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下一趟去往江城的懸浮列車還有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
趕往江城的行動被暫時打斷,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位置,避開了那些時不時出現(xiàn),想要阻撓他們繼續(xù)下去的人。
緊閉的心扉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塵封的往事也隨之展露出。
“星元1439年4月6日, 那是很普通的一個早上, 春天到了,雨水充足,從凌晨一直下到天亮!奔居陼r緩緩道來, “我起得不算早,因為我父親永遠是起得最早的人。他一邊工作,一邊像以前一樣給我做了早餐, 很粗魯?shù)碾u蛋三明治,配有點甜的熱牛奶。桌上亂得離譜,全是我那時候看不懂的公式, 我掀開那些紙張把早餐吃光了,他都沒發(fā)現(xiàn)。等我要出門了,他才追上來給我拿了一件雨衣, 還很抱歉地說他晚上又要加班!
這些零碎的細節(jié)或許對案情來說并不重要, 但卻是季雨時與父親相處的最后一幕。
宋晴嵐沒有打斷他, 靜靜聽著。
季雨時繼續(xù)道:“那天我走后他沒有去上班,因為他死在了家中, 胸口插著一把刀!
簡單的句子將十七年前的一幕帶到宋晴嵐眼前。
季雨時說:“根據(jù)死亡時間來計算, 他死于我出門后不久。警察調(diào)查案情, 排查當天小區(qū)的所有出入記錄, 從監(jiān)控系統(tǒng)中發(fā)現(xiàn)了疑似兇手的人!
疑似兇手?
聽到這里, 宋晴嵐忍不住問:“沒有破案?”
季雨時輕輕點頭, 確認了這一點。他有些怔忡, 恍若將自己代入了回憶里。
然后他轉頭,告訴宋晴嵐:“那天早上,我和兇手在樓道里擦肩而過!
宋晴嵐一窒,忽覺胸口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1439年,那時季雨時多大?
不過八歲而已。
季雨時講述的時候并不激動,也不難過,他只是平鋪直敘道:“我那時候太小,沒有看到兇手的臉。即便我后來患上了超憶癥,能想起很多事,能想起來那天兇手的穿著、走路的姿勢,唯獨想不起他的臉,因為我沒有看到!
季雨時的超憶癥。
宋晴嵐記得,他們在雨林時季雨時曾經(jīng)說過,他的超憶癥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偶然有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記起所有的經(jīng)歷、所有的細節(jié)。
那么,季雨時之所以患上超憶癥,會是因為這件事嗎?
童年失怙,便拼命地去回想,能逐漸記起來所有的事情,卻偏偏不能改變事實。
那是一種多么大的絕望?
無法想象一個小孩在那樣的境地里要如何自處,宋晴嵐看著眼前的季雨時,終于明白他為何成長為今天的模樣。
沒有遺忘的能力。
對有巨大傷痛的人來說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后來我被父親的朋友收養(yǎng)了,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老師。”季雨時說,“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心理學家,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
宋晴嵐:“就是剛才給你打電話的人?”
季雨時頷首:“對。我在老師的幫助下進入了天穹系統(tǒng),成為了一名記錄者!
宋晴嵐懂了。
做100個記錄者任務,經(jīng)過歷史的考驗,去成為一名面對歷史能做到真正無動于衷的記錄者,季雨時才能回到1439年的那一天直面父親的死亡。他想要的獎勵,便是記住兇手的模樣。即便已經(jīng)遲了十幾年,他還是想要得到正義。
季雨時目前為止的人生,都在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明明患有超憶癥,卻還是一遍一遍地去回顧歷史,將腦子里塞滿無關的畫面,僅靠著一點希望,才能反復承受痛苦。
當一個人的畢生目標太過沉重的時候,人就會變得很孤獨,仿佛除了這個目標,生活中并沒有其它值得留戀的事。
在充滿喪尸與黑墻的恐怖世界,季雨時沒有放棄。
在顛倒混亂摸不到頭緒的時間裂縫里,季雨時沒有放棄。
這一次卻差點放棄了。
宋晴嵐明白了剛才那個電話對季雨時的誘惑力有多大。
同時,他好像也明白了季雨時魔怔時所說的“我沒有那樣的現(xiàn)實”是什么意思。
雖然季雨時已經(jīng)清醒過來,但宋晴嵐敢肯定,接到那個電話后季雨時一定是真的想過要放棄,一定是真的想過就留在這個現(xiàn)實里,否則也不會在列車上對他撒謊。
因為季雨時知道,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現(xiàn)實不過是從15年前才開始有所不同,對季雨時來說,只要能回到1439去完成目標,到底活在哪個現(xiàn)實其實就真的沒有什么區(qū)別。
是什么改變了季雨時的消極想法?
宋晴嵐猜不到,但很慶幸。
他試圖不讓氣氛變得沉重:“季顧問,如果能早一點認識你……”
季雨時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季雨時露出錯愕的表情竟有些可愛,宋晴嵐不知怎地,心中酸澀而柔軟。
其實下一句是“就能早點陪著你了”,但話到嘴邊才覺得實在是不合適,宋晴嵐清了清嗓子:“如果早一點認識你,我就早點讓上面把你調(diào)來天穹七隊掙積分,那么你早點完成任務,就能早點回去那一天,不至于會等到現(xiàn)在和我一起困在這里。總的來說,是我的鍋!
季雨時:“……”
這種安慰是不是太笨拙了點。
*
正說著,宋晴嵐的手機響了,還是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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