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松開手的動作很緩慢,但是非常堅(jiān)決。
凌一感到一種無法抓住什么的慌張與空落,喊了一聲“林斯”,繼續(xù)去抓他的手。
他抬頭望向林斯。
林斯的神色是冰冷的。
對,是冰冷,不是冷淡,不是平日里的面無表情,凌一能察覺出來。在那個女人說到蘇汀的時候,林斯就變得徹底冰冷。
凌一看著他,漂亮的眼睫顫著,滿是擔(dān)憂的神色。
林斯直視著他的眼睛:“每個人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
凌一能察覺出來,他的語氣很不對,就在今天早晨,雖然.....雖然林斯好像對他做了一些很惡劣的事情,但他們還是親密無間的——可現(xiàn)在不是,林斯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我沒想到她今天的反應(yīng)這么激烈,但她的話并不虛假!绷炙沟溃骸拔蚁M隳苡凶约旱呐袛!
凌一不知道說什么,他不知道該用什么來安慰林斯——他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想讓林斯不要這樣。
“我......”他剛想說些什么,卻被林斯打斷了。
“去看蘇汀,她見到你會很高興!
林斯說完這話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只剩下凌一一個人站在空空蕩蕩的走廊里。
他看向那扇緊閉的大門,目光有些迷茫。
按照那個女人話里的意思,本來應(yīng)該在船上的是葉瑟琳——自己的母親,而她其實(shí)并沒有上船,取而代之的是林斯,女人的意思是,林斯獲得了本該給葉瑟琳的資格。
那個女人又說,林斯是魔鬼,林斯一定會下地獄——他不知道怎樣的仇恨才會讓一個人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就是因?yàn)槿〈艘粋人的上船資格嗎?
可是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在鄭舒那里看到的筆記上寫著,林斯拒絕了船票。
林斯說,每個人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
可是這些真相卻彼此矛盾。
而葉瑟琳......他不知道。
他想起這個名字,為什么像對一個陌生人那樣毫無知覺?他聽過了林斯對她外貌的描述,可仍然無法勾勒出她的形象。
林斯放開了自己,是因?yàn)橛X得自己會因?yàn)槿~瑟琳而離開他嗎?
——這些,他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對林斯的過往一無所知,這正是自己對現(xiàn)下的事情束手無策的原因。要想知道林斯那些深夜里的夢魘,擁抱與親密是無濟(jì)于事的——他首先要真正了解他,而要了解他,就必須去知道一百多年前遠(yuǎn)航者起航的往事。
穿著黑色軍裝的男孩兒再次走到了那扇大門前,用手環(huán)刷開了它。
他決定去看蘇汀,一個可能真正認(rèn)識自己也認(rèn)識林斯的人。
在那一刻,他忽然不像那個總是孩子氣的小凌一了。那雙漂亮的杏核眼,出現(xiàn)了一些可以稱為沉靜的色澤——可能是因?yàn)樗K于有了一件執(zhí)意想要去做的事情,這是很多少年人長大的開端。但是,還是有些地方不同,那些少年決意要做的事情是抉擇自己的未來,而他是要去追尋一個人的往事。
看到他重新回來,那女人冷冷的眼光像刀一樣掃過來,看到林斯并不在他身邊,聲音才有了稍微的緩和。
雖然緩和,仍然冷淡:“還有什么事情嗎?”
凌一對上她的目光,并沒有退縮,他的目光冷靜且克制。
“我是葉瑟琳的兒子!彼従彽。
然后,他看見那個女人眼里原本冰冷的神情,變成驚訝,變成不可置信,最后......最后變成狂喜!
“葉瑟琳的孩子!”她睜大了眼睛:“凌一,小凌一,是你嗎?我聽你的媽媽說過你的名字,她的孩子還活著!”
“孩子,她的孩子......”她著迷地看著凌一,喃喃道:“你總是跟著你爸爸,所以太少露面了,沒有人認(rèn)得你,你竟然是在飛船上長大......”
然后,她自然想起了那些關(guān)于林斯的傳言,大家都說林斯收養(yǎng)了一個男孩兒,是“l(fā)imitless”的實(shí)驗(yàn)體。
她那時想,收養(yǎng)自己的實(shí)驗(yàn)體,無非是更方便地在他身上研究罷了,不論大家如何描述林斯與這個孩子的融洽,都是表象——可憐的孩子。
凌一在她的目光下感到了些許不適,退后了幾步。
“讓我看看你......”她往前走,看著凌一,神色忽然又嚴(yán)肅起來:“你怎么能和林斯在一起?他以為撫養(yǎng)你就能贖罪了嗎?”
她的語氣強(qiáng)硬:“寶貝,你得趕緊離開林斯,跟我們在一起!
凌一從小到大,被飛船上的很多人喊過“寶貝”,但這一次,他并不情愿被喊。
他知道自己討人喜歡,但是這個女人在剛才還對自己置之不理,因?yàn)樽约菏橇炙股磉叺娜恕?br />
而現(xiàn)在知道了他的母親是葉瑟琳,就突然變得這么激動。
葉瑟琳的為人和影響力,他真的毫無記憶,所以,他不能評價這個女人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是對是錯。但是,對林斯不好的人,他也不想對她好。
凌一看著她,道:“我是來看蘇汀的,我不記得在地球上的事情了!
“蘇汀,對,還有蘇汀......”女人走向那一排又一排休眠艙:“你跟我來!
人體解凍的工序非常復(fù)雜,每一項(xiàng)參數(shù)的變動都需要一套新的方案來對付,所以不能全部由機(jī)械掌管,要有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喚醒人——比如這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也來了,她雖然沒說什么,但凌一能感覺到,她的態(tài)度也柔和了不少。
走到三層,穿過許多艙室,他們來到了蘇汀的那一座。
極低溫的休眠艙里泛著一種非常冷的淡藍(lán),艙面上結(jié)了一些形狀奇異的冰晶。亞麻色頭發(fā)的年輕女人被抽去了全身的血液,換成特殊的休眠液體,這使她渾身的皮膚毫無血色,呈現(xiàn)出幾近透明的白。
換血,控制溫度,刺激喚醒......程序非常繁瑣,而兩個女人的操作有條不紊,時時刻刻彰顯著她們深諳此道。
最終,休眠艙的溫度由零下數(shù)十度回升為室溫,蘇汀的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像是一個活人了。
幾條機(jī)械手臂伸了過來,在她的皮膚上持續(xù)不斷地按壓刺激,既是幫助血液流通,又能喚醒她。
大約半個小時過后,蘇汀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望著天花板,望了很長時間,才轉(zhuǎn)頭往其它的地方看,看到了艙邊的三個人。
她張了張嘴,卻好像失聲了,又過了很久,才終于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來。
“我醒了......”她道,“我們...我們著陸了嗎?還是需要我來工作?”
“林斯有一個項(xiàng)目需要助手!迸舜鸬。
“師兄......”她眨了眨眼睛,良久,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一樣:“師兄不是該在地球上嗎?”
女人冷哼了一聲。
蘇汀轉(zhuǎn)頭看向凌一,露出了蘇醒之后的第一個微笑:“你是凌凌嗎?我記得你,在地球上我們見過一面,我還和你一起......我想想,我們一起種了好幾盆貓草,你還記得我嗎?沒想到你也在飛船上,你媽媽呢,她在和林斯一起工作嗎?”
她說完,眼中出現(xiàn)光彩,整個人都煥發(fā)了活力一樣,支起身子想要坐起來:“他們一定很忙,都沒有來看我是怎么蘇醒的......夫人,我怎樣才能從虛弱期快點(diǎn)恢復(fù)呢?”
女人扶她起來,剛想開口,凌一卻早她一步。
“林斯在做一個人腦植入芯片的研究,他需要你幫忙!
他是故意在那個女人前面開口的——這個女人對林斯的敵意太深了,他不能讓她誤導(dǎo)蘇汀。
“沒錯,這是我的專業(yè)!碧K汀虛弱地笑了笑:“師兄非常了解我!
她說完這話后,鍥而不舍地問那個她已經(jīng)問過的問題:“凌凌,葉瑟琳呢?她在飛船上工作嗎?還是在沉睡?”
凌一道:“她......并不在飛船上!
蘇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方才被打斷的女人冷笑一聲:“你該去問問你的師兄!”
凌一蹙眉看向她。
這個女人立刻明白——這個男孩的意思,竟然是要護(hù)著林斯的!
她立刻警惕起來。
他們的視線相交,有種交鋒的意味。
而在這兩個人之間——
“怎么會呢?”蘇汀喃喃道,“不可能的,我和葉瑟琳一起上的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