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無數(shù)的人露宿街頭,鬧成這樣,供電卻沒有斷——這當(dāng)然是不合常理的,不過可惜“常理”尸骨已寒——街頭燈火通明,活像個大型的夜間野營團(tuán),不少人拖家?guī)Э,還有個小女孩穿著棉布的睡衣,手里還抱著一只神情蕩漾的兔子,含著一根棒棒糖,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站在寇桐跟前。
知情者三人……加上姚碩算是四個,都明白地震不會再發(fā)生了,鑒于地震源現(xiàn)在情緒開始保持著低落的穩(wěn)定。
但是好說歹說,寇桐媽還是不肯上樓,非要露宿街頭不可,甚至冒著“生命危險(xiǎn)”,上樓把角落里放的、沾滿了灰的睡袋,枕頭,毛巾,被子,等等一干物品都給拿了下來,這才心滿意足地占了個地方,不由分說地使勁拉下寇桐的脖子,在他側(cè)臉上親了一臉口水。
“晚安寶貝,要是害怕可以跟媽媽睡。”
寇桐木然地擦著臉上的口水。
寇桐媽嘆了口氣,感覺兒子大了,自己心里很失落,然后從兜里摸出一副撲克牌,屁顛屁顛地跑去一邊,找人打牌去了。
黃瑾琛在一邊拖著長音嘆了口氣:“母愛。
寇桐偏頭看了他一眼,突然提高了聲音:“媽!大黃說他也要晚安吻!”
寇桐媽驀地回過頭來,近乎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她的臉色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蒼白,平時(shí)盤在頭頂?shù)念^發(fā)披散下來,這使得她的臉看起來小了一圈,看起來更年輕了些,幾乎和寇桐記憶里的那個年輕的美麗女人一模一樣。
她手里的紙牌掉了一地,語氣有些顫抖地說:“桐桐,你……叫我什么?”
寇桐皺起眉,若無其事地說:“怎么了?”
寇桐媽激動得語無倫次:“你剛剛叫了我,再叫一聲媽媽聽聽!
她的眼睛里閃著淚光,在夜風(fēng)里,城市的燈火掩映其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美麗極了。她飛快地伸手抹了一把眼睛:“不知道怎么的,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一輩子沒這么叫過我了似的。”
寇桐看了她一會,終于還是偷工減料地說:“那是你的錯覺,行了媽,沒事了,你還是玩去吧!
然后他仿佛逃避著什么似的,低下頭看了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以一種仰頭的姿勢,站在一邊馬路牙子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小女孩:“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自己跑出來了?家長呢?”
小女孩一聲不吭地嘎吱嘎吱地把棒棒糖給咬碎了。
寇桐:“這是誰家……”
“你們在被人監(jiān)視著!毙∨⑼蝗徽f。
寇桐拍拍她的頭:“乖,動畫片明天再看,該睡覺了——這是誰家的孩子?怎么這么晚了還不領(lǐng)回去?”
“老鼠在看著你們!毙∨⒂终f。
寇桐蹲下來,非常耐心地問:“老鼠是開了坦克的那只,還是開了飛機(jī)的那只?”
小女孩睜著近乎澄澈的大眼睛看著他,她的眼睛實(shí)在太干凈了,簡直就像是一面鏡子,寇桐在里面照到一個清晰的自己。
小女孩的表情很平靜,好像別人怎么不相信她的話,怎么看待她,都毫無關(guān)系似的,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嘴里吐出一根棒棒糖的小塑料棍,然后說:“我說的是真話。”
寇桐立刻愣住了——這小家伙也就是歲的模樣,瘦瘦小小的,被他擋住了,所以其他人看不大清楚——寇桐卻在蹲下來的時(shí)候,非常非常清楚地發(fā)現(xiàn),小女孩說話的時(shí)候沒有張嘴!
“你叫什么名字?”
“曼曼!
寇桐想了想,俯身抱起小女孩,對其他人交代一句:“我?guī)フ宜依锶。?br />
然后抱著她往遠(yuǎn)處走去,小聲說:“告訴叔叔,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給我買個棒棒糖的話!
她像是直接往人腦子里發(fā)射腦電波一樣,寇桐甚至有種錯覺,曼曼是在用眼睛和別人說話的。
寇桐意識到這個小家伙很可能是七個空間主體之一,于是抱著她一路到了附近仍然在營業(yè)的一家小超市里,在賣棒棒糖的小架子前面,把曼曼放下來,讓她自行挑選。
曼曼拿起這個放下那個,挑得不亦樂乎,小小年紀(jì)就有點(diǎn)像個貨比三家瞻前顧后的小女人了——反正寇桐是看不出她比劃來比劃去的那些棒棒糖有什么區(qū)別。
最后他干脆把整個小架子推到收銀員面前:“給我數(shù)數(shù),多少根,都要了。”
曼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想了兩秒鐘,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她說:“叔叔,你是人傻錢多么?”
寇桐:“……”
收銀員聽了一耳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寇桐在她小腦袋上按了一把:“胡說八道!
這時(shí)已經(jīng)結(jié)好帳的收銀員把插了一大堆棒棒糖的架子遞過來,曼曼立刻雙手接過,小臉繃得緊緊的,表情近乎虔誠,然后嚴(yán)肅地對她“人傻錢多”的跟班說:“走吧。”
寇桐只得跟上。
“我今年八歲了!甭隈R路牙子上,淡定地把她的新進(jìn)資產(chǎn)放在一邊,剝開一根糖往嘴里一塞,懷里抱著她的舊娃娃,“有一天,我正在家里坐著看書,突然天就黑了,然后我就掉到了這里,我兜里一共有五根棒棒糖,現(xiàn)在都吃完了!
寇桐問:“你知道你掉進(jìn)來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么?”
曼曼想了想,搖搖頭。
寇桐蹲在她旁邊,皺起眉。
曼曼卻突然說:“這里是那個‘多維度可變頻率投影設(shè)備’,是么?”
寇桐頓時(shí)驚悚了,脫口問:“你怎么知道?”
曼曼說:“我在書上看過。”
“哪本?”
“《大心理學(xué)時(shí)代》2041年第十六期里面有一篇文章這樣寫的!
寇桐當(dāng)然知道這本雜志,那篇文章還是他自己寫得,于是繼續(xù)驚悚地看著她:“你看得懂?不……你上學(xué)了么?幾年級了?”
“二年級,再開學(xué)就三年級了!甭f,她聳了聳肩,非常淡定地說,“書上說,投影儀有一定的工作范圍,一般是在五米到十米之內(nèi),我當(dāng)時(shí)在家里,五米到十米之間沒有什么儀器,所以一定是你們的機(jī)器壞了!
寇桐無語凝噎:“對不起,叔叔一定很快把你送出去。”
“沒關(guān)系!甭呐乃募绨,“機(jī)器挺靠不住的。其實(shí)在這里面也挺好的,別人能聽見我說話!
寇桐問:“在外面你不能說話么?”
“我能!甭f,“我就是不會用嘴說話,不過能像這樣說話,可是他們都聽不見,還說我傻。老師建議我媽媽把我送去特教班,她就歇斯底里地打了我一頓,然后就每天把我鎖在家里,也不理我了!
寇桐心里一緊。
“以前他們還帶我去看過醫(yī)生,那個白衣服的老頭說我是‘自閉癥’!甭^續(xù)淡定地說,“但是我不是自閉癥,我不那么敏感,耳朵也會過濾噪音,注意力也不是很容易被分散——至少不比我的同學(xué)們?nèi)菀妆环稚!?br />
她還知道什么叫“自閉癥”……寇桐已經(jīng)確定了,這小女孩不管是不是自閉癥,智力一定是超常的:“都是……你從書里看來的?”
“嗯。”曼曼點(diǎn)點(diǎn)頭,嘎嘣嘎嘣地咬散了棒棒糖,“我小時(shí)候住在市圖書館旁邊,沒人管我的時(shí)候,我就進(jìn)去看書!
寇桐默默地摸摸她的腦袋:“你先去我家里住吧!
“哦。”曼曼點(diǎn)頭。
“對了,你剛才說什么老鼠?”
曼曼回過頭來:“你們被老鼠監(jiān)視了,我聽得懂它們的話,它們的主人很不友好!
這回寇桐沒有笑,因?yàn)閷τ谝庾R主體而言,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她可以通過某種方法,用非發(fā)音的方式和別人溝通,能聽得懂老鼠說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從另一方面而言,在異?臻g里,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是某種意識的投影,連重力都有可能失效,更不用說是生物屬性了。
“老鼠不知道聽見了你們說的什么,反正我聽見它和它的同伴說,你們是入侵者!甭潇o地判斷說,“我覺得,聽起來它們想把你們干掉。”
“誰想把我們干掉?”黃瑾琛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站在了兩個人身后,他皺著眉看著曼曼堆在地上的一大堆糖紙,說,“小丫頭,你吃這么多糖會長蟲子牙的,到時(shí)候小蟲子把你的牙齒都給啃光光!
曼曼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平平板板地說:“蟲牙不是因?yàn)檠览镩L蟲子,是因?yàn)檠谰呃锏募?xì)菌和食物里面的糖類物質(zhì)發(fā)生作用,生成酸,導(dǎo)致牙齒琺瑯質(zhì)被破壞的結(jié)果!
黃瑾琛:“……”
曼曼嘴里發(fā)出嘎嘣嘎嘣的咀嚼聲,在鄙視了這個人高馬大的叔叔的智商后,又補(bǔ)充說:“書上有的!
黃瑾琛說:“我靠,這小崽子將來肯定得變成一個滅絕師太!
曼曼回答說:“不會的,我覺得周芷若和張無忌在一起挺好的!
黃瑾琛撒嬌:“桐桐老大……”
寇桐擺擺手,繼續(xù)問曼曼:“你說的老鼠的主人在哪里?”
老鼠?黃瑾琛眉倏地一皺。
“那邊!甭忠恢。
寇桐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入侵者”?怎么會有這個詞,難道這個程序本身還有某種意識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