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永晝的心臟幾乎瞬間停止了跳動。
偌大的嘈雜的廣場似乎變成一片死寂,他的腦子里反復回蕩著衛(wèi)桓最后艱難嘶啞的聲音, 烈焰燃燒的聲音。
“衛(wèi)桓……”
他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誰都沒有料到。
依照衛(wèi)桓囑咐鎮(zhèn)守空中的揚靈看到這一幕, 身形都晃了晃,“桓桓哥哥!”
“小靈!守住!毖嗌皆吕潇o地叫住揚靈, 可自己的手指都在不由自主地發(fā)抖, 她別無選擇,他們絕不能功虧一簣。
云永晝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下來。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望著那團懸浮于空中愈燃愈烈的火,云永晝最終還是飛身過去,飛向它的那一刻, 他的頭發(fā)在空中生長, 化為銀白,左額的烈焰形狀煥發(fā)著金烏之力的紅色光芒。
可當他靠近的時候,那滔天烈火竟然在瞬息之間收縮出漩渦, 這紅色的漩渦吞噬的不是別的, 是火焰本身。它如黑洞般飛速吞噬著自己, 最終變成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
云永晝的心頓時就慌了,他以為衛(wèi)桓會從這烈焰之中走出來,可這火焰竟然就要消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伸出手去,用盡全身的氣力想要抓住那團虛渺的火焰時, 這團火球最終飛向云霄, 轟然炸裂開。
霎時間消失不見。
怎么會這樣。
云永晝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樣,麻木地望著火球消失的那一處天空。他忽然間變成了一個溺水者, 混雜斷續(xù)的聲音灌進腦子里, 揚靈的, 揚昇的,景云,還有那些求救者,那些戰(zhàn)備軍兵刃交接的聲音。
它們最終交織成潮水,將他強撐這么多年的意志擊潰。
他低頭轉身,蘇不豫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已經(jīng)分辨不出蘇不豫臉上的神情。他只是以驚人的速度沖上去。
“我殺了你!
光劍劈上去的那一秒被蘇不豫的冰壁擋住,被斬碎的冰花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每一片都折射著身處兩個極端之中的他們。
“還太早了。”蘇不豫吃力的抵擋著云永晝的攻擊,冰的光芒不斷地乍現(xiàn),可云永晝處于暴走的階段,誰都不可能攔得住。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釋放出這么強大的殺氣,整片天空都是他的光刃。
身后的戰(zhàn)備軍看見蘇不豫在戰(zhàn)斗下受傷,紛紛上前援救,于是兩個人的戰(zhàn)爭忽然間擴大,云永晝根本不介意有多少人卷進來,他本就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衛(wèi)桓去哪兒了!”他一揮手,光刃生生刺透蘇不豫的冰壁,穿透他的肩膀,“說!”
蘇不豫擦了擦嘴角的血,“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說完,他沖著云永晝抬起手,掌心涌出足以沖潰一切的洪流,這翻騰的巨浪讓云永晝只能選擇四處躲避,洪流一路跟上天空,旋轉著就要吞噬掉他。
洪水落下,磅礴大雨般沖刷廣場。戰(zhàn)備軍和妖傀還在,避難者大部分已經(jīng)離開。
眼看著這個兩敗俱傷的爭斗就要成為沒有結果的死局?膳c此同時,銀色靈光突破天際,甚至不小心擊中蘇不豫的手臂,令他控水的能力發(fā)生偏移。他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除妖師的靈光已經(jīng)穿透了謝天伐的整個身軀,順著他骨骼向下,飛流般涌入地面。
轟的一聲巨響——
伴隨著震徹云霄的九鳳哀鳴,天地間爆發(fā)出強大的藍色妖光,形成一道筆直光柱從這銀色的靈氣之中撞出,平地驚雷一般炸開,霎時間,所有人的視野范圍內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見。
強大的妖魂壯烈地隕滅,隕滅在雨水中,在困住他們雙足的洪流中。
歸于天地。
刺目的白光里他們看不見任何,卻能聽見聲音,似乎是從廣場后方大廈的屏幕上傳來,又似乎是附近商店里的電視,又或許是綠化帶邊卡車里的廣播。
“各位妖域的市民,我是山海大學現(xiàn)任校長白修誠。相信大家能夠感覺得到,無論是剛才昆侖虛市內的地震,還是整個妖域范圍內妖傀的入侵,都表明現(xiàn)在這片土地的不穩(wěn)定性。為了解決這種不穩(wěn)定,山海花費極大的精力追查搜索,最終抓捕到妖傀計劃的負責人,也就是假借暗殺之名偽造出死亡表象的凡洲前總統(tǒng)宋成康,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罪,即刻會被送往最高庭審!
白光漸漸消散,他們可以看到彼此。
停下攻擊的云永晝冷笑一聲。
棄子就是棄子。
“宋成康對自己與妖域聯(lián)邦前政府聯(lián)合研發(fā)妖傀的罪行供認不諱,我知道,對于大部分的基層政府軍來說,這些事他們從未參與,也絕不贊同,所以希望廣大民眾不要將這種消極情緒用在基層士兵的身上!闭f完,他轉了話鋒,“山海戰(zhàn)備軍在昨天已經(jīng)成立了獨立武裝力量,我們無心與政府對立,但我們永遠站在弱勢一方。所有愿意加入其中的士兵,我們隨時為你們敞開大門。”
“戰(zhàn)備軍目前已經(jīng)展開城市防災救災工作,請各位放心,山海與你們同在。”
揚靈從天空中緩緩下落,聽見燕山月喃喃道,“做校長真是屈才!
“這種煽動性的言論,真是找不出破綻!睋P昇道,“既做高自己的地位博得群眾支持,又把政府架空,搶占底層士兵力量!
之前一直在背后做沉默的下棋人,在民眾最混亂最脆弱的時機點出現(xiàn),化身成大家最需要的那個定心丸。
這要怎么去斗。
白光泯滅,厲凌空第一時間將倒在水中的謝天伐扶起,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的額頭上劃出一道密符,血痕變成銀光滲透進他的匹夫之中,“莫童,把他背起來!
“你們要做什么?”清和慌張問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松開他。”厲凌空大喝一聲,可看見清和發(fā)紅的眼圈,又嘆口氣道,“他之前是妖傀,不需要進食和睡眠,可現(xiàn)在他妖魂被抽掉身體非常虛弱,所以昏迷了!
莫童將他背起來,金屬做成的腳腕泡在水中,他看著清和手足無措的樣子,嘴唇抿起。
厲凌空還要說什么,可忽然間地面又一次開始了劇烈的震蕩,這次的震動幅度遠大于上一次,地面的洪流都翻涌起來,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這座廣場的地面似乎傾斜了。背著謝天伐的莫童一個沒有穩(wěn)住,被水流沖得向后滑去。
“此地不宜久留!”厲凌空剛說完,燕山月身后巨大的狐尾甩開,一個巨大的藍色結界圈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你們先去暗區(qū),快!
清和的眼神有些猶豫,燕山月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他命有多硬你不知道嗎?怕什么!”
“走!”
看著除妖師父子帶著清和與謝天伐進入結界圈,燕山月這才轉過身,她也難過,也慌張,但是她知道如果是衛(wèi)桓,一定會第一時間送他們離開。
沒錯,一定是這樣。
只一轉身,燕山月就看見之前還播放著白澤講話的巨大嵌入式屏幕在大廈的劇烈搖晃中下落,狠狠砸在地上。
他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這下面是不是有普通群眾,誰都未可知。
“全體聽命,各分隊隊長帶領各自戰(zhàn)備軍去往不同片區(qū)疏散群眾……”蘇不豫對著通訊器發(fā)出命令。
就在下一刻,他們所在的地表發(fā)生巨大的傾斜,如同一塊搭滿漂亮積木的失衡圓盤,那些錯落有致的積木再也無法維持原狀,等著崩塌,等著墜落。
“好可怕……”景云喃喃自語,他不敢相信,這個曾經(jīng)被所有妖奉為圣地的妖都竟然會遭遇這樣的災難,在災難面前,他是那么渺小。
他覺得無力,無論是剛剛親眼看見衛(wèi)桓消失,還是看到這座搖晃震蕩的城市。
為什么要消失?如果衛(wèi)桓在就好了。
他一定知道這個時候要怎么辦,應該怎么辦,他從來都知道。
周遭開始出現(xiàn)倒塌的聲響,那些聲音就好像是從景云心里傳來的一樣。他像第一次進入山海那樣慌張。
[不要怕。]
地面可怕地晃動著,他一個沒有站穩(wěn),倒在了地上。
抬起頭,他的視線被遠處的什么吸引。
[你生來就是屬于天空的。]
“揚靈,那一排房子是不是沒有救援隊!你們過去看看!”安排好的揚昇又對景云道,“小云,你跟著我,我們去排查一下其他……”
身后沒有回應。
揚昇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景云竟然消失了,視線追去更遠處,竟然看見剛才那個屏幕墜落的大廈整個傾斜下來,朝后倒去。
這大廈如同一個蜂巢,里面寄存著數(shù)不清的細小生物,能夠飛走的都已經(jīng)破窗而出,只留下脆弱的無法自救的脆弱生命,他們甚至算不得蜜蜂,已經(jīng)和螻蟻沒有區(qū)別。在尖叫聲和崩塌聲之中,這大廈的傾斜角度已經(jīng)無法逆轉,底層的樓層粉碎崩潰,任誰看了都覺得沒有救。
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令所有旁觀者意外,這傾斜的角度竟然在逆轉!
倒下的這一塊積木正一點點回抬。
揚昇飛起來,終于看到這建筑后面溢出的明黃色妖光?雌饋硎萑跤帜懬拥木霸疲恐浑p手撐起了這個瀕臨倒塌的大廈。
“揚……昇……”他快要堅持不住,臉漲得通紅。揚昇立刻飛過去,紫色的風暴從后往前托住建筑體,“你瘋了嗎?再大的力氣也不能這樣!”
蘇不豫和云永晝同時看向那邊。大范圍布下金烏結界抵擋搖晃的云永晝飛速趕去,在景云懸空的腳下變出一整片金色的光臺。
“還在廣場附近的,”蘇不豫一邊對著通訊器發(fā)號施令一邊乘云過去,“全部趕去程遠大廈疏散民眾!”說完他運靈,大廈傾倒的那一面幻化出許多巨大的冰柱,斜插在地面支撐著大廈。
光刃漫天都是,穿透大廈的每一塊玻璃,然后變成一級一級的光階,釋放所有逃生通道讓他們可以下來。
驚心動魄的救援正在進行,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空忽然變得晦暗無比,雜亂的光圈紛至沓來。
“妖傀?”揚昇道。
飛到他和景云身后的云永晝?yōu)樗麄儾枷路烙Y界,“不止!
“還有那些心術不正的妖!
揚昇忽然間明白過來,他自己身在其中,現(xiàn)在才感應到什么,“昆侖虛是妖域里靈氣匯集最盛的地方,現(xiàn)在因為地震,結界破了,這些蘊藏在深處的靈氣也開始外溢了!
景云咬著牙問,“這……這怎么了?”
“捷徑!痹朴罆兊。
揚昇繼續(xù)運風,“昆侖虛如果崩潰,靈氣外溢讓他們痛快吸收一次,翻盤成為大妖怪都不一定!
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們會成為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
果不其然,形形色色的妖怪從光圈之中下落,密密麻麻幾乎就要遮天蔽日,魚龍混雜,百鬼同行,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的臉上寫著同樣的貪婪。
混亂妖氣的入侵加重了昆侖虛的崩塌,崩塌加速了靈氣的外溢和釋放。
他們找到這樣的規(guī)律,于是更加肆無忌憚。這里瞬間從圣地變成了無政府無秩序的煉獄。
云永晝的光刃先一步趕去,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只能無差別對待這些野蠻的入侵者,用最鋒利的鋒芒將逼退他們的腐蝕。但就像飛蝗一樣,這些香甜的靈力實在太具有誘惑力,他們的數(shù)量簡直多到可怕,即便是飛蛾,也想要撲一次火。那些妖怪落到廣場的地面,飛奔著散開來,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因為結界的阻擋一生都未曾涉足過這片城市,他們在這些有權有勢的大妖怪面前只不過是螻蟻一樣弱小的底層妖怪。
現(xiàn)在他們也可以來,他們不僅可以涉足,甚至可以親手參與金字塔頂?shù)臍纭?br />
暴戾的聲音開始響起。
“殺了這些大妖怪!”
“對!他們早該有今天!什么高貴血統(tǒng)什么天之驕子!都是屁話!”
“死吧!都應該去死!”
其中一個領頭的不具名妖怪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擺出領導者的姿態(tài)指著飛到廣場中心的云永晝,“就從這個金烏開始!金烏就是妖域的吸血蟲!”
“對!送他去見那個惡心透頂?shù)睦辖馂!?br />
云永晝孤身一個懸浮于這污穢的集合之上,冷傲地俯視著這群浩浩蕩蕩揮舞著拳頭的暴·徒。
這個世界是藏在平靜假象下的瘋人院。
所有的攻擊和妖力朝他洶涌而來,某一個瞬間云永晝好似回到七年前,他也是這樣孤身一人深入戰(zhàn)場,為了一個承諾而闖進滿是敵軍的邊境,破釜沉舟一樣去救他。
這一刻只是變作更加殘暴的同類罷了。
就在這些攻擊即將抵達的時候,他的面前出現(xiàn)一道金色的防御,這結界從他的眼前擴散,朝著兩邊向后方延伸,最后變成一個將他圍繞包裹的球形結界。
他的雙眼從漠然變成驚愕,只因為這結界并非來源于他。
“你們是不是太囂張了一點!
他聽見熟悉的清朗聲音,但并不是重生后的魏恒。
廣場的最中心燃起一團火,那火向東南西北四處延伸出四條火線,最終覆蓋了正片廣場,熊熊燃燒著,眾妖驚呼,大失分寸。
“是不是那個金烏搞的鬼!”
“一定是!怕火的快逃!”
中心的火焰燒得足有兩米高,焰心里再一次出現(xiàn)那個聲音,他笑了一下。
“認清楚你爺爺!
火焰逐漸變幻形狀,像是一只展翅飛翔的巨鳥,不,是火鳳凰。在這鳳凰形態(tài)的烈焰之中走出一個高挑的身影,巨大的墨色雙翼猛地打開,黑色長發(fā)飛揚,強大的妖力卷起勢不可擋的妖風,壓迫著這些宵小之輩。
他的雙眸一藍一金,鎖骨的九鳳妖紋散發(fā)著強烈的藍色妖光,笑起來邪氣十足。
“老子可是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