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丹坐在馬車?yán)? 撩起窗簾, 方克生騎了匹好馬與她馬車并行。
方克生也是拉了輛好馬車行路, 但他這幾日自信滿滿, 覺得自己這樣的美男子若是窩在馬車?yán)餂]人看見那可太可惜了, 便騎著馬行路露臉, 一邊還能與書丹說話。
與書丹說話仿佛有癮, 這位小公子雖說嬌氣了些、傻了些,但她天南地北什么都懂,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讓人十分舒服, 你只要與她說上七八句話,便由衷覺得仿佛與她是知己一般!
不得不說,此人的確是有點本事。
方克生往一旁看了兩眼, 笑道:“公子, 你那家仆阿靖呢?今日去燕江,那地方算是窮地刁民多, 他怎么不跟你來?怎么就帶只了十來個護(hù)衛(wèi)?”
方克生此次去燕江是要大干一場, 所以刺史府的兵馬帶了大半, 此時看書丹只帶來寥寥幾人, 他心里想著果然是個初出茅廬的嬌氣公子哥, 不知道天高地厚。
救濟(jì)災(zāi)民?你這樣一身華貴, 暴民一見你便要扒光你衣衫!
書丹裝作惱怒:“昨日我回去想了好久,總覺得阿靖冒犯了大人,我回去便又罰了他一番, 大約是罰重了, 他堵氣就走了出去!我派了幾十個家丁去尋他,如今還沒回來也不知去了哪里,但草民與大人相約在今日,此事大于天,隨他去哪里,草民與大人去燕江了!哼!
方克生覺得這兩主仆真有意思,如孩童賭氣般,又覺得不似主仆,親密些的兄弟也不像,怎么就這么像一對小情人呢?
方克生裝模作樣說:“蘇公子也太嚴(yán)厲了,本官早就忘了那事!
書丹瞇著眼笑了起來:“大人大度!
去燕江的路程需一日一夜,這么久的時間,李弘靖一點也不放心書丹在外頭,但他被下了命令必須要去辦事,如此便無法,只派了武功高強的親信護(hù)她。
一日一夜可以做很多事,燕江旁邊有隘門關(guān),那里還有李弘靖的兵馬,若是行快馬過去大半日也就到了。
除此之外還有可以做許多事,李弘靖行事一絲不亂,又穩(wěn)又快,目的是給書丹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書丹在路上住了一宿,但她那架勢嬌貴得連方克生都看不下去!
她那家仆全是些高高大大的武夫,一個個兇神惡煞,但伺候這位小少爺盡心盡力得簡直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連走個黃土路那些下人都要給他架個板子免得臟了鞋!
吃的用的樣樣精細(xì),還有人試毒,方克生敢說這位小少爺?shù)呐深^都能趕上皇帝!
真是嘆為觀止!
“在家里習(xí)慣了,大人莫要見怪!
方克生嘴角抽搐、心里暗想,這果然是頭大肥羊,來了他玉州,必然要宰上一頓。
書丹一干人等次日才抵達(dá)燕江。
燕江城外一片蕭條,災(zāi)民們冷眼看住他們,皆是面露不善,書丹知道不能在這兒久留,方克生也立刻知趣回了燕江縣衙。
衙門已經(jīng)被砸得稀巴爛,縣令躲在家里不敢出來,見方克生來了才連忙來迎接。
方克生說了些官話,又將縣令訓(xùn)了好一頓,而后才示意他看書丹。
“這位蘇小公子乃是大善人,來燕江一是為了尋她表妹!狈娇松鷮嬒襁f給縣令,“二是來做善人,救濟(jì)災(zāi)民的!”
那縣令見著書丹這般漂亮,也覺得是大家里養(yǎng)成的小公子,肯定是有錢的,他笑瞇瞇說:“公子,您要救濟(jì)災(zāi)民,糧草錢財可是運來了?”
書丹笑道:“運來了運來了!待會得勞煩縣官大人開城門,糧草片刻就來,如今正給縣官大人留出時間寫令!縣官大人!”
縣官見他那模樣不慌不忙氣定神閑,溫文爾雅的模樣也不像撒謊,而且刺史大人也一副信任模樣,總不可能有人這般大膽,如此便立刻著手去辦。
此時的燕江已不同往時,災(zāi)民無數(shù),揭竿而起者已然成了小氣候,縣官也不知道刺史大人發(fā)了什么瘋,起先百姓求你之時你不發(fā)分毫,如今死了無數(shù)人,百姓怒火滔天如洪水般淹沖過來,你卻是來了?
刺史遣縣令,縣令本來可以遣小吏,但刺史大人盯著,仿佛勢必要辦好此事,縣令只能讓人寫了令發(fā)布,又敲鑼打鼓的召集百姓。
狼來了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事不過三,燕江從前也來了救濟(jì),但那救濟(jì)的糧草夾了糠夾了沙子,百姓吃不飽、吃出病,還因為搶糧死了不少人。
這個時代產(chǎn)量太少,洪災(zāi)旱災(zāi)對于百姓來說是天大的災(zāi)禍,賦稅猛如虎,朝廷征了一遍,地方又給加一次,自己連已然吃不飽,還要交稅,災(zāi)禍代表著大片的死亡。
燕江百姓們此時已不是良民,方克生計算著錢財,計算著功勞,卻計不了人心。
人心有時是柔情的水,有時又是兇惡的狼虎。
面黃肌瘦的男人們聚集在了一塊,女人們等著一邊,這個場景比之以往可以說堪稱井井有條,人人瘦如干柴,眼睛如鼓出來一般聽著那些敲鑼打鼓的吆喝,待縣令說完,終于有人問——
“大人!您說刺史大人來了,怎么不見他來?”說話的是名高瘦的男人,仔細(xì)看他輪廓比他人更深,但他臉是黑的,混在一群災(zāi)民中級,也沒人注意到了。
如此平靜的問候,與此前的□□是天壤之別,縣官也是疑惑,難不成刺史大人的魅力這樣大?他一來,暴民就平息了?
里頭的方克生本來就是在觀察情況,此前就聽人報道燕江暴民十分兇毒,但此時此刻看著情形,人人如此安靜,仿若良民,哪里有那樣兇毒?必然是這燕江縣官虛夸了!
方克生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裳,確保形容端莊風(fēng)雅,便大步跨了出去。
路邊的黃土一瞬間吹了起來,仿佛是什么不詳?shù)念A(yù)兆,方克生的眼睛被風(fēng)沙吹得一瞇,那細(xì)粒的沙子吹進(jìn)了他眼里,他眼睛一痛,立刻擠出了眼淚。
臺下突然一聲大喝,喧嘩生接連而起,方克生眼睛被沙子迷得朦朦朧朧,沒來得及看清實況,只聽見旁邊的縣官驚呼大喊,臺下怨恨聲一片——
“抓住這狗賊!拿了他去換糧——!”
方克生的護(hù)衛(wèi)還沒來得及護(hù)住他,□□的災(zāi)民、無數(shù)只粗糙干瘦的手已經(jīng)如鋼筋鐵骨一般揪住了他的骨頭!
如同前不久那場鋪天蓋地的洪水災(zāi)禍一般,瞬間將他淹沒。
就在方克生以為自己要死在這群暴民手中之時,暴民們突然就將他松開,也不管他渾身是傷,粗暴的將他綁了起來!
暴民們沒有失去理智,反而十分有組織。
方克生帶來的護(hù)衛(wèi)不敢輕舉妄動,玉州刺史乃是朝廷命官,他若是死在了這里,他們必然連累極大。
“糧食呢!”
“這狗官得拿糧食出來換!”
“不然就殺了他!”
縣令急得冷汗直流,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怎么的,明明他在前頭,暴民們卻只抓了后頭來的方克生?
當(dāng)然不是好運氣,是必須有人辦事。
縣令一邊抹汗一邊回道:“有位豐都來的大善人專門過來救災(zāi),今日帶了錢財和銀兩,你們別不識好歹!”
“對對對!”方克生一邊后悔一邊焦急的出口,“帶蘇公子來,他有錢,他會救災(zāi)的!快救本官!”
方克生悔得連腸子都青了,明明知道燕江□□,而且還和西翎相鄰,他居然千里迢迢過來送死!
而且為了得功勞他還來露面。
縣令得了令,連忙回衙門去請書丹:“小公子!您的錢糧來了嗎?那幫不識好歹的刁民抓了刺史大人要求換糧呢!”
書丹急道:“那怎么了得?”她說著對旁邊的人吩咐,“王二,你去看看錢糧運來了嗎?”接著又對縣官說,“大人!草民估計是運來了,您快去請人開城門,讓王二跟著一塊去!”
書丹早就收到了消息,人已經(jīng)來了,特意等著縣官焦急的時候去開城門。
被稱做“王二”的男人正是那位較勁的王軍師,他瞧了書丹一眼,心里有些擔(dān)心,畢竟女帝尊貴,此地暴民如此之多,這般以身涉險真是令人擔(dān)心,他又特意吩咐人好好保護(hù)書丹,這才跟著人去開城門。
縣令去外頭回了消息,而后又急急忙忙過來說:“蘇公子!刁民們不相信有人給他們發(fā)糧,要您去露個面!”
縣令露了面,刺史也被抓了,你個小小商人居然躲在后邊窩著?方大人可是因為你才來的!
書丹溫聲道:“理應(yīng)如此,草民本來是想讓兩位大人得些功勞,不曾想出來這等事,是小人之過呀!”
厚臉皮的縣令臉色也僵了僵,無論是刺史大人還是他都有這個心思,原來以為這個冤大頭不知道,沒想到人家是特意將功勞讓與他們,而如今功勞沒撈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刺史大人還被抓了!
外頭的暴民靜靜等待所謂的糧草還有那位“大善人”,書丹身邊的護(hù)衛(wèi)將她護(hù)在中心,她一走出去,便聽見人群中微微喧嘩。
百姓們以為什么“大善人”全是騙人的,沒想到還真的有個小公子,這小公子還生得如神仙一般好看。
不過此時此刻百姓們怨氣沖天,管你生得是歪瓜裂棗還是天女神仙,他們只要活路!
書丹瞇著眼一看,這樣有組織的暴民真不多見,百姓無辜又易被煽動,在這樣饑荒天災(zāi)后,朝堂不作為,更加如此。
方克生一見書丹過來,連忙大喊:“蘇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