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傷心是不是個體力活。
反正從投影儀里出來的寇桐踉蹌了半步,一頭扎進黃瑾琛懷里,摔下去就沒再起來,經(jīng)聞聲急匆匆趕來的鐘將軍鑒定——他是睡著了。
姚碩比他強不到哪里去,從頭到尾都只是靠在墻上,一聲不吭地沉默,鐘將軍話還沒說完,他眼已經(jīng)合上了。
只有黃瑾琛和鐘將軍,以及一眾不明所以的技術(shù)人員大眼瞪小眼。
鐘將軍遲疑半晌,終于問出一句:“怎么就你沒事?”
黃瑾琛默默地把寇桐抱起來,放在旁邊一條簡易的行軍床上,心情很不好地說:“我血厚,行了吧?”
他不是血厚,是比普通人的體能和耐受能力都強太多,即使連續(xù)上百個小時不睡覺,只靠著幾塊巧克力也能撐下來,潛伏一個禮拜沒有問題。
嚴酷的訓(xùn)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就是來自于他那被改造的基因留給他的天分了。
但是他也會覺得累,據(jù)說在大鍋爐里,人的意識活動能力是在外面的十倍,這一出來,黃瑾琛總算能體會到,為什么那些諸如寇桐的瘦巴巴的技術(shù)人員,每天的生活除了干活就是吃和睡了。
非常非常的疲憊——他雖然沒有像另外兩位那么丟臉地直接過去,可是也覺得差不多了,腦子里近乎空白,連四則運算都快不會了。
他把寇桐往旁邊推了推,直接就著他身邊一點小地方躺了下去,對鐘將軍揮揮手:“等老子睡醒了再說,都出去!
然后在一群人狗眼爆裂的圍觀下,一把把寇桐抱了過來,蹭了蹭,閉上眼睛。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只有常逗永遠慢半拍的小朋友,還得意洋洋地對山羊胡吳香香說:“我的方案贏了吧?作為賭注,你該把你那討厭的胡子剃光光!”
同一時間,c市的一家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里,神秘失蹤了很多天的老田莫名其妙地重新回到了病床上,他在醫(yī)生和護士們的驚詫的目光下自己爬到了病床上,擺擺手,拒絕了他們往他身上重新插那些管子。
“我孩子們來過么?”老田問。
“來過來過,您突然不見了,把他們急壞了,現(xiàn)在人都在外面的休息室里,我給您叫去……”小護士愣了兩秒鐘,立刻反應(yīng)過來,跑了出去。
老田沒言語,仰面躺在枕頭上,看了看雪白的天花板,而后又往窗外望了一眼,那里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植物。
他笑了笑,目光開始渾濁起來,臉上漫上灰敗的死氣,他忽然對著虛空伸出一只手,喃喃自語說:“走吧,不等了,早干什么去了,想他們的時候他們不來,歇菜吧,我也;卮笈,就咱倆走……”
一陣風(fēng)吹過來,窗簾微動,老田的大兒子第一個沖到了病房,看見老父背對著他們,望著窗戶的方向,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然后陡然一沉,掉了下去。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崩塌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痛蔓延過他所有的內(nèi)臟,很快被身后的弟妹們擠開,然后哭聲在小小的病房里爆發(fā)了出來。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誰說老頭子就不能傲嬌一回呢?
寇桐醒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托鐘將軍調(diào)查何曉智、秦琴和曼曼三個人的下落,這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秦琴非常容易找,前一段時間b市丟了一個精神病人,所有醫(yī)護人員跟著緊張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她又自己回來了,依然是穿著病號服,據(jù)說回來以后精神差了不少,一開始怎么也不愿意吃東西,后來才慢慢妥協(xié),她變得不愛說話,攻擊性卻沒有那么足了。
他們也許一輩子也無法治愈她,可是誰知道呢?這只是個開始。
曼曼就在本市,全名叫陸小曼,和那個著名的美女同名,可惜沒有萬千寵愛于一身,鐘將軍借了一些私人關(guān)系,最后當?shù)貗D聯(lián)的人介入,把孩子給弄了出來,曼曼的單親母親因為虐待兒童被捕,據(jù)說曼曼的智商測試超常,很快就被一對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生育的高知夫婦收養(yǎng)了。
寇桐看過她兩次,雖然進展緩慢,依然有輕微的溝通障礙,但是她已經(jīng)開始慢慢學(xué)會說話了。
這個小姑娘就像是一株年幼而堅強的植物,盡管曾經(jīng)營養(yǎng)不良、奄奄一息,但是只要一點點的陽光和水分,都能讓她重新好起來。
養(yǎng)父母對她很好,她那超常的智商讓她小小的內(nèi)心世界比同齡的孩子都復(fù)雜得多,只要有一些真心對她好、值得的人,她就愿意拼命地用他們能聽懂的方式,叫一聲“爸爸媽媽”。
然而事情也有不那么圓滿的時候,找到何曉智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一家精神病院的頂樓跳下去了。
他進入大鍋爐的時候就是偷偷爬到了頂樓,打算跳下去,回去的時候,正好把他傳送到了原地。
據(jù)說他連猶豫都沒有,現(xiàn)場的痕跡表明,他的雙腳剛剛立到原地,就毫不猶豫地沖向了空中,對死亡的渴望,激發(fā)了他生命最大的潛力,連意識劇烈運動之后的疲憊都沒能影響他光輝一跳的正常發(fā)揮。
有時候,突如其來轉(zhuǎn)的彎,并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意外連連,卻依然殊途同歸。
盡管他經(jīng)歷過了一個那么美好的夢,有了愛,關(guān)心和所有被需要被重視的感覺,盡管他自己也曾經(jīng)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但這些并不夠。
沒有什么是一定能戰(zhàn)勝另一種東西的,同樣是掉進泥潭,有的人,只要給他一根浮木,他就能自己爬上來,有的人,即使所有人都用盡了全力去拉他,他也依然會脫手陷進去。
盡管所有人都在期盼著一個happy ending,可是事實就是那樣的。
寇桐回到基地,看到姚碩的妻子和兒子都來接他了,據(jù)鐘將軍說,他雖然洗脫了嫌疑,但是林林總總的小問題加起來,也夠他喝一壺的,暫時停職反省,不過畢竟多年的老干部,問題又都不是很大,過些日子風(fēng)平浪靜了,也就沒什么事了,雖然以后升遷無望,但是好歹能踏踏實實地在原地混到退休。
直升機把一家三口接出了基地,姚碩上飛機的時候回頭看了寇桐一眼,可能是想說什么,一不留神腳下絆了一下,他的小兒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少年身上有著青春期特有的清瘦,臉上還有幾顆新冒出來的青春痘,但是身高已經(jīng)飛快地拔了起來,姚碩回頭看了他一眼,感覺這小子好像吃了化肥,比上次見又高了一大塊……都快趕上自己了。
就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慨,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鉆進了直升機。
剩下的半個月,黃瑾琛把基地附近所有的鳥都打了一遍,寇桐開始帶人著手調(diào)休大鍋爐里的程序,然而那個造成這次意外的小程序,他卻沒有完全刪除,而是拿了塊移動硬盤,偷偷備份了一份,準備放在家里那個真正藏著他所有秘密的密碼墻里。
移動硬盤的標注黃瑾琛有幸掃了一眼,上面寫著:天國預(yù)備役。
對啊,寇媽媽還快樂又彪悍地生活在里面呢,寇桐希望她胳膊上的劃痕能盡快痊愈,不會影響她做菜的味道。
而那個曾經(jīng)被預(yù)言留不長的人……
鐘將軍暴跳如雷地戳著他的后脊梁骨說:“這是生態(tài)園!生態(tài)園你懂不懂!有沒有文化!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環(huán)保!吃什么不好非要吃烤小鳥!基地餓著你了么?餓著你了么?餓著你了么?寇桐!趕緊帶著這貨給——我——滾!”
寇桐不用吩咐,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灰溜溜地拖著兩個行李箱一路小跑地出來了,依然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fā),笑得招財貓一樣春風(fēng)滿面,順手把一個箱子塞進黃瑾琛手里,對鐘將軍說:“對不住對不住,家門不幸,管教不嚴,讓您見笑了,我們這就走,不打擾了……”
“別回來了!”鐘將軍火冒三丈。
黃瑾。骸扒小斦l樂意看你的老菜皮臉……”
寇桐一把按住他的后腦勺,打住了他的話音,在鐘將軍再次暴跳如雷之前,把黃二胖拎走了……
這個動作,在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鍛煉了四體不勤的寇醫(yī)生的臂力。當然,也是后話。
后來呢,后來騎士和公主過上了沒頭腦和不高興一樣不靠譜的生活……好吧,幸福生活。
他們在有時正常有時文藝的命運的調(diào)戲下,一本正經(jīng)且無限二逼地活著。
事實證明,神馬都是浮云,二逼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