘭達當(dāng)然不是討厭珀西。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珀西是最接近她心目中關(guān)于“真愛”定義的對象。盡管他們并沒有戀愛,后來她也談過很多段戀愛,可像那樣熱烈的付出和快樂,尤蘭達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有過那么一次。
就連她談的那些男朋友莫名都有珀西哥哥的影子——或者和他一樣溫和又安靜,又或者一樣是棕發(fā),一樣是綠色的眼睛。
不過總不是最符合她心意的那個人,戀愛稍微久一點,雙方就能感到貌合神離。
“我覺得你根本不喜歡我!泵咳文信笥言诜质謺r幾乎都這么說。
莎琳也對尤蘭達喜歡的類型感到迷茫。她曾經(jīng)托著下巴,像是研究物理題那樣研究尤蘭達,“真奇怪啊,好像你的每任男朋友都不太一樣,又好像有點一樣。”
尤蘭達假裝平靜的翻過一面書,“你喜歡的類型也都差不多啊!
莎琳撅起嘴,“這才是你奇怪的地方。從初中那個話都說不清的小結(jié)巴,到沃克加西亞,他們簡直天差地別,吸引你的分別是什么呢。”
那時候尤蘭達并沒有回答莎琳。
連她自己都不搞清楚對珀西是什么樣的感情。就像那封大概早在戰(zhàn)火中燒成灰的生日請柬——有些愛而不得,褪色記憶里被美化的白月光,象征著最珍貴,但早就消逝的世界。
今夜尤蘭達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小鎮(zhèn),回到那條走過無數(shù)次回家的小路上,順著望過去是鱗次櫛比的平屋,風(fēng)和日麗,世界和平。
一路遇到的鄰居們都笑瞇瞇的跟她打招呼——“尤蘭達回來了”,“剛才還和你媽媽說起你呢”,“下午和你爸爸出去釣魚,釣好大一筐呢,最適合熬魚湯!
夢里的尤蘭達跟他們熟稔的對話,就好像她一直在這兒,從沒離開過一樣。
還沒到家門,就聽到小豆興奮的吠叫。
然而她并沒有看到那個金色的小身影。眼前的院子狹窄又灰暗,只有兩側(cè)的花圃開了一些淡紫色的矢車菊。尤蘭達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天色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暗下來,一副要下暴雨的架勢。
這是她和洛里生活過的那個家——尤蘭達推開門,玄關(guān)的衣架上掛著一條絲巾,還有一件純白的實驗服。
她走到落地鏡前,看到一張二十歲左右的面孔,神色稚嫩而疲倦,淡青色的烏影落在眼瞼,是長時間缺乏睡眠的表現(xiàn)。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
下章在夢里玩弄一下還不會說話的珀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