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寶寶�！眻F(tuán)子輕輕地道。
“我以為在淺海灘不會有人魚�！眮喩粲兴�, 直起身對黛茜道，“過去看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側(cè)躺著的小人魚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適逢亞瑟低頭看黛茜, 因而沒有捕捉到這個細(xì)節(jié)。
對于活在陸地上的人類來說，深海永遠(yuǎn)是秘不可測的存在。有說海是倒過來的天，然而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沉沒進(jìn)海底的亞特蘭蒂斯是個傳說, 人魚也是個傳說，眾說紛紜, 無所求證。
小雛菊·斯塔克以為她今天不過單純地遇見兩個人, 實(shí)則是面對面地接觸了傳說。
緣, 就是這樣妙不可言。
她自己不覺著有什么了不起, 踩著沙子跟在亞瑟身后，去看那個倒在沙灘海水里的同齡人。
那人魚寶寶的營養(yǎng)想必很好, 胳膊肉嘟嘟，魚尾巴也很肥美, 就這么側(cè)躺著, 大半的身子都在海水里，可惜海水太淺，還不足以淹沒他, 更不足以涌動著把他從哪兒來送回哪兒去。
亞瑟在離小人魚還有幾步路的地方停下了。
黛茜不明所以, 上來挨著他站, 小手指指地上這條小朋友：“他睡覺。”
“他不是睡覺�！眮喩�。
那淡色的眼瞳往海水里一掃, 他張開臂膀伸個懶腰，靠近了反倒不急著去察看那擱淺的小人魚是個什么狀況，懶洋洋道：“我想漲上來的這一波海水里帶了不少好吃的東西，才會有嘴饞的一路追過來，上了陸地也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回不了家，還不知道要怎么辦�！�
說一大串，好像在講故事。
“我還沒見過這么愛吃的小人魚�！眮喩馈�
他領(lǐng)著黛茜繞了半個彎，拐到那一動不動的人魚寶寶跟前去，看他的正臉。
黛茜一瞧，又很驚奇的樣子。
說起來還有幾分搞笑。
傳說中人魚是有著絕美面孔的種族，這句話傳得不錯，至少跟前這條小人魚的族群個個都是好臉，白嫩嫩的臉蛋簡直好看極了，眼瞳還是漂亮的水綠色，盡管右邊臉蛋壓得扁扁，也改不了他的可愛。
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更可愛——如亞瑟所言，人魚寶寶沒有睡覺，也沒有昏倒，這么維持著側(cè)躺的姿勢一動不動，正臉卻在默默地流眼淚，嘴巴死死抿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已經(jīng)往下爬了幾行，把臉哭得濕噠噠。
真不容易。
亞瑟嗤地笑出聲。
“他哭�！摈燔绲�。
“他在裝死�！眮喩�。
事后才知道，貪嘴追著吃貝殼里的肉的人魚寶寶被帶上了岸，舉目無援，雖然還小，已經(jīng)知道遇見了危險應(yīng)該自保，又本能地覺出海王太過強(qiáng)大，十分聰明，當(dāng)即裝死，好讓敵人放過自己。
……遇見的又不是熊瞎子。
可惜寶寶到底是寶寶，反應(yīng)很快，演技卻不好，一面乖乖地躺著，一面無聲哭成狗，亞瑟走過來的那生死幾秒鐘，說不定小人魚心里已經(jīng)把短暫的人生都過了一遍走馬燈，要后悔貪吃，連小命都賠上。
而今亞瑟都帶著黛茜都到了跟前，小人魚負(fù)隅頑抗，還若無其事地流淚，試圖表現(xiàn)痛哭流涕是人魚死了之后的正�，F(xiàn)象，演得不可謂不努力。
所有努力都在海王伸手過來時付諸東流。
那只手，那只充滿力量的手，可以輕而易舉扼斷喉嚨，令地上裝死的小人魚一下蹦跶起來，四處亂鉆，要回海里去。
海水受了亞瑟的控制，并不流動，人魚寶寶意識到這一點(diǎn)，一邊用力彈跳，一邊沖海王呲起奶乎乎的小牙。
還很兇。
亞瑟無動于衷，倒把黛茜嚇了一跳，一時不知道人魚究竟是人還是魚，骨碌碌地往亞瑟身后躲。
“不用怕�！眮喩溃拔也粫䝼δ�。”
他往前一步，把黛茜遮擋了，順帶也把人魚的小胳膊一抓，制住這激動的小東西，深深吸一口氣，沉而緩地道：“我不會傷害你�！�
他這樣沉聲勸慰，連說三遍，才把小人魚哄得安靜下來。
那水綠色的眼睛瞧著這大胡子的壯漢，刷地一下，又冒出許多的眼淚。
都說人魚淚水是很珍貴的，在這孩子這里，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亞瑟有些犯難。
他不會哄孩子，至多也不過粗聲粗氣說兩句不要哭了之類，沒奈何只好把傷心的人魚寶寶放了，任由他在那流眼淚。
小人魚哭了一會兒，改嚎啕為嗚咽，聽見說肯放自己回去，一瞬間又雨過天晴，被淚蒙住的大眼睛明亮起來。
然后才注意到，沙灘上除了海王這嚇人的，還有個跟自己一樣大小的人類。
黛茜已經(jīng)把人魚寶寶看了許久，見他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往亞瑟身后躲躲，但隨即又見他眼眶下?lián)u搖欲墜的晶瑩淚水，想到這個同齡魚也怪可憐，生出幾分同情。
“以后不要貪吃東西隨便上岸了。”亞瑟道，“陸地對你來說不安全，換成別人，你連家也回不了�！�
小人魚連連點(diǎn)頭。
他面前隨即小風(fēng)一撲，是黛茜跑過來，要仔細(xì)地瞧瞧他。
藍(lán)眼睛對綠眼睛，一眨一眨都亮晶晶。
然后綠眼睛里就倒映了個被舉起的白海螺，黛茜把撿到的螺遞過去，輕輕地道：“給你�！�
團(tuán)子擺擺手：“不要哭了�！�
人魚寶寶瞅瞅她，伸手接了海螺。
他小心翼翼，可還是碰著了黛茜的手，皮膚接觸，像摸著了什么了不得的有害物質(zhì)，驚得他一抖擻，飛快轉(zhuǎn)身擺尾，撲進(jìn)亞瑟退回的海水中去，隨翻涌的浪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這段際遇，說出去能寫個魔幻故事。
后來跟亞瑟在班納的小木屋里分別，回家的路上，黛茜還興致勃勃地跟爸爸說了好幾遍。
老父親可能要后悔走開了去上廁所，面對女兒磕磕絆絆說出來的故事，將信將疑，嘴上還是順著她應(yīng)。
也難怪托尼不大相信。
團(tuán)子那“一個魚寶寶睡了，在水里”“他害怕就哭”“要打人”“我給海螺”的敘述，實(shí)在算不得信雅達(dá)，能把這斷斷續(xù)續(xù)的話串成一個故事，本身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就沒怎么聯(lián)想到人魚傳說上去。
黛茜對小人魚倒是很念念不忘——她從沒見過那樣形態(tài)的人，也沒見過那樣心態(tài)的魚，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制造出這樣的組合，一半是人，一半是魚。
可見造物主之神奇。
回家后的一天，團(tuán)子跟著溫蒂出去買東西，在超市看見魚，又想起這么一出，就問溫蒂：“魚寶寶哪兒來？”
“水里來呀�！睖氐匐S口道，“魚媽媽在海里生出魚寶寶，它們長得很快的�！�
黛茜一想，果然是的。
小人魚就待在水里。
“人寶寶地里來嗎？”她又問。
溫蒂被這個問題逗笑，不懂這小的是怎么樣的腦回路，笑完之后答道：“不，小魚是大魚生的，人寶寶當(dāng)然也是人媽媽生的啊。”
“生。”團(tuán)子跟著念。
正巧貨架旁邊走過個推車的孕婦，溫蒂示意黛茜去看，小聲道：“就像那樣。小寶寶待在媽媽肚子里，長大了就跑出來了。”
黛茜睜圓了眼睛。
她從前也見過肚子圓圓的阿姨，以為吃胖，想想自己貪吃也吃得小肚子圓圓，沒料到還有這樣的緣故。
那位阿姨的肚子是圓得很了，原來里面裝著寶寶。
團(tuán)子隨即想到什么，吃驚不減，眼睛愈發(fā)呼呼地圓。
“我有一個爸爸。”她低下頭去，輕輕地道。
聲音雖然小，還是讓溫蒂聽見了。保姆心里一震，想是失言，讓黛茜這么小就產(chǎn)生少了母親的失落，懊惱不已，趕快推著推車去了擺零食的架子，一連拿好幾包小餅干，才轉(zhuǎn)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回家路上，黛茜沒再說媽媽，才讓溫蒂胸中一塊大石穩(wěn)穩(wěn)墜地。
兩個人回到家，出門去的老父親也剛回到家。
溫蒂抱著菜去廚房擺放，團(tuán)子飛進(jìn)客廳，看見爸爸懶懶地靠坐在沙發(fā)，悠悠地過去，定點(diǎn)降落，正好落進(jìn)爸爸懷里，攤開成一張軟軟的餅。
舒服。
享用了片刻父女之間的脈脈溫情，托尼把女兒別歪了的發(fā)卡一弄，問：“怎么回來沒故事講了？”
黛茜翻個身：“爸爸。”
她摸摸老父親的肚子。
雖然已經(jīng)是個做人家老爸了的，但董事長肩負(fù)拯救世界的重任，時常鍛煉身體，腹部沒有肥肉，反而有硬硬的腹肌。
托尼先時不以為意，然而今天他的肚子仿佛有什么魔力，讓從外頭回來的女兒摸了又摸。
幼兒的目光里含了兩分驚奇，兩分感動，還有幾分小婆婆似的唏噓，若有所感，就是不說。
末了往老父親胸膛上一趴，快樂地道：“爸爸�！�
“雖然我不太想承認(rèn)，但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托尼把這快樂的面團(tuán)捉了，看她把手伸著要喝水，于是抬手從旁邊拿了她的奶瓶，“怎么你對我的肚子有意見嗎？”
看黛茜喝水，他也有些口渴，拿了自己的杯子含一口水，好整以暇等著女兒回答。
團(tuán)子咂咂地喝果汁，兩口過了癮，拍拍老父親的肚子，親昵地道：“爸爸生我�！�
她仍舊要把臉貼在托尼胸膛，還給個夸獎：“好爸爸。”
董事長嘴里的水一噴三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