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說:“你說什么?”
黃瑾琛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欠得難受冒出這么一句,也覺得有些多嘴,于是在頭發(fā)上抓了一把,可是又想,問都問了,半途而廢多不好,做人還是得有始有終才行,于是說:“也沒什么……主要我看你們倆總是眉來眼去的!
“像這樣么?”寇桐摘下他那衣冠禽獸一樣的眼鏡,用那雙一笑倆彎鉤的眼睛電了黃瑾琛一下,“我基友很多,加起來夠湊一桌三國殺,你來不?”
黃瑾琛立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寇桐,笑容滿面地說:“沒問題,這個可以有!”
寇桐:“黃基友!”
黃瑾琛:“寇基友!”
然后黃瑾琛張開手臂,側過臉,笑得像一朵春光明媚的狗尾巴花一樣:“來,基友,嘴一個!”
寇桐拄著拐,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淡定自如地和他擦肩而過,人模狗樣地說:“這個風格太奔放,多不好,鑒于我是個保守的人,不如我們先從互相學習共同進步開始。”
黃瑾琛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還非要挺胸抬頭,好像一顆紅心能照九州似的,就覺得被深深地娛樂了,爆出一陣大笑。
等他笑完了,發(fā)現(xiàn)寇桐早就不知道鉆哪去了,黃瑾琛這才想起來,寇醫(yī)生居然把那個關鍵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了,什么都沒問出來!
于是他胸口里那顆活躍異常的八卦心被燃燒起了熊熊斗志,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被街頭巷尾三只耗子四只眼的大嫂子小媳婦附身了,對寇醫(yī)生的情史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寇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把監(jiān)控系統(tǒng)拍下來的所有鏡頭重新放了一遍,一邊看一邊隨手在紙上做筆記,平光的眼睛掛在胸前,前額上有些疏于打理的頭發(fā)垂下來,最長的一縷居然已經(jīng)能搭在鼻梁上了。
錄像時間有一個多小時,寇桐把它從頭到尾放了七八遍,偶爾會停下來,卡在某一個畫面上研究半天,等他差不多看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晚了,外面完全黑了下來,這一直起身來,腰背上“嘎巴”一聲,又酸又難受。
他拿著筆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打了兩下,然后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兩聲后通了,電話那頭一個男人接了起來,以一種懶洋洋的口氣說:“嗯?是寇醫(yī)生?”
“對啊,”寇桐瞇起眼睛笑了,把手里的筆扔到一邊,“我沒把你從什么人的床上驚動起來吧?”
“你說呢?”男人好像故意的一樣,以一種異常性感的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找我有什么事?”
“想和你打聽個人!笨芡┠贸鲆ΥT的相片,相片上的人表情很嚴肅,面對鏡頭,臉繃得緊緊的,一點笑容也沒有,大概是因為上了年紀,臉頰有些松弛,使得他顴骨有些突出,嘴角被壓得往下撇著,看起來有幾分刻薄,“姚碩這個人,你聽說過么?”
“姚碩?”男人頓了頓,“嗯……好像還真有一點印象,你稍等!
電話那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寇桐不著急,拿著電話等著,手指尖點在一行小字上,“自愿請求退居二線”,他想了想,又在“自愿”兩個字下面輕輕地劃了一下。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一條腿的寇醫(yī)生只得單腿蹦過去開,只見黃瑾琛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那,他絲毫也不見外,沒等寇桐說話,就自己進了屋,把他桌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推開,打開了拿來的袋子,一股食物的香味冒了出來,寇桐摸摸肚子,居然真的感覺有些餓了。
電話里的男人沒讓他等太長時間,過了片刻,就告訴他:“等我明天找人給你查一查,然后具體信息發(fā)給你。”
黃瑾琛看著他笑得一臉柔和地說了聲“好”放下電話,八卦之火頓時又燒起來了:“馬子?基友?”
寇醫(yī)生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搓了搓手,非常豪邁地叼起一根雞腿,心情愉快地沖著黃瑾琛擠擠眼:“你說呢?”
黃瑾琛西子捧心狀:“你真是太花心了!”
寇桐趕緊表明心跡,含糊不清地說:“別呀基友,其實我最喜歡的人是你。”
黃瑾琛眨眨眼。
寇桐草草擦了一把嘴上沾的油,有奶便是娘地說:“因為你給我?guī)Ш贸缘穆!?br />
黃瑾琛默然,感覺自己和寇醫(yī)生的階級友誼其實只是建立在了一條肥碩的雞腿上。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寇桐旁邊,伸手翻起寇桐做的亂七八糟的筆記,只見一系列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名詞中間,寇桐用黑色的水筆在正中間寫了一個詞,還在外圍畫了個圈,好像重點標出:中年危機。
“這是什么意思?”黃瑾琛問。
“唔,字面意思!笨芡┤鶐妥尤霉墓牡,消滅食物的速度快得驚人,不知道是不是錯過了晚飯點餓著了,他十指齊動,橫掃千軍如卷席似的,“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壓在身上的責任越來越大,但是生理上越來越力不從心,事業(yè)可能進入一個平臺期,或者開始走下坡路,因為好面子,所以更傾向于逃避別人的評價,沉湎在過去的榮耀里,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下降,學習能力降低……這里面怎么還有辣椒?”
黃瑾琛說:“吃吧,哪那么多毛病——聽你的意思,那個神神叨叨的老姚頭,就因為這點屁事?”
“更年期遇上青春期,這個年齡的人可能會對一成不變的家庭生活感到厭倦,或者溝通不暢造成親子關系的緊張,于是有家庭和事業(yè)的雙重壓力,由于他過于強烈的自尊心,使得即使他的壓力超過了承受能力,也沒有傾訴或者尋求幫助的欲望,反而轉化成極端的自我保護欲!
黃瑾琛聽完細細地想了想,感覺還真有那么點道理,于是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別說,還真有點門道,不是完全糊弄人的!
寇桐把雞骨頭吐出來,力求上面不剩下一點肉渣,扔出去狗都占不了便宜,這才百忙之中掃了黃瑾琛一眼,心想他問這干什么,這位大人物難不成還真打算改行了么?
黃瑾琛掛名在st基地,鐘將軍為了防止他給基地的正常工作搗亂,于是拉郎配似的給他隨便往自己這里一塞,當然是不能指望他干什么正經(jīng)事的。
這幾天黃瑾琛也一直處于一種興致勃勃的圍觀狀態(tài),無所事事地看熱鬧拾樂。
寇桐知道他現(xiàn)在比較迷茫,就像一根時時刻刻繃緊的弦,突然放松下來,實在沒別的辦法,只能亂顫一陣子。
黃瑾琛的生活里沒有目標,沒有信念,他眼睛里的那種涼其實來源于漠不關心——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大能激起他的興趣,他不再想過以前那種雖然刺激、但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卻也沒能找到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寇桐想了想,覺得自己吃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彎下腰,從桌下面的小櫥柜里變魔術一樣地拎出兩瓶啤酒來,在黃瑾琛揶揄的目光下熟練地對著瓶口一蹭,就把兩瓶啤酒的蓋子都給蹭掉了,隨后他又打開抽屜,從一堆正經(jīng)八百的文件下面摸出一包油乎乎的炒花生米,撕開塑封包裝丟在桌子上。
“來,咱倆喝一杯,聊聊!
黃瑾琛毫不客氣地拎起啤酒瓶子灌了一大口:“我操,真爽!哪來的?”
寇桐呲牙一笑,小聲說:“私藏,基地里禁酒,低調(diào)點——來,我給你說說姚碩這個案例,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掌握了哪些東西……”
于是當天晚上,吃飽喝足又聽了半宿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案例分析課的黃瑾琛,就干脆在寇桐那里住下了。
寇桐這人有個不大好的習慣——睡得比狗還晚,起得比雞還早。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模模糊糊地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卻隱約看見了一團白霧。寇桐在白霧前看了一會,感覺很無奈——這場景實在是太沒有創(chuàng)意、也太熟悉了,他好像已經(jīng)成了熟練工,百無聊賴地伸手去抓了一把,白霧就像是一團棉花似的,抽繭剝絲地被他拽進手里,一會被捏成兔子形,一會捏成包子型。
白霧后面,慢慢地顯露出一面鏡子,一個一模一樣的捏著白霧的寇桐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地透過神奇的反射看過來,他臉上沒有了笑容,略顯狹長的眼睛就莫名其妙地看起來有些冷酷。
鏡子里的人和鏡子外的人都置身于一大片的黑暗里,只有他胸前掛著的防輻射用的平光眼鏡,微微地反射出一點淡薄的微光來,那乳白色的光好像只籠罩在他自己身上?芡┥钗丝跉猓瑢χR子笑了笑,鏡子里的人卻依然是一臉漠然。
寇桐的笑容慢慢地冷卻了下去,他伸出手指,在鏡子上輕輕地碰了一下,就像是碰到了一層水面,輕輕一動,漣漪就擴散了出去。
里面的人影子模糊了,然而片刻后,鏡面平靜下來,他依然像是個塑像一樣地端坐在那里,狹長泛著微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鏡子外面的人,就像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寇桐嘆了口氣,然后他站了起來,無比熟練地抬起屁股底下坐的凳子,狠狠地砸向了鏡子,鏡子應聲而碎——他好像已經(jīng)重復了這個動作千百遍一樣,隨手扔下了凳子,看也不看那些碎片里反射出來的人影,大步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劇烈的光涌進來,寇桐終于睜開了眼睛,看見渺茫的天光透露出一點微弱的白,他于是舒了口氣,感覺有點冷,大半個身體沒有被子——被黃瑾琛搶了。
寇桐揉了把臉坐起來,感覺這一覺睡得有些落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