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nèi)何丹青的聲音異常平靜, 仿佛只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而已,他深吸一口氣, 說道:“還是要謝謝師姐, 如果沒有師姐,我又怎么會遇上此生的命定之人?你可能做夢都沒想到, 惡名昭著的沈鎏,其實是個只要心不要身的謙謙君子吧?我活了這么多年,還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 能像沈鎏這樣仁義!
何丹青反復搖著頭, 說道:“這怎么可能?沈鎏當年在南陳,人人喊打!他怎么可能是君子?呵,不過是為了騙你好好跟他在一起而已!”
何丹青無奈的笑了, 說道:“一個人要騙, 能騙一年, 能騙兩年, 能騙三年五年, 還有能騙一輩子的?師姐自己心里應該清楚, 您辛辛苦苦偽裝自己那么多年,現(xiàn)在還裝得下去嗎?等你得到的足夠多了, 就會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把自己這些年來的偽裝與委屈,通通嫁禍給偽裝給那個人看的人。但是對方又何其無辜?明明是你一開始就看上了柏家的家業(yè), 想方設法讓柏仁戀上你。如果當初我知道柏仁是有妻室的, 我是絕不會幫你的。平白害了別□□離子散, 換來的卻并不是你的一腔赤誠。”
側(cè)躺在床上的何丹芍冷笑,說道:“那又怎樣?這個世上,只有夠聰明的人,才配得到更多的東西。柏仁不是很幸福嗎?我精心侍候了他二十年,他還想怎樣呢?真心?切……真心值幾個錢?那個女人對他是真心嗎?還不是家族聯(lián)姻以利益為終?”
何丹青知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個女人已經(jīng)瘋了,就算他再怎么說,她也不可能悔悟。于是不再多說,只揮了揮手,說道:“師姐,我們也別繞彎子了。不論是當年你為了結(jié)識柏仁,讓我?guī)湍愦埠。你為了埋藏住這個秘密,將我送給沈鎏也好。還是你為了嫁進柏家,故意朝柏川的娘透露你懷了柏仁的孩子也好。這三個秘密,只要柏仁知道了,你覺得他還會和你相安無事的生活下去嗎?你覺得最致命的秘密是哪個?”
何丹芍當然心里有數(shù),她自從認識了柏仁,給他的印象就是天性純善溫柔與堅強隱忍并存的女子。當年梨慶班的何班頭去世,她是班主唯一的女兒。為了撐著整個梨慶班,她身上帶著孝仍然堅持登臺,一場場唱下來,嗓子都啞了。下臺后躲在后臺哭,一問才知道地霸沈鎏揚言要搶了梨慶班的臺柱子。整個南陳誰不知道梨慶班的臺柱子是誰?不就是這位丹芍姑娘嗎?
然而事實未必是事實,臺柱子是丹芍姑娘不假,唱戲的卻并非她本人。何丹青從九歲登臺,一亮嗓便艷驚四座。走南闖北那么多年,人人都想看一眼何班頭這個天才弟子?上鍤q那年突然從戲臺上跌落,傷了腿。自那以后,戲班的生意越來越差。后來不知道誰提了一句,丹青只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嗓子。讓丹青在簾子后面唱,丹芍在戲臺上演,一出□□無縫的大雙簧就這么演開了。
何丹芍身段兒不差,就是嗓子有硬傷。提不上去,氣不足,很多唱段都不適宜。自從開始唱雙簧后,她的名字越來越多的出現(xiàn)在戲單上。也是一唱而紅,所過之處,丹芍姑娘的名聲開始沸沸揚揚。
要說柏仁最在意的是什么,那應該就是……何丹青的代唱吧!柏仁年輕時可以說相當叛逆了,他留洋歸來,很是看不上家里這一派封建大家長的做派。尤其是家里給他安排的聯(lián)姻,他更是一百萬個不愿意。但是柏老爺子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他和老友定下的婚約,是肯定不會悔婚。于是親自拿著柏家的股權(quán)下了娉,并揚言,除非柏仁乖乖成婚,否則公司就給柏全。
柏全果柏仁唯一的弟弟,那個時候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也是接受了老爺子的安排。只是柏全的性子比柏仁還花,外面彩旗飄飄,婚后稍微有所收斂。但沒過多久,也是故態(tài)復萌。
柏仁斟酌利害,答應了聯(lián)姻;楹笠彩沁^過一段時間的蜜月生活,畢竟夫人真的端莊大方又溫柔識大體,是個大家閨秀的典范。直到他遇到了何丹芍,一嗓子《梨花頌》,把他的魂兒都給釣走了。柏仁是個戲癡,遇到好角兒錢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扔。他曾說過,何丹芍的嗓子是無價之寶,哪怕后半生只聽她的戲,他這輩子也知足了。
那是他的真愛,可如果連真愛都是假的,那么他這一生所執(zhí)著的,又是圖得啥?
窗外的柏仁目光呆滯,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回憶里。
屋內(nèi)何丹芍開始說話了:“不,不,不可以!師弟,你不能這樣。如果你這樣,我的后半生就毀了。你不能告訴他!我求求你了師弟!你忘了嗎?我爹從小把你養(yǎng)大,如果沒有他,你……你生得好,連師姐都羨慕。不,是嫉妒?梢舱且驗槟闵煤茫疟荒切┕倮蠣斢J覦。是爹把你從戲院里搶回來的,師弟,你應該念著他老人家的好!”
何丹青冷笑一聲,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師父,你覺得我還會坐在這里和你說這些?”
何丹芍的臉上變得空蕩蕩,她仿佛陷入了回憶里,終于猛然一睜眼,起身從柜子里抱出一個首飾盒。在貼身的手袋里拿出一枚銀質(zhì)小鑰匙,打開首飾盒后從里面取了一柄純黑色的梨花出來。梨花沒有旁的造型,只是黑沉沉的一柄梨花造型的鐵疙瘩。底下有個洞,墜著一條黑漆漆的穗子。她把鐵梨花遞給何丹青,說道:“拿去!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何丹青冷笑一聲,說道:“放心,師姐,你過你的富貴日子,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這一次,就當是還了師父的救命之恩。從此,你我?guī)熃愕,恩斷義絕!
說著何丹青便操控著輪椅轉(zhuǎn)身,剛轉(zhuǎn)到一半,卻又轉(zhuǎn)了回來。突然說道:“師姐,我忽然……很懷念我們一起唱雙簧的那段日子。那時候的師姐,還只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不如,讓師弟再把那首曲子給師姐唱一遍?”
何丹芍伸手阻止道:“不!你不要唱!不……”
何丹青卻自顧自的唱了起來:“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
門外的戴堯聽得癡了,根本不敢相信這婉轉(zhuǎn)動聽仿佛天籟一般的女聲,竟然是來自何丹青這樣一名男子之口。他一直說自己是唱旦角兒的,戴堯一直沒什么概念。他本來就對唱戲沒多少興趣,和如今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更喜歡電子設備,喜歡現(xiàn)代化的一切。至于唱戲,那聽上去像是埋進棺材里的老古董,跟他沒有半點干系。第一次聽現(xiàn)場,竟然就這樣讓人如癡如醉。
他忽然有點理解柏仁當年為什么會在聽到這樣一把子聲音后就對對方魂牽夢繞,這聲音仿佛透著某種魔力,忍不住就想教人拍手叫好。戴堯則仿佛置身于那民國時期的梨園,九歲的何丹青初次登臺,贏得一片贊譽,當晚的打賞拆都拆不完,花籃連戲班后臺都放不下了,擺了滿滿一院子……
這一切卻在他十五歲那年戛然而止,化為一場泡影,一場夢,一場空,只守著那夢境里的喝彩,在輪椅上過著無望的后半生。
戴堯的眼淚就這么流了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想停也停不下來。
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時候,忽然一個身影把他推開,闖進了何丹芍的房間。戴堯如夢初醒,他怕何丹青有什么危險,便跟著走了進去。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沈先生也跟著進來了。剛剛推開他的人正是柏仁,柏仁進去后,那仿佛天籟的聲音就停了。
何丹青正抬頭看著柏仁,又有點不解的看向柏仁身后的沈鎏。沈鎏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作聲。這其實怨不得別人,都怪柏仁疑心太重。他見丹青出去了,就懷疑丹青去找何丹芍。柏仁骨子里就對丹青有偏見,起身就要去找人。沈鎏當然也不能由著他找,便跟著一起過來了。結(jié)果從側(cè)門進來,經(jīng)過一樓臥室窗外時,剛好聽到他們說代唱的事。
柏仁也不傻,雖然之前被他所謂的真愛蒙蔽了雙眼?墒嵌歼@把歲數(shù)了,真愛還能剩下多少?于是在窗外偷偷聽著,結(jié)果越聽越憤怒,心里卻又藏著疑惑。直到何丹青唱出那首他二十年前心心念念的梨花頌,他才徹底如醍醐灌頂。如果這都能有假,那這世間恐怕沒有什么是真的了。畢竟,何丹芍因為他喜歡,經(jīng)常在房間里放這首梨花頌,那聲音二十年如一日,竟然一直都沒變過!
柏仁雙手顫抖,進屋后安靜的只剩下他因為憤怒而壓抑的喘息聲。他抬手指著何丹芍,問道:“他說的……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何丹芍不知道柏仁竟然躲在窗外偷聽,她皺眉看向何丹青,問道:“你設計我?”
何丹青冷冷一笑,說道:“收起你的小人之心!
柏仁卻咆哮道:“我問你!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何丹芍看向柏仁,眼中的慌亂不言而喻,她起身拉住柏仁的手說道:“阿仁,你聽我解釋!”
柏仁一把甩開她,說道:“解釋?是該好好解釋解釋!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你是個戲子,這是和我演了整整二十年的戲?”
這時躺在嬰兒床上的小小女嬰開始哭,這孩子早產(chǎn),哭起來也仿佛貓兒叫一般。不吵,卻亂得人腦仁兒疼。柏仁打開窗戶大聲沖著外面喊:“劉嬸兒!把孩子抱走!”
一個婦女低著頭進來,悄悄看了一眼何丹青,立即躬著身子把孩子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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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們?nèi)绻信d趣可以聽一下李玉剛的《梨花頌》,因為在雙開,所以只能慢慢寫,沒辦法加更了,真很抱歉。進度有點慢,謝謝寶寶們的耐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