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馥被棍杖的壓持下,她人還是懵著,連喊冤的話都說不出口。
只是雙眼無神的沉默,連劉金火跟胡老哥都在用眼神跟她暗示,讓她趕緊跟大人解釋求情,她都視而不見。
可她又該怎解釋?
要說她不甘心留在屈溪鎮(zhèn)等著嫁人?
還是說她意外身死,卻在重活一回之后,不愿意回家?
這些話,她能在公堂上說出口嗎?
只怕這些話若是說出了口...
前者怕是她會被罵不守婦德,后者會被打上不孝的羞恥柱。
不論她說了哪一條的實(shí)話...
這些把女子釘在柱子上的柔順淑德,就如同天條,不管哪一條都會叫她無所遁形。
永遠(yuǎn)陷入毫無容身之處的境地,她根本無從辯白。
在公堂之上,她也只能用沉默的方式去反抗。
公堂上的盧常德沒多少耐心,指著羅二罵道:"不招,就休怪本府無情。來人,杖刑伺候。"
梁予馥被架上長凳子時(shí),她沒反抗,也無從反抗。
有瞬間她覺得自己是燕都關(guān)口外,另外個(gè)被砍殺的婦人。
這么個(gè)通天巨大的泰山,倘若崩塌在她身上,這叫她何從能躲的開呀?
她只是個(gè)另外個(gè)被斬殺的婦人罷了...
梁予馥沒有閉眼,只是睜大眼的看著這公堂之上,那寫著正大光明的匾額。
她頂著紅通赤目的眼睛,抬頭看著盧常德正坐著公堂,如同廟里尊神的威儀之樣,她眼神毫無悔恨,只是有些不解。
她不理解,她就只是想讓自己活的好一些,所以來到燕都求生存,有什么錯(cuò)?
她一直都不偷不搶,就算在無人可依靠的燕都,她也只是依靠自己的勞作來討口吃的。
她沒傷害過人,又何錯(cuò)之有?
她不服!
一下又一下的杖刑痛楚,火辣辣的叫她險(xiǎn)些暈眩,她低頭緊扼住長凳子,盡管額邊上的青筋浮現(xiàn),滲出點(diǎn)點(diǎn)汗珠,她還是狠狠地咬著袖子,忍著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盧常德見羅二不開口求饒,更是憤怒的指著罵,"年紀(jì)那么小,就會偽造假傳信,長大了不得作奸犯科!我身為父母官,便有資格代替你父母教訓(xùn)你,給我打,好好地教訓(xùn)這小兔崽子。"
"說,你是不是也同這些奸商同流合污?"
輪番上陣擊打的棍刑讓梁予馥目黑暈眩,滿含稚氣的面貌也疼的扭曲泛紅,眼尾突起的青筋延至頭皮,疼的陣陣發(fā)麻,四肢乏力的如身上的力氣同時(shí)被抽了干凈。
只消她咳了幾下,喉中的血味便涌了出來,一急咳,腹中里的鮮血便直噴濺余地。
公堂之上,一抹紅赤,色如朱砂。
梁予馥無神覺的想伸手去觸及,這公堂之上自己的鮮血。
她不會甘心的被冤死在這...
孫大夫看不過眼,拉扯著前方的劉掌柜想替羅二求情,見劉掌柜不理,孫大夫只能如祈求神靈般的給盧常德叩頭。
公堂上,除了棍刑的擊打聲、孫大夫的涕淚聲,就只剩下梁予馥滿是血味的呼吸聲,縈繞在公堂之上。
其余均緘默,如置若罔聞。
突有一憑空而出的男子嗓音,如煙火騰空炸音。
定然把公堂上所有人的注意力,給拉到說話者的身上。
"盧大人,你都說她只是個(gè)孩子,公堂之上對一個(gè)孩子動(dòng)用重刑,這不妥吧?"
龐郁的嗓音渾而有力,定而不飄
他默不作聲的坐在太師椅上聽審的模樣,活像承天府中的文官錄事。
龐郁的手指輕輕地敲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視角余光就往堂下瞥了幾眼,好像在等著那傻姑娘何時(shí)會發(fā)現(xiàn)他。
胡老哥見有貴人開口替羅二求情了,連滾帶爬的爬到羅二身邊,著急的勸勸她,"羅二,你開口求求府尹大人!求他饒你一條命,在這么打下去,這人都要廢了。"
梁予馥驟然抬頭,她初始只覺得在公堂之上的聲音,讓她好熟悉啊!
可當(dāng)胡老哥來到她身邊后,沒了阻擋物之后,她這才瞧清楚了,原來一直坐在太師椅上聽審的人,真的是那個(gè)龐大人...
"龐大人..."
她聲若蚊蚋,胸口呼吸近乎一滯,身上的痛覺連同委屈在那一眼瞬間消亡,如置麻沸之效。
梁予馥見龐大人毫不避嫌的對她淡然一笑,更是叫她無地自容,自慚形穢。
她沒舍得躲避龐大人的目光,只是倔犟的緊握著身下的長凳子,艱難的朝他一笑。
只記掛著...她這般狼狽的樣子,是不是難看極了?
"盧大人,這天色不早了。"
龐郁自是心安神泰的擺擺下擺,才驀地起身。
他在公堂聽審許久,本沒打算出聲的,但見這小姑娘實(shí)在倔的很,連出聲求求盧常德都不肯,倘若他不開口,只怕這小姑娘會活活被打死的。
這盧常德是個(gè)什么作派的人,燕都的人都一清二楚,龐郁撇嘴一笑自是清楚。
盧常德見龐郁又開尊口,他驚的差點(diǎn)就坐不住了。
燕都里誰不知曉,這龐郁盡管只是個(gè)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可他上頭還有個(gè)皇妃姐姐,三個(gè)哥哥都是朝廷重臣。
龐家一門忠烈,光兵馬大元帥就出了三個(gè),旁支底下出了無數(shù)個(gè)將軍少將,龐家軍在大燕更是有著崇高的威信。
這龐家四公子龐郁,就算只是太醫(yī)院的八品芝麻官,還是得讓盧常德他這個(gè)正三品的承天府尹敬畏三分。
盧常德摸不著頭緒的,怕哪里得罪了這尊大神,連忙拱手朝龐郁問道:"龐大人你這是..."
龐郁本就氣質(zhì)出塵,穿著以銀線鑲青襯的白衫更勝如仙,他這尊不動(dòng)明王只是笑笑,"這偽造出入燕都的傳信,早就行之有年。不用趕忙于現(xiàn)下審案吧?"
龐郁話中有話,他本不該把話說的那么白的,讓盧常德沒臉的。無奈盧常德這人的腦子不靈光,他這才毫不避諱的讓盧常德醒一醒腦,"盧大人,我跟陛下保證七天之內(nèi),這事必能水落石出的。我怕盧大人若是這般拖延下去,到時(shí)我跟盧大人的人頭就..."
盧常德聽著龐郁若有所指的話,他也清楚自身有幾斤兩重。七天后龐郁的人頭保不保的住,他盧常德是不敢肯定,但他盧常德的頭肯定是保不住了。
他上頭的恩師可沒那么大的能耐,能與龐家抗衡,更別說會為了他去惹上龐家。
盧常德圓滑的多謝龐郁的提醒,陛下眼下確實(shí)就只盯著這假琥珀案看著,其他的旁枝末節(jié)都該先放一邊,想通透了之后,他讒媚的拱手而道:"自然,這是自然,龐大人說的是。我們都是為皇上分憂,自然該魚幫水,水幫魚的彼此幫襯,先把假藥案給解決了。"
盧常德無心理睬偽造傳信一事,立即大手一揮,"來人!把與奸商同流合污的羅二壓入大牢,擇日再審。劉金火行商不老實(shí),偷斤減兩,罰金百兩拘三日。退堂!"
退堂后...
眾人皆輕踩過,梁予馥在公堂上留下的血跡。
只有龐大人停下腳步,遞給她一方帕子。
梁予馥仰頭,伸出一只發(fā)抖的手去接過帕子,這才敢在公堂上,落下第一顆淚珠。
見龐大人離去,她才敢偷偷扭頭去看一眼他的身影,連一句道謝都不敢親口說。
她知道自己現(xiàn)今一定很狼狽,也很丑吧?
她輕輕的護(hù)著帕子,胸口因情緒張揚(yáng)而起伏之大。不顧雙腿已經(jīng)麻木微顫,如懸鈴花無力垂落的,她只對著帕子喃喃自語,"謝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