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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歷史軍事 > 傷寒 > 第二十八章梟首頭顱
  鄧明讓羅二跟著胡老兒一起到秦州鳳翔收購藥物。

  沒過幾日,梁予馥就跟這胡老兒坐著一輛破舊的馬車,駕著一頭積弱的老馬出發(fā)了。

  本來沿路上這胡老頭是不說話的,只是自己哼著小曲。

  可恍恍惚惚之中,梁予馥似乎聽清楚,這胡老頭沒來由頭所哼唱的歌是藥性訣。

  真的好懷念啊!她小時(shí)候也很常聽見,她的兄長在人前人后直背誦藥性訣。

  這一路上梁予馥聽胡老頭唱過幾次后,她也有些朗朗上口了。

  在搖搖晃晃之間,在風(fēng)沙奔馳之上,她總也能接上胡老頭幾句。

  胡老頭甩著短馬鞭,鬢白的胡須卻長的雜亂無章,言語之間粗俗中帶些近乎人情,"小伙子真是好記性,聽老朽唱上幾回,馬上就記住了!果然是年輕人。"

  梁予馥對胡老頭拱了拱手,像只被放飛的鳥,毫不掩飾喜悅,"好說好說,我從來沒聽過完整的藥性訣,這還多虧了胡老哥你。人活的越長,果然就越有用。"

  胡老頭揚(yáng)聲高問:"我看這樣吧!我念一句,你接下一句,誰接不出來,等會的餅錢跟酒錢都誰付。這般打賭,途中也不生悶。如何?"

  "好。"

  梁予馥一口答應(yīng),她仗著自己年紀(jì)輕也記憶力好,想著既然有機(jī)會能有人陪著背誦藥性訣,可是得來不易的機(jī)會。

  幾個(gè)餅錢跟酒錢不過是幾文錢,大不了輸了,她餓幾頓也就罷了!

  未時(shí),他們才到了一處官道上,許多旅人會停留的草棚下買餅買酒。

  整個(gè)上午,梁予馥輸了胡老頭兩回,卻越背越順,最后居然反贏了兩回,也算是打平,各付各的,誰也不欠誰。

  只不過胡老頭這人一但喝了酒,就容易胡言亂語,他歪歪斜斜的躺在馬車邊上搖搖晃晃的,唱著不成曲調(diào)的調(diào)子。

  梁予馥被迫學(xué)著駕馬車,她把胡老頭推進(jìn)馬車?yán),自己安安靜靜的駕了小半天的車,還因此被迫吃了大半天的官道飛沙。

  本就裝扮成男孩的臉,更是風(fēng)塵仆仆,束綁著發(fā)有些紛亂,像是被以風(fēng)梳過頭,以雨洗過了發(fā)一樣,更看不出來是個(gè)姑娘了。

  官道上,許多奔馳的快馬,一匹一匹的飛奔而去。

  噠噠的馬蹄聲,把半醉意的胡老頭擾醒,他從馬車內(nèi)探出頭來,指著快馬加鞭的馬兒說,"瞧瞧,那是官家的飛馬,下回看到要靠邊上讓讓路,他們可兇的,直接把人給踢死撞死了都不管。"

  這滾滾揚(yáng)起的沙塵,直接污了梁予馥一臉,滿手鼻被灌了不少沙土。

  她癟了嘴,閉起了眼,口不擇言的罵了幾句,"這官家可當(dāng)真霸道。"

  胡老頭捂住她的嘴,小聲的噓了聲,"小伙子,這話我們自己說說得了,回了燕都可別說這些話。要一個(gè)不小心,只怕會人頭落地。"

  梁予馥冷哼一句,又想起自己在承天府的地牢里所受的苦,更是覺得罵的不夠解氣,"現(xiàn)在此地,天高皇帝遠(yuǎn)的,怕什么?有本事追過來殺我。"

  胡老頭醉意直接醒了三分,他坐在車輿邊上,以酒瓶鈍響的敲著馬車,提醒道:"你小子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燕都前些陣子因清查假琥珀抓了多少人,你都沒聽說過?"

  梁予馥聽見胡老兒談?wù)撈鸺夔臧,心中一凜,頓生警覺,她面上裝著著鎮(zhèn)定,私下假意探問,"什么?哪有這事,胡老哥你別胡說,我在燕都那么久了,都沒聽人說過有這事。定是你喝酒喝多了,自己胡謅的。"

  胡老頭晃著酒瓶,人也搖搖晃晃的,"我沒騙你,我們車馬藥商的鄧?yán)习寰筒铧c(diǎn)被抓了。"

  胡老頭小聲說著,接著又起酒勁的胡扯,"那伙人就是隨便抓人交差的,你若不交錢,不跟官爺打商量,不給些油水,在怎么質(zhì)量好的生藥,都會被判成假藥。"

  "否則三大藥鋪里,怎么只有慈心的劉老板被關(guān)了三天,交了罰金人才能出來呢?劉掌柜的人脈不夠硬!哪像老鄧那老滑頭,仗著妻弟在府衙里做事,干啥事都通行無阻。"

  胡老頭打哈哈,甚至尾音露出一絲只屬于草民,只能無可奈何的冷笑。

  接著把空酒瓶給狠狠地往遠(yuǎn)處的一拋,才又說,"那燕都里前幾大藥鋪的藥,可都是用老鄧家的藥!這我絕對可以掛保證的,絕大部份的藥都是我們跑來送去,親手從采藥人、獵戶那買來,又賣去的。"

  梁予馥聽的有些膽顫心驚,竟不知這其間是有如棉里藏針之險(xiǎn)。

  若非她在慈心務(wù)過雜工,恐怕也會認(rèn)為是劉老板自己添假藥進(jìn)去,才會被官爺抓的,而非是另一層的關(guān)系。

  胡老頭見梁予馥像是嚇傻了,推了她一下,"傻小子嚇傻了啊?這往后,還有更多需要斟酌的事呢!行走江湖,多注意人情世故便是。"

  梁予馥突想起龐大人說起,那亦是真亦是假的難以捉摸之詞,她有哪處想通似的,急的直問:"胡老哥,這么說鄧?yán)习逅溬u的琥珀里,原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嗎?根本沒有什么摻入假藥的事?"

  "那是自然,這是燕都車馬藥商跟藥鋪商的互惠規(guī)矩,而這種暗地里的互惠,那些官老爺們會不清楚嗎?平時(shí)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商戶們能賺錢,他們才有油水抽啊!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這傻小子還想不通?"

  胡老頭吹胡子瞪眼睛的,又躲進(jìn)去喝酒。

  梁予馥因胡老頭的話,從心底涼到腳底。

  這些人,像是不論是府尹盧大人、王捕頭或是老鄧、劉掌柜、立春堂的老板跟全燕都的藥鋪老板們,他們明明都清楚真相,卻又同時(shí)在公堂上合演了這一出大戲。

  他們只是需要有個(gè)人,被拉出來扮演不聽話就得受挨打的梟首,最后把梟首的頭顱割下,懸掛于公堂上示眾,以做殺雞儆猴之用。

  而她就是那個(gè)倒霉鬼。

  她替劉老板解釋,維護(hù)慈心的利益就成了那個(gè)倒霉鬼...

  那她在承天府公堂之上,地牢層下所受的委屈,到底算什么?

  虧她還自責(zé),若是早些告訴劉掌柜,那批琥珀有問題,是不是慈心就不會挨罰了?

  梁予馥駕著馬車,魂魄如飛了似的。

  她再度的想起龐大人在她掌中放琥珀的那個(gè)雪夜,心中愣然如懸砣般,墜落于地。

  所以,龐大人才會告訴她,最終這琥珀是真是假,還是得看大人們認(rèn)為琥珀是真是假...

  因?yàn)榇刃幕蛘呷我话溺晔钦媸羌,根本都是不打緊的...

  龐大人是知道,會在公堂之上唯一說出真話的,只有她這個(gè)全程被瞞騙且不明事實(shí)的倒霉鬼...

  也因此,他才會開口替她說話,才會在臨別前,告訴她燕都不是個(gè)好地方。

  梁予馥手中的韁繩,越扯的死緊,馬兒被扯動躁動不安的樣子,才把她的冷靜給拉了回來。

  她終于認(rèn)知到,在繁華到會讓人眼花繚亂的都城之下,她只是螻蟻。

  可螻蟻既能攀葉過溪,她能乘筏渡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