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末掛好西瓜刀下樓繼續(xù)未完的工作。少年買刀這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等過一段時間他說不定就會忘得一干二凈。
待回到柜臺,他順手就把門鈴關(guān)了。這玩意太吵,只要他在柜臺,那就肯定關(guān)。
正在電腦前忙著,他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一句嫩嫩的問話:“這個手機的太陽能充電器怎么賣?”
蕭末嚇了一跳,什么時候進來的客人?他怎么沒有感覺到?
一抬頭就看到一名身高與一米高柜臺勉強齊平的小朋友正扒著柜臺看里面的商品。
喲,又是一位熟人!正是早上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小毛孩。
這兩個小孩約好的嗎?你走了他來?
蕭末開始考慮這兩小孩認(rèn)識的可能性。
“呃,你要買手機充電器?”難道他不是流浪兒?蕭末覺得自己又鬧了個笑話,幸虧警察和小孩家人沒來找他麻煩。
小朋友抬頭,看著他,點頭。
蕭末心里嘀咕小孩家人太不負(fù)責(zé),這么小的小孩卻讓他一大清早睡在公園的長椅上,而且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更不干凈。
“你爸爸媽媽叫你來買的?”
小孩果斷搖頭。
“那誰讓你來買的?”
“……兄弟,你問題怎么那么多?”
蕭末呆。這小娃娃一副老江湖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我買你賣,你管我是誰讓我來買的!毙『⒗^續(xù)發(fā)出驚人之語。
蕭末已經(jīng)被刺激得說不出話。
好吧,顯然他遇到了一個喜歡裝大人、智商較高、與眾不同的小朋友。
就當(dāng)陪小朋友玩游戲了,蕭末搖搖頭,起身站到柜臺前,彎腰指著柜臺里的商品對臭屁小孩道:“你知道要買哪一種嗎?”
“嗯,就是那款萬能型太陽能充電器!毙『⒅噶酥腹衽_中一排充電器中的一個。
“你確定?這玩意說是萬能,但也有很多機型不能匹配。比如一些老款和最新出的智能手機……”
“我知道。它只要能給亞飛320智能手機充電就行!”小孩打斷蕭末介紹,頗為不耐煩地戳了戳柜臺玻璃面,“你到底賣不賣?五塊錢行不行?”
“五塊錢?”蕭末笑出聲,“小朋友,你確定不是你爸媽讓你來賣可愛,好占我便宜的?”
“兄弟,你廢話真多!你就說五塊錢賣不賣吧?”
“……”
“喂,啞巴了?”小孩鼓起臉蛋,不耐煩地繼續(xù)戳玻璃。
蕭末強忍著想伸手捏捏小朋友臉蛋的欲/望,“咳,我這個標(biāo)價就五十了。這玩意是品牌貨,質(zhì)量很好,雖然是二手的,我也保你三個月的質(zhì)量,基本上來說,只要你愛護點,用個三、五年沒問題。唔……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
蕭末呻/吟一聲,所以他最怕做小朋友的生意,不但給你亂砍價,而且不識貨,最可恨的是想退貨就退貨,尤以八歲以下的最可惡。
“這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破玩意給五塊錢就算不錯了!毙『⑧洁煲痪,“算了。那你有壞的、不能修復(fù)的太陽能充電器嗎?”
“你要壞的干什么?”也怪不得蕭末一驚一乍,實在是這小鬼頭的語氣太不像四、五歲的小朋友。
“你管……”
“吱——”突然的剎車讓高速行駛的輪胎與路面摩擦發(fā)出了刺耳的悲鳴聲。
同時,“啊——”屬于人類的尖叫聲也刺入耳膜。
店內(nèi),一大一小一起看向外面。
“撞死人了!卡車把孩子撞死了!”
隨著這聲凄厲的大喊,山南佳苑商鋪街騷動了。一扇扇大門打開,買東西和賣東西的人一個又一個跑出。大量的人群往路口集中。
外面就是大馬路,紅綠燈就在山南佳苑臨街商鋪小廣場前面五十米處。
孩子?蕭末騰地站起,走到店門口卻不敢邁出。會不會是……不,不會的。
出去看看,說不定只是受傷,對,趕快出去,說不定可以做點什么,至少我可以開車送那個孩子去醫(yī)院!
“你在這兒等著,不要亂跑!”蕭末沖出柜臺,對小孩匆匆囑咐一句就跑了出去。
“喂喂!”
蕭末沒有回頭,他連店門都沒顧上鎖。
小孩撇嘴,想了想,背著一個小背包走了出去。
那輛肇事卡車正停在十字路口當(dāng)中。
蕭末趕到時,卡車頭已經(jīng)被圍得密不透風(fēng),跑出來看熱鬧的人群已經(jīng)阻礙了車道通行。過往車輛不得不大聲按喇叭并慢下車速,可惜效果并不明顯,不到一會兒就滯留了不少車輛。
人群中不時傳出“真可憐”、“是個男孩”、“死得真慘”、“活不了”之類的嘆息聲。
蕭末聽著這些嘆息越發(fā)急切,一邊往里擠,一邊手忙腳亂地掏手機,也許他不是第一個報警的,但以防萬一還是打個報警電話比較安心。
“喂?這里是城南六區(qū)寧古大道尾端、山南佳苑附近的十字路口,這里發(fā)生了一起重大車禍,有一個孩子被撞,現(xiàn)在不知死活,請你們趕快派救護車和警車過來!我姓什么?我姓蕭,麻煩你能不能先通知救護車?快點!說不定孩子還活著!”
蕭末一邊應(yīng)付急救中心的接線員,一邊用勁往里擠。人群終于給他擠開了一個缺口。
背著書包、穿著校服的少年身體扭曲、仰面躺在離卡車頭十幾米遠(yuǎn)的地方。
有人在他身邊確定他的生死,凡是把手伸到少年鼻下的人都搖了搖頭。
大灘的血從少年身下流出。
蕭末單膝跪到少年頭邊,伸手按上他的脖頸處。
沒有脈搏。
一個看似卡車司機的四十多歲男子一邊哭,一邊沒有頭緒地在卡車頭附近亂走,時不時還焦躁地大喊幾句:“我沒有撞他!剛才是綠燈,是他自己沖上來!我沒有撞他……我沒有……”
自殺還是意外?
蕭末鼓起勇氣看向少年的臉。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死人的臉。
第一次是他的母親,這次是一名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
母親的早死是蕭末永遠(yuǎn)的痛,他永遠(yuǎn)忘不了當(dāng)他推開父母房門,看見母親臉色猙獰地死在床上的恐怖景象。
柳英,他的母親,死于五年前,死時才五十一歲,間接死因——腦梗,直接死因——窒息。
母親腦梗發(fā)作時,出現(xiàn)嘔吐現(xiàn)象,可因為失去身體控制能力,導(dǎo)致無法呼救,更無法把嘴里的嘔吐物吐出。這也是他就住在隔壁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響的原因。
窒息之死,天下最痛苦的死亡方式。
母親那張恐怖的臉嚇得他當(dāng)時就跑出房門,連確定母親的生死都不敢。
閉了下眼睛,被他刻意遺忘的面孔又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
好清楚,他這算是大腦二次發(fā)育嗎?記憶力不退反進?
蕭末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注意力放到少年的臉龐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那么在意少年死時的面容和表情,甚至強迫自己去看。
少年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兩眼因為充血,變得血紅血紅,左眼角還有一點血絲溢出。
蕭末忍不住把那絲宛如淚滴的血絲用手指抹去。
血絲一擦就沒了,蕭末收回手指突然打了個冷顫。
他發(fā)現(xiàn)……少年的嘴角竟然是咧開的,就好像在微笑。
蕭末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趕緊挪開,除了工作種類比較特別的人員,沒有人會一個勁盯著死人的臉看,變態(tài)除外。
蕭末在起身時,下意識又看了少年一眼。
沒錯,少年真的在笑。
那表情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像從某種桎梏中解脫了一般。
蕭末看了看驚慌失措、淚流滿面的肇事司機,心下有點黯然。
這司機一看就是老實人,四十多歲的漢子哭得雙眼通紅,更因為害怕,雙手抖個不停。
抬頭看了看十字路口的監(jiān)視器材,心想如果少年真的是自己撞上去的,這里面應(yīng)該會留下證據(jù)吧。
“叮,發(fā)現(xiàn)新的拾荒者,回收培訓(xùn)程序啟動。”
什么?蕭末轉(zhuǎn)頭,隨即聽到了警笛聲。
揉揉額頭,也許剛才再次直面死人的沖擊太大,導(dǎo)致他有點幻聽了。
他想他會向警察主動交待少年在他店里的一切行為言語,哦,還好他有錄像,這樣也不用擔(dān)心警察會盤問不休。
忽然,蕭末似乎感覺到什么,抬頭望向看熱鬧的人群。
就見人群中一個小小的身形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見到蕭末把目光投向他,小孩又轉(zhuǎn)臉去看躺在地上的少年尸體。
蕭末出奇憤怒。他家大人呢?是誰讓這么小的小孩擠進來了?這種場景是給小孩看的嗎?!
蕭末想去抓小孩,小孩轉(zhuǎn)頭哧溜就不見了。
蕭末也跟著擠出人群,左看右看沒找到小孩,無奈下,不想回店的他就在路口的花壇邊坐下。
來往車輛已經(jīng)排起長龍。左右各三條車道都被堵得死死。不管前面的司機如何按喇叭,堵住路口的人群就是不肯讓開。偶爾有人讓開,馬上就會有新趕到的人把縫隙堵死。
蕭末對于少年的死說不上難過,只是覺得很可惜,還有一點后悔。
如果他當(dāng)時把少年留下,或者把西瓜刀賣給少年,那么少年此時是否還活著?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歡穿越、渴望重生。
誰不希望把曾經(jīng)的錯誤糾正?
誰不希望預(yù)知親人的生死安危,好讓他們避開?
誰不希望把污點變成榮耀,把罪過變成善行,把錯過的重新追回?
“呀!這不是劉旺家的孩子么?天哪!怎么會這樣?”有人認(rèn)出了孩子。
當(dāng)即就有人聯(lián)系孩子父母,可奇怪的是半天都不見有人聯(lián)系上。有那熱心并認(rèn)識的,已經(jīng)主動上劉旺家去找人了。
交警和救護車一起趕到,人群終于開始疏散。
蕭末看少年的尸體被運走,主動找上交警交代少年到他店里的經(jīng)過。
一位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姓過的交警跟他回店鋪拿他拷貝的錄象,在等待時又問了些情況。
小孩探頭瞟了這邊一眼,看蕭末在忙,又轉(zhuǎn)身回到樓上。
這個死小孩,什么時候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