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林玉成手一抖, 茶杯摔在了地上, 滾著茶水和瓷片碎成了無數(shù)瓣, 書丹擔憂的看著他:“哥哥, 您怎么了?”
書丹又瞥了一眼那張三, 這家伙她也找了很久, 涼州城里的貓和老鼠基本都成了她的小弟, 她在查當年林家被暗暗設計的蛛絲馬跡、以及楊家運途不順的種種。
這張三藏得很深,沒想到竟然卻跟著安塵進了林府。
難道這法師不是來除妖的,反而管起了凡俗官老爺?shù)氖拢?br />
世人都說道士和尚只管妖邪不理凡俗, 這位遠近聞名的安塵大法師,卻反其道而行,放著他這只六百年的狐妖不管, 反倒是抓來了凡世的惡人。
林玉成手上的青筋暴起, 雙目睜大,突然喊道:“書丹!你先回屋!你是姑娘家, 不便見外男!”
書丹沒想到這位“哥哥”首先是想著她, 首先想到的是不讓單純的“妹妹”看見他的骯臟。
書丹的手指輕輕敲在桌板上, 接著她仿佛是被兄長這個模樣嚇著了, 不安的退了一步, 小聲的開口:“哪里有什么外男?安塵大法師是出家人, 后邊那是也只是奴才吧?算不得外男……哥哥可是對寶兒不滿……”她手指已然碰著眼角,仿佛立刻要哭,“哥哥頭回如此兇寶兒, 若是厭倦了寶兒, 寶兒便收拾行囊……”
林玉成頭昏腦脹,他沒想到乖巧懂事的妹妹在關鍵時候突然就耍了小性子,他立馬去哄這位嬌氣的小美人,正在這時,那張三突然撒腿就跑!
安靜站在廳堂中央的年輕法師狹長的丹鳳眼緩緩挑開,還沒等人反應過來,他右手的法杖已然將那張三扣倒在地。
“阿彌陀佛。”
冷清的嗓音在廳堂里暈染開來,宛如伴著浩大的佛術,傳遞進耳膜,直達內心。
林玉成心臟一跳,就看見賊眉鼠眼的張三哆嗦著開口:“是林老爺!是林老爺指使我做的!不關我事!我只是拿人錢財□□!”
林玉成還沒做出反應,一旁嬌軟可愛的“妹妹”已然挺身而出,兇巴巴的維護起了兄長——
“你這奴才說甚胡話?我瞧你模樣便是個惡人!我兄長這般好看,這般良善,你說甚‘指使’?莫要血口噴人!”
被按住地上的張三抬眉一看,瞬間瞪大眼睛合不攏嘴,剛才低著頭不曾發(fā)現(xiàn),廳堂內竟是有名這般美貌的女子,那美人美目含怒瞪人,便是個兇樣,都生出了勾人的嬌嗔意味,他心中淫邪之意剛剛冒出個頭,腦袋又被重重一磕,法杖的力道重重按下,他的額頭被磕出了血。
張三瞬間清醒過來,他趕緊哭著開口:“姑娘!您也瞧見了我是個奴才!我哪里有什么膽子做什么大事,當年林家報應何等凄慘,您兄長……啊不對。苛掷蠣斒悄珠L?您是林家的人……?”
“張三!”林玉成暴喊一聲,“來人!來人!把這奴才的嘴給我堵上!快請小姐回院子里安神!”
書丹眼眸動了動,旁邊已然有婆子來請她,但她今日與往日的順從全然不同,她推開了來請她的婆子,睜著大大的雙眼,眼睛紅彤彤看著林玉成:“兄長,他是冤枉您的吧?即是這等惡奴,咱們應該聽他把話說完,而后報官還兄長一個清白,寶兒不愿見兄長蒙不白之冤!”
林玉成喉結滾動,他的手指輕輕顫了兩下,不諳世事的妹妹仰著頭看著他,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她口里說著相信他的話,眼睛已經開始懷疑。
林玉成抿著唇咬了咬牙,突然瞇起眼睛對著書丹笑了一下:“既是你想聽,便聽罷,我的好妹妹,你定然是相信哥哥的吧?”
那被壓制的張三歪著嘴笑了起來:“林老爺果真是干大事的人!事到如今還如此淡定,當年便是想尋我滅了口,若不是我機靈早就成了林老爺?shù)牡断峦龌,姑娘,若您是林家的人,便是認了滅族兇手做了親兄了!”
書丹的眼睛一眨,她面無表情,眼中的淚水無聲地掉了下來,她的聲音冷靜極了:“我林家是遇了劫匪遭了大難,我兄長遠在涼州,林家在關洛被害,怎會有牽扯?”
年輕的法師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手中的念珠轉得愈發(fā)的快,一旁的林玉成想過去哄喚哭泣中的妹妹,卻被重重的拍開。
只見那張三從兜里拿出一張牛皮布,那布乃是牛皮制軟成布,能保存許久,一般重要的地契、合約,會用這種布書寫。
張三把牛皮布往地上一攤,白紙黑字,暗紅的手印與印章,呈現(xiàn)在所有人的眼前。
書丹立刻撿起來里一看,真是有萬全準備,居然有這種把柄,這個張三想必也是個人精,干這種臟事居然還能讓林玉成寫了合同,那合同上清清楚楚寫著當年林玉成要他做的事,以及給的銀錢。
拿財殺人,設計林家等等臟事都在這里,便是張三死了,有這么張條約在此,總有一天會會把林玉成弄死。
書丹捧著那張合同渾身顫抖,從林玉成這個角度,看不見她的臉,但是他知道,她一定在哭。
他深吸了一口氣,林府的家丁全部都來了,他朝丫鬟婆子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們把人帶下去。
沒關系,知道了也沒關系,你在我的府里,插翅也難飛。
還有這個和尚,今天也得死在這里!
書丹捂著臉,雙肩微微顫動,她嘴角微微揚起,把笑意藏在手心,任憑丫鬟婆子攙著她回了屋。
親愛的哥哥,你以為能只手遮天嗎?法師大人來得正是時候,然而阿立在更早的時候已然報官。
林玉成毒殺楊氏吞并家財?shù)淖C據(jù),正整整齊齊的擺在了縣衙。
……
林玉成將書丹軟禁,又關押了安塵法師,張三已然被打死,下人們噤若寒蟬,盡數(shù)被封了口,這等大事,不說打死人,就是關押國師安塵,便算作株連九族的大罪。
若是有風聲透出,所有人都得死。
下人們都是些少有讀書的,不懂國法,個個被老爺嚇著了,全部都閉了嘴。
林玉成剛剛把這些臟事抹平,就接到有人通風報信,說官府來拿人了!
他起初還以為是林家的事暴露了,后來他一琢磨,回書房翻賬本,發(fā)現(xiàn)賬本全沒了!
這可是當初他吞并楊氏家財?shù)淖C據(jù)!
他眼皮跳個不停,這樣的大罪若是被官府曉得,過來捉拿,少不了一死,更何況他府里剛剛還鬧出人命,安塵大法師還被他關押了!
他最先想到的銀票,而后想到的是書丹。
他趕緊把銀票揣在懷里,立刻命人備了馬車,接著就往書丹的院子里跑去。
他可以帶著這名美人,揣著錢財去天涯海角,是時換個身份又是一名干干凈凈的老爺,還不會有人指指點點說他娶了妹妹。
書丹的院門被重重打開,林玉成雙目通紅,像一頭瘋狂的野獸。
院子里的美人像是被驚著了的小鹿,立刻退了一步。
她這個模樣會莫名激起男人心底的惡念,越是美麗干凈的東西,就越想弄臟,越想占有,而他此時此刻已經被逼到了絕境邊緣,什么道德、什么偽裝,通通撕了開來。
“乖寶兒,到哥哥這里來,哥哥帶你去玩!彼难劬啙岫偪瘢偷匾粨,嬌軟可人的美人兒又躲開了。
“你才不是我哥哥!你是壞人!你是惡鬼!你害死了我爹爹和娘親,林家上下一百二十口人,全部被你害死!”書丹一邊哭一邊躲,她實在是靈巧極了,林玉成從來不知道這個嬌滴滴的美人跑得這樣快,她甚至跑出了院子,慌不擇路的進了楊心的院子。
院門“咯吱”一聲,被他推開,腐朽的門終于倒了下來,宛如被追捕的可憐幼獸一般的紅衣美人跌跌撞撞跑進了他死去的夫人的屋子里,他的眼皮猛然跳了起來,一如那日第一眼見到書丹的時候一樣,他的眼皮跳得那樣快。
日頭終于墜落,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院子里的景物開始模糊,風突然席卷吹來,他的臉被風重重一刮,仿佛被什么扇了個巴掌。
“書丹!”
他陰著臉跟了過去,他把門一開,只看見一個紅衣美人靜靜地站著,光線昏暗極了,他猛然嚇了一跳——
楊心就是死在這里。
他暗暗壓著浮躁煩躁,把耐心擠出來,哄誘著輕聲開口:“來,到哥哥這里來,有官兵要來了,若是不走,你會被官府抓去!
“你不是我哥哥。”
他聽見美人這樣說。
她聲音冷冷清清,她的臉在明暗不定的陰影里,林玉成看不清他的表情,漸漸暗下來的天讓他的戾氣突然躥了出來,他咧開嘴輕輕笑了:“我的乖寶兒,你可真是明事理,咱們倆又不是血親,算哪門子兄妹?哥哥可從不曾將你當做妹妹,你見哪個哥哥會將府里的貴妾棄之不顧,日日顧著妹妹的?你見哪個兄長,想娶了自己的妹妹?”
他往前走了一步,木格窗的光映出了書丹的眼睛,她的眼睛亮極了,漂亮而晶瑩,帶著不可置信與世界崩塌的絕望,這一瞬間這位毫不悔改的惡人心臟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遙遠的記憶里孩童的笑聲由遠及近傳來,奶聲奶氣喊著“哥哥”的女孩兒彎彎的眼睛在這一刻與眼前傾國傾城的美人極亮的眼重合,他的內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壓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直直地看著她,低聲開口:“若你不執(zhí)意要聽那等臟事,便依舊如從前那般單純開心,我也可如你之愿偽裝成溫和的兄長許久,久到你有一天會愛上你的兄長!
他躬身與她持平,只看著她眼睛,口氣帶著絲哄喚:“我希望你被蒙在鼓里一生一世,日日無憂無慮地笑,你瞧瞧,我也不曾碰你,只等著你主動。你說我要什么人沒有,家財萬貫玉樹臨風,又會哄女人,怎的就哄著你這般久?”
“還不是因為喜歡上了你。”
他話一出口,突然一愣,他的心跳動著,想要擁有她的愿望沒有什么時候比這一刻更強烈,即使她不愿意,即使用什么手段把她捆在他身邊,只要她屬于他,什么都可以。
他有千百種辦法來取悅她,有無數(shù)的情話可以說給她聽,日日寵著她,要什么給什么,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吧?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來了死去的楊心,他此時此刻如醍醐灌頂,忽地就明白了當年楊心對他的種種,他知道她愛他,但他從曾用心體會這樣的愛,也理解不了。愿意為一個人做一切?怎么會?怎么會有這種人,人生而孤獨,皆是冷漠,怎么會有人全心全意的愛一個人?
但現(xiàn)在他突然就相信了,因為他已經開始懺悔和后怕,若是當年書丹因他作弄林家而死了,那該如何?
他猛然驚出一身冷汗,他想過去摸摸她的臉,但他的手觸碰過去,又碰了個空。
仔細想想,這么久了,他連她一根頭發(fā)絲都沒碰過。
“到哥哥身邊來。”他聲音啞了起來,“哥哥帶你走,去天涯海角,往后你要打我也好,罵我也罷,只要你開心,哥哥都聽你的!
天色終于完全暗了下來,屋子里越來越冷,像有什么蝕骨的陰氣漸漸蔓延。
被陰影掩蓋的美人輕輕笑了一聲,仿若有迷人的幽香在暗處氤氤氳氳,她的聲音輕極了:“那么哥哥,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屋子里陳舊的白燭猛然被點起,燈火旁的絕世美人坐在床沿上,一雙美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只有這樣,我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