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卡與黑石在雪地里行走的第六天。
周圍荒無人煙,他們先是穿過一座小森林,再從森林里走出來,現(xiàn)在進入了一座巨大的山脈。
阿卡身上的挎包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黑石的手中,就連這樣,阿卡都有點氣喘吁吁,無法負荷白天的行走。走到山脈斷口處,他甚至要趴在黑石的背上,讓他帶自己攀爬過去。
“這里是整個星盤的屋脊,”阿卡說,“鏡川!
黑石依舊是一臉冷漠地聽著。坐在火堆前,阿卡把捕捉到的野狐吃完,味道又騷又臭,而且還沒有鹽,吃得他快吐出來。
“星盤就是我們的世界,”阿卡朝黑石解釋道,“一個大的星盤,引領(lǐng)著十七個小的星盤。每個大陸,都是一塊獨立的島嶼,就像齒輪一樣,彼此嵌合!
黑石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問,“休息完沒有?”
“沒有,”阿卡無奈道,“拖累你了,真的很抱歉。”
阿卡這句話確實是出自真心—黑石實在太強壯了,他不畏酷寒,膂力過人,走一天的路都不用休息。當然,作為補充,他也吃得很多。畢竟是三千年前的人類,在那個時代,人類的基因都是最優(yōu)質(zhì)的,被稱為黃金時代。不像阿卡他們這些在黑鐵時代生存的人,掙扎在機械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下,弱不禁風。
阿卡一路上總是在觀察黑石,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最后,一個直接的證據(jù)令阿卡確信黑石是人類:排泄。
是人就要進食,當然也要排泄。黑石會出汗,也會想洗澡,他洗澡的方式是脫了衣服,光溜溜地站在雪地里,直接用雪朝身上抹擦,偶爾也會排泄,但大部分時間會避開阿卡,這種羞恥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阿卡某天遠遠地看著黑石,黑石剛擦完身體,簡單地洗過澡之后,便跪在雪地里,一動不動,古銅色的肌膚在閃爍的陽光下,猶如一尊完美的古代男神雕塑。阿卡只見過蹲著或是坐著的,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跪著小便。待他走后,阿卡過去看了一眼,卻被黑石拖回來,扔在雪地里。
連阿卡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變態(tài),他只好落荒而逃。
最后,阿卡認為,黑石除了脾氣不太好和有點暴力之外,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很好的同伴。
“你見過青銅時代的人嗎?”阿卡問道。
黑石眉毛一挑,阿卡便意識到自己或許令他生氣了,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道:“我不是想問你的……你的過去。只是好奇!
“沒有!焙谑溃拔也恢滥鞘鞘裁!
“黃金、白銀、青銅、黑鐵時代,”阿卡說,“我是第四代人類了。聽說在黃金時代以前,還有更古老的本源人種!
黑石沉默地聽著,這些天里阿卡會時不時告訴他一些事,黑石看似沒有動靜,但阿卡知道他應該都聽進去了。
“本源人創(chuàng)造了這個大陸的一切!卑⒖ㄕf,“包括克隆技術(shù)、計算機與人工智能,一萬四千年后,他們的身體進化得越來越強壯。”
黑石說:“后世把他們稱作人類的黃金時代!
阿卡點頭道:“那是人類最輝煌的時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像你一樣的黃金人類,可能理想國或者西方的柯蘭人類聯(lián)盟,會有黃金人類!
黑石淡淡道:“有又怎么樣?”
阿卡熱心地說:“說不定能搞清楚你的使命?”他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地圖,“攀過鏡川,從這片高原上翻過去,抵達艾佳海峽,我們說不定就能等到通往柯蘭的船只!
黑石隨口道:“也可能會被機器人抓住,射成馬蜂窩,你的計劃我已經(jīng)聽了第六遍了。”
阿卡無奈聳肩,忽然間,黑石的表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聽到了什么。
“留在這里!焙谑愿赖溃^而扛起他的大劍,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揚起一路雪塵。
聲音越來越清晰,連阿卡都聽見了,那是飛行引擎的轟隆聲,與機槍掃射的聲音,還有女人的尖叫和男人驚慌失措的吶喊聲。
機械體追來了!阿卡心里一慌,他沿著小路下去,看到鋪滿積雪的山谷中,一群人類正在沒命地奔跑、躲藏,兩臺機械巡邏者懸空朝著人類追去,邊追邊發(fā)射子彈。
山崖上,一個人影在峭壁間縱躍,那是黑石。
黑石張開雙臂,手持巨劍,從高處一頭墜下。
“小心!”阿卡吼道。
黑石沒有絲毫回應,落在一臺機械巡邏者上,懸空的殺人機器轉(zhuǎn)身,飛射的子彈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阿卡果斷將背包一翻,“嘩啦”一聲倒出所有零件,抬頭時手上不停,飛速組裝起磁場發(fā)生器。
逃亡的人類朝著山坡上沖來,黑石按著一臺機械巡邏者,猶如控制一頭難以馴服的烈鳥,機械巡邏者撞上了山巒。第二臺機械巡邏者轉(zhuǎn)頭朝黑石飛去,攤開機槍匣,瞄準黑石,即將掃射。
阿卡用螺絲起子“咔嚓”一聲蓋上磁場發(fā)生器的盒蓋,拴上一根繩索,快速打了個結(jié),揪著繩索的尾部,高速甩起圈,繼而拋了出去。
閃耀著灰色金屬光芒的機械盒“嗡”一聲飛向高空,繼而感應到金屬體,朝另一臺機械巡邏者飛去,發(fā)出輕微聲響,貼在它的機體上。
緊接著“嗡”的一聲,磁場的藍色電光閃爍,黑石轉(zhuǎn)身飛撲,躍向峭壁,第二臺機械巡邏者的反重力引擎失效,撞上了山崖,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山巒崩了一塊,雪崩了。
“快跑!”阿卡吼道。
黑石被傾倒的暴雪沖了下來,人們沖上高地,兩臺機械巡邏者閃爍著電光,發(fā)出爆炸聲,再次引起了連鎖反應,鋪天蓋地的雪埋下,山巒屹立,折射著絢爛的陽光。天崩地裂的響聲后,世界安靜了。
“咳、咳、呸!”阿卡從雪里艱難地爬出來,黑石快步爬向他,一手抓起阿卡衣領(lǐng),把他拖出雪地。
逃亡的人類紛紛從雪里鉆出來,死里逃生,個個心有余悸。
阿卡朝他們點點頭,發(fā)現(xiàn)從雪地里爬出來的人有七個。兩個女人,四個男人,一個小女孩。
大家坐在陽光下的雪地里,都是疲憊不堪。
“你們什么時候逃出來的?”一個女人問阿卡。
“七天前。”阿卡說,“我叫阿卡,他是黑石!
“謝謝你們!币粋男人感激地說,“我們被這兩臺家伙追了一路……”
黑石冷漠地說:“我只是保護自己!
阿卡有點尷尬,笑笑道:“別這么說,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會互相幫助!
眾人笑了起來,黑石走到一旁去。遠處還有幾個男人,正在朝雪地里挖。
“朋友!幫個忙!”一個男人在遠處喊道,“這里還有個家伙,把他弄出來!”
阿卡過去,躬身看,幫助他們把里面的人拉出來后,他怔住了。
那是個克隆人。
克隆人一臉冰碴,艱難地起身,就被身邊的人類一拳揍在臉上。
“你欺騙了我們!”那男人憤怒地說。
“哎!等等!有話好說!”阿卡被嚇了一跳,看到克隆人剛出來便被揍倒在地上。
男人們紛紛圍過來,一人拿著槍,抵著克隆人的頭,冷冷道:“為什么朝機械兵團發(fā)訊號?”
“我沒有!”那克隆人憤怒地說。
為首的男人怒吼道:“你在聯(lián)系兵團,想把我們抓回去!”
克隆人道:“我只是想收聽總部的消息……”
阿卡道:“先別……先把話說清楚!
“跟你沒關(guān)系,伙計!蹦菫槭椎哪腥艘允直蹟r著阿卡,要讓他走開,阿卡一個踉蹌,退后。黑石原本正站在一旁,觀察與他們隨行的小女孩,這時忽然敏銳地察覺到?jīng)_突,轉(zhuǎn)身朝他們走來。
“什么事?”黑石冷冷道。
數(shù)人都看著黑石,目光繼而轉(zhuǎn)到他手上的闊劍,沒人敢說話了。
為首那男人道:“我叫塔普。”
黑石點點頭,阿卡示意先放開那克隆人,朝諸人問道:“他犯了什么錯?”
塔普朝黑石說:“我們一路上好心收留他,他卻在隊伍里偷偷朝機械兵團發(fā)送訊號……”
克隆人怒道:“沒有!是我一時好心,把他們救出機械之城,路上我只是想收聽總部的消息而已!收發(fā)器被他們毀了不算,還忘恩負義,想殺我!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人類……”
克隆人一時情緒激動,要與塔普拼命,卻被那群男人制住。
“他用什么聯(lián)系機械兵團的?”阿卡朝塔普問道。
塔普轉(zhuǎn)身示意,另一人拿出一個電訊號收發(fā)器。
阿卡看了一眼,便朝他們解釋道:“這個只能接收,不能發(fā)送消息。他沒有騙你們。”
“可也是他把機械巡邏者引過來的!币幻腥瞬环䴕獾卣f,“他在收發(fā)消息,被追蹤了!
阿卡耐心說:“不能發(fā)送訊號,機械巡邏者就發(fā)現(xiàn)不了訊號源,所以不會是他引來的。”
克隆人看著他們,眾人都十分尷尬,短暫的沉默后,塔普說:“帶著他太危險了,把他殺了吧!
“你們!”那克隆人簡直是難以置信,阿卡卻道:“慢著!為什么要殺他?”
塔普道:“克隆人和咱們不是一伙的,誰知道他們有什么詭計?”
阿卡憤怒道:“不能殺!”
阿卡望向黑石,黑石不置可否,塔普等人似乎有點畏懼他倆,最終阿卡道:“把他交給我,我有話要問他!
阿卡伸出手,克隆人拉著阿卡的手,借力起來,阿卡帶著那克隆人與黑石一起走了。
“等等!”塔普在背后叫道。
“還有什么話要說?”阿卡轉(zhuǎn)身問。
塔普打量三人,似在評估黑石與阿卡的戰(zhàn)斗力,最終放棄了某個打算,說:“你最好小心那家伙!
“謝謝你的提醒。”阿卡答道。
夜幕降臨,阿卡、黑石與那克隆人坐在山洞里,升起一堆火,其余的人類則留在山谷中暫作休憩,在背風處躺著。
“李布爾將軍死了,”克隆人說,“革命失敗了,‘父’正在重建機械之城,并派出機械巡邏者,搜尋逃跑的人類和克隆人兄弟們!
這實在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阿卡問:“總部有什么消息?”
“你似乎對我們的行動很清楚,”克隆人漫不經(jīng)心道,“參與弒父計劃的人類不超過十個,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卡道:“碰巧而已。所以現(xiàn)在都失敗了嗎?”
“還沒有,”克隆人看了眼黑石,“總部讓余下的殘兵都逃過艾佳海峽,到安多利亞去,和柯蘭的人類組成聯(lián)盟,再想辦法反攻!
阿卡沉吟,點頭。
黑石道:“在機械之城里的人都死光了?”
克隆人嘆了口氣,說:“也不算完全的失敗。至少這么一來,‘父’要修復自己需要至少十年的時間。我們?yōu)樽詈蟮目倓訂T爭取到了不少時間!
“安多利亞是什么?”黑石冷漠地問道。
“克隆人之國!笨寺∪舜鸬溃霸谀抢镉形覀兛寺∪说淖嫦,三位根源之人,原本克隆人有四位始祖,但其中一位在多年前參與了某個計劃,計劃失敗后被‘父’囚禁了。是他留在機械之城,策反了所有的克隆人,并發(fā)動了這一場戰(zhàn)爭。”
阿卡嘆了口氣,克隆人的話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至少是現(xiàn)在,他們還置身于危險之中。
克隆人反復擺弄那個小機械裝置,疲憊地說:“聯(lián)絡(luò)不上總部,收聽器被那些愚蠢的人類弄壞了。”說完這句后,他意識到阿卡與黑石也是人類,“抱歉,我不是說你們。”
阿卡點頭,問:“你怎么沒有號牌?”
“所有的克隆人在革命開始時,就不再承認機械政權(quán)給我們的號牌了,我們都給自己起了獨一無二的名字。”克隆人說,“我的名字叫飛洛。”
“我叫阿卡!卑⒖ǔc頭。
“黑石!焙谑。
飛洛的加入,終于令阿卡不用再每天對著一塊鐵板似的黑石了。他們翌日起來后,另一處營地里的人類便過來通知,問阿卡是否與他們一起走。阿卡的三人小隊便加入了這個人類的逃亡陣營。
他們翻山涉水,前往艾佳海峽,并期望在那里遠渡重洋,去一個新的大陸。
在阿卡所接觸過的克隆人里飛洛算是脾氣很好的了,他對黑石十分客氣,黑石也從不像對阿卡那樣對他。
“謝謝你們救了我!蹦骋惶,飛洛在路上忽然說。
“不客氣!卑⒖▽寺∪巳后w始終還是抱著一定的好感度,畢竟與黑石逃出牢籠時,是克隆人救了他們。如果沒有這個盟友,他們一定會死在機械之城里。
“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飛洛感慨道,“要改變這個世界,始終還是得靠人類。”
阿卡喃喃道:“人類嗎?”
克隆人的革命居然是人類所發(fā)起的,這多少有點出乎阿卡的意料,但仔細一想,卻又都在情理之中。人類有豐富的情感與復雜的智謀,這是鋼鐵之軀無法達到的。但人類也因情感與智謀彼此牽制,互相構(gòu)陷,并壓迫其余的種族。造物主在賦予人類光的一面時,又無情地留下了許多缺陷。
整個世界因人類而發(fā)生改變,或許造物主在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之時,便已將圓規(guī)的支點安在人類的身上,而另一足,則劃向廣袤的未知之中。
人類之間千差萬別,每個人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個體,最后就連克隆人也都在追求個體化。就像飛洛,會給自己起名字,將外套反過來穿,又或是把草稈插在帽子上,以示自己與其余個體的區(qū)別。
“我聽一位克隆人大哥說,這是‘我’的意識覺醒,”飛洛朝阿卡說,“你們每一個人類,都有‘我’這個意識,而我們沒有。所以先知喚醒了我們的自我意識,才發(fā)起了革命!
“那你現(xiàn)在覺得,‘我’是什么概念?”阿卡好奇問道。
飛洛搖搖頭:“說不清楚,但至少可以明白一件事,我和從前不一樣了。”
阿卡本能地覺得這個話題非常深奧且復雜,每一個人都有自我意識,他們都是獨立的,大到成人,小到小孩子……他望向人類的隊伍,看見那唯一的小女孩,好奇地跟在黑石身邊問這問那,黑石則三不五時地點頭,或搖頭,大部分時間沉默,只是觀察這個小女孩。
“小孩子是很神奇的生物!憋w洛又評價道,“我們一出生就已經(jīng)具有成年人類的形態(tài),沒有經(jīng)歷過童年。人類的幼年階段,似乎總是很快樂!
阿卡道:“我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的童年了,感覺也快樂不到哪里去。”
黑石背著小女孩前行,阿卡走在他的身邊,逗了逗那女孩。
阿卡:“你叫什么名字?”
“安!蹦桥⑶由卮鸬。
阿卡笑了笑,正色道:“安,加油,我們會找到希望的!
女孩點了點頭。
日出日落,這是一段漫長而沒有盡頭的道路,在雪山中穿行的環(huán)境非常艱苦,找不到食物,所有人都絕望而煩躁。只有阿卡仍堅持不懈地利用磁場發(fā)生器,布下磁場陷阱,偶爾能捕捉到一兩只落網(wǎng)的鳥雀,又或是狍。
他把吃的交給女孩與女人先吃,黑石最初十分奇怪,后來也就漸漸習慣了阿卡的做法。
就在所有人都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在飛洛的帶領(lǐng)下,所有人離開了雪域,進入了一塊廣袤的草原,再朝前走,就是西部內(nèi)海的海岸了。
足足走了近半年時間,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之時,他們終于看到了曙光。這個時候,大家的衣服都破破爛爛,黑石的上衣破得最厲害,一路走來,披荊斬棘,全是他在開路。黑石索性打著赤膊,將布條般的上衣系在腰間。
飛洛在路上為了救那小女孩,被毒蛇咬了一口,幸而是克隆人,不受毒素影響。
阿卡也徹底狼狽了,一身衣服殘破不堪,挎包的布條也斷了。只好朝黑石借了兩條布,打了個結(jié),把它系在身前。
路上有兩個人病死了,阿卡無能為力,只得帶著剩余的人走到這里,更要命的是,病死的一個女人,是小女孩安的母親。
安一路上總是問她的母親去了哪里,而飛洛則答道,她的母親已經(jīng)到前面去探路了。安不叫,也不鬧,便從那幾個人的陣營中脫離出來,跟著阿卡的小團隊在一起。
這是一片非常廣闊的平原,是星盤核心上最古老的地方,它與雪山以及山下的原始森林接壤,隔開了機械之城與西海岸的區(qū)域,名字喚作“遠古之心”。古代將此處稱為“造物主的實驗室”,只因草原上的物種多樣。遠古時期的暴龍在草原上肆虐,就連機械兵團都奈何不了此處。
補給線太長太困難,導致多年前的人類逃離機械之城后,來到西海岸邊緣,只能零星地建造自己的棲息地,并取名為“反抗者聯(lián)盟”。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大家都知道,遲早有一天,“父”的機械兵團會來到此處,侵占整個西海岸,只有離開這塊大陸,漂洋過海前往遠方的國度,才有活路。
生存在遠古之心邊緣的人類,不得不同時提防草原上的古代生物襲擊,以及來自更遙遠的東方大陸上的機械兵團,每天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阿卡曾經(jīng)在蟻巢中聽說過此處的傳說,當時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抵達此處,也不可能從這里出海前往西大陸。經(jīng)歷了這么多之后,他漸漸地意識到,當初自己駕駛著k,妄想越過大海,去尋找傳說中的理想國的念頭有多可笑。
飛洛說:“越過平原的警戒線,就是瑪莎鎮(zhèn)了!
一群人風塵仆仆,站在平原的山坡上朝下看,所有人久久無語。
整個平原的邊緣地帶,占地上百平方千米的空地上,一眼望不到頭,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類。人類或坐或臥,或聚集在鐵絲網(wǎng)前,等候瑪莎鎮(zhèn)的接納。鐵絲網(wǎng)猶如一道攔腰圍起的國境線,在最后的希望邊緣,無情地拒絕了任何人的靠近。
阿卡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么多人。目測至少有數(shù)十萬。
從機械之城革命那天開始,想必有不少人類逃出了鋼鐵國度的牢籠,他們各走不同的道路,散向大陸的四面八方。阿卡以為他們翻過高原,抄近道已經(jīng)算是快的了,不料卻還有這么多人,沒有歸宿,無處安置。
“放我們進去!”人類聚集在鐵絲網(wǎng)前高喊道。
后面是清一色的反抗軍武裝部隊,手持武器朝向平原上的逃亡者群體。
阿卡遠遠地看著,一臉茫然。
“怎么辦?”阿卡問。
黑石聳肩,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掃視整個平原。
飛洛道:“別急,我去交涉看看。”
平原上的人類聚集成群,很快就入夜了,冬天晝短夜長,寒風凜冽。飛洛帶著小女孩與阿卡等人來到鐵絲網(wǎng)前,鐵絲網(wǎng)后的反抗軍馬上用槍支指著他們,警惕地問:“什么人?”
明晃晃的燈光照過來,落在眾人的臉上,飛洛以手指梳理臟兮兮的頭發(fā),露出額頭與靛藍色的雙眼。
“自己人。”飛洛說,“七號部隊的!
“七號部隊已經(jīng)解散了!”對方說道,“機械之城里的弟兄都死了!”
飛洛沉默了一會兒,四周湊過來不少武裝士兵,推高了頭盔,各自露出靛藍色的雙眼,全是克隆人。
“有人類嗎?”阿卡問道,“我有幾句話想說,我們都是從機械之城里逃出來的!
一名克隆人士兵答道:“這里所有人都是機械之城的逃難者。不稀奇,在外面等吧!崩^而以槍口指指飛洛,“你,你是我們的人,可以進來!
飛洛朝阿卡與黑石說:“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安,走,咱們先進去!
鐵絲網(wǎng)的小門打開一條縫,飛洛讓安先走進里面去,安有點害怕,轉(zhuǎn)頭看著他們,黑石道:“去吧,你會安全的!
這個舉動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滿,紛紛叫嚷起來。飛洛鉆進鐵絲網(wǎng)內(nèi),朝阿卡點頭,示意安心,帶著安走進了夜色之中。阿卡被背后的人擠得實在受不了,轉(zhuǎn)身想找個空位坐下,卻邁不開步子,最后被黑石揪著衣領(lǐng),提了出來。
數(shù)人在一處空地上坐著,鐵絲網(wǎng)高處的氙燈照得夜晚如同白晝。塔普等人還留在阿卡身邊。
塔普不屑地說:“那個克隆人不會放咱們進去的!
“我相信他會!卑⒖ㄐ睦镞想了另外一句,但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飛洛會救他與黑石,可不一定會救這些暫時的人類同伴。畢竟,塔普等人最初想殺了飛洛。
遠方傳來古代野獸的吼叫,夜幕下的平原深處,仿佛埋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長夜到來,天空閃爍著璀璨的星河,平原陷入了沉睡。
阿卡從睡夢中被驚醒,四處看著。
“跟我來!币幻寺∪藟旱土寺曇魧λf道,“別驚動其他人。”
“黑石呢?”阿卡問道。
那克隆人茫然道:“誰?”
“黑石!”阿卡發(fā)現(xiàn)黑石不在自己的身邊,這是從離開機械之城以后,黑石第一次離開他,阿卡頓時緊張起來,喊道,“黑石!”
“噓……”那克隆人馬上捂住阿卡的嘴,小聲道,“別驚動其余人,跟我走!”
“我的朋友……”
“這是飛洛中校的命令!有什么話,等你見到飛洛再對他說!”
阿卡停止了掙扎,迷迷糊糊地被帶到了鐵絲網(wǎng)前,鐵絲網(wǎng)打開一條縫,讓他進去,克隆人朝守衛(wèi)點頭道:“就是他。”
克隆人把阿卡帶到一個庫房前,阿卡不由得警覺起來,克隆人又說:“待會兒飛洛會在外面等你,進去吧!
阿卡硬著頭皮走進了庫房,卻發(fā)現(xiàn)那是個由倉庫改裝的浴室,這時候他終于清醒過來了,暗道原來是讓他洗澡。奔波許久,身上癢得十分難受,一身都是泥,總算能好好洗洗了。
阿卡擰開熱水,“唰”的一聲,浴室內(nèi)充滿了蒸汽。熱水淋上來時,阿卡從頭到腳都在戰(zhàn)栗。霧蒙蒙的浴室里,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黑石?”阿卡欣喜道。
黑石站在一側(cè),解下自己的衣服,開始洗澡,他轉(zhuǎn)頭打量阿卡,阿卡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朝一旁讓了讓。黑石的身體他見過好幾次,已見怪不怪,但自己全身這樣被黑石打量,尚屬第一次。
阿卡頭發(fā)濕漉漉的,不住有水淌下來,朝黑石笑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
黑石面對阿卡,注視著他,什么也沒有說。
“一路上,謝謝你的照顧。”黑石突然說。
阿卡聽到這句話時有點意外,笑道:“是你在保護我……”
隨即黑石伸出一只手,把阿卡抱進了懷里。
猛的一瞬間,阿卡的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浴室內(nèi)蒸汽氤氳,他貼在黑石健壯袒著的胸膛前,感覺到了他火熱的身軀與胸膛下,有力的心臟起搏。
“你……”阿卡忽然間有種不祥的預感。
黑石只是簡短地這么一抱,便即分開,把一手覆在阿卡的耳畔,看著他的雙眼。
“謝謝你!焙谑碾p目深邃,猶如埋藏在地底千萬年的黑曜石,閃爍著迷人的光芒,“以后照顧好自己!
“黑石?”阿卡問道。
黑石抹去臉上的水,轉(zhuǎn)身擦干身軀,穿上衣服離開。
“黑石!”阿卡匆忙穿上衣服,追著他出來,黑石已穿上了克隆人的軍服,走得很快,在那一刻,阿卡隱約感覺到了什么。
“等等!”阿卡焦急地追在黑石身后,朝人多的地方走,那里站著飛洛。
“快!上船了!”飛洛等在碼頭另一邊,碼頭前有不少人正在排隊,四周一片寂靜,碼頭上打著刺眼的白燈,不少人回頭看,他們的交談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尤其明顯。
“告別完了?阿卡?”飛洛問道。
黑石朝飛洛點頭,兩人之間的默契馬上證實了阿卡的許多猜測,阿卡道:“你要留下?”
飛洛解釋道:“他還有事情要辦,讓我送你先走。到這里來……別說話……”
“他要做什么?”阿卡難以置信道。
飛洛沒有回答,帶著阿卡穿過人群,飛洛的表情明顯復雜而不安,阿卡問道:“因為只有一個人能被送走,所以他自愿……”
“沒有!沒有!”飛洛忙回答道,“阿卡,不要再問了,相信我,黑石他只是……”
阿卡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答道:“我把他從海里救出來,怎么能在現(xiàn)在扔下他?我必須和他一起走,否則我也不走!”
正說話時,黑石終于忍不住了,問道:“你對我這么關(guān)心做什么?”
阿卡松了口氣,繼而瞬間就怒了。剛才還為黑石的表現(xiàn)有點感動,現(xiàn)在一聽這話就完全不想管他了。
“隨便你!卑⒖]好氣道。
飛洛笑了起來,黑石朝阿卡道:“我有些事要去處理,有緣再會!
阿卡的心又提了起來,他看著黑石,想從他的表情上辨認出他是否在說謊。遠處的渡輪響起汽笛聲,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尷尬,飛洛忙道:“上船了。來,派西!”
飛洛帶著一個小男生過來,夜色中阿卡看不清那孩子的容貌,只知道他比自己還要小一點。
“這是派西。派西,這是阿卡!憋w洛為雙方介紹,解釋道,“阿卡,派西就拜托你了,到了鳳凰城以后,請你把他交給人類遺孤收養(yǎng)所。”
阿卡有點莫名其妙,但既然飛洛把這個孩子托付給他,他便牽起了這人類孩子的手,飛洛道:“快。”
飛洛帶著他們從偏僻處登船,阿卡從船舷朝外望去,看見黑石在碼頭的聚光燈下孤身站著。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嗎?”阿卡忽然問道。
黑石抬頭,看了阿卡一眼,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這家伙……阿卡心里五味雜陳,卻不知該說點什么。短暫的沉默后,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塊芯片,那是他們一起逃出機械之城時,地底被幽禁的老博士交給阿卡的。他曾經(jīng)囑咐阿卡,讓他把這塊芯片帶到反抗軍陣營內(nèi),并交給李布爾將軍。
然而革命已經(jīng)失敗,這塊芯片如今阿卡也不知道交給誰,或許芯片本身,能給黑石做個紀念,也或許黑石能解讀出芯片的內(nèi)容,交到應該給的人的手里。
“幫我交給黑石!卑⒖ㄈ缡钦f,“留個紀念!
飛洛接過收好,朝阿卡道:“好好照顧自己!
阿卡拉著那少年的手,被帶到船艙下層,這里有不少逃難的人類,都擠在一起,飛洛帶他們到一堆箱子后,讓他們坐好,單膝跪地,朝派西道:“派西,爸爸走了!
阿卡:“……”
派西伸出手,抱著飛洛的脖子,頗有點迷戀他。許久后,飛洛嘆了口氣,掰開派西的手,又囑咐道:“聽阿卡哥哥的話。等事情一忙完,爸爸就到鳳凰城來找你!
阿卡聽到這話時才約略放下了心,朝飛洛問道:“黑石也會來吧?”
飛洛道:“會的,一路順風。”
飛洛離開了船艙,腳步聲離去。大船已起航,載著滿船的人類移民,馳離了中央大陸,前往海外未知的島嶼。
月光下,阿卡仍在擔心黑石,他從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第一天,就仿佛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船外只有起伏的海浪聲,安靜的月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照著阿卡與孤獨的派西,所有人都熟睡了。就在這時,派西輕輕地牽著阿卡的手,晃了晃。
“黑石是你的好朋友嗎?”派西低聲道。
“戰(zhàn)友。”阿卡朝派西解釋道,“我們并肩作戰(zhàn),從機械之城里逃了出來!
派西點了點頭,雙手摸索著自己隨身的挎包,阿卡道:“我來吧,你要找什么?”
阿卡幫派西翻找他的挎包,翻出一把小匕首,一塊巧克力,一個便攜式凈水器,以及一個發(fā)報機,里面還有一張派西與飛洛的照片:兩人并肩站在陽光下,背景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