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邵、阿邵!走慢些!走慢些~”
黑胖子一頭的汗, 提著衣擺一溜小跑追在后面。
邵棠驟然止住腳步。黑胖子猝不及防,險些一頭撞上。
“一路算計我到此,”邵棠冷笑,“三少爺可開心了?”
一直覺得這胖子是個沒心沒肺的, 現(xiàn)在看來是自己傻,人家的心眼子多得快趕上身上的肥肉了。
柯黑胖兒就差把一顆胖大頭顱縮到腔子里去了,囁嚅著:“我……我……不是……”
邵棠見此, 冷笑一聲, 轉(zhuǎn)身便走。
柯黑胖兒一見, 也顧不得禮數(shù)不禮數(shù)了, 一把扯住邵棠的衣袖, 急道:“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邵棠冷冷的看著他。
柯黑胖兒垂頭搭腦的,聲如蚊蚋:“你……你在懷安府做……做那么扎眼的生意, 大家、大家都說你背后定有什么大人物撐腰!
邵棠挑眉:“所以……?”
柯黑胖低聲道:“一開始我也沒多想,就是偶然提起七哥?墒悄悖阋桓焙芨信d趣的樣子……我、我就不自覺的頻頻提及他……也、也沒想算計你什么, 就是……就是下意識就這么做了……后來, ”他咽下口吐沫,“后來,就是你說要上京城,我……我就沒敢提他的手, 我怕……我怕你知道了, 就不來了……要說算計, 就只有這個……”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垂頭喪氣的縮在那里,身軀肥大,雖然瑟縮著依然是巨大的一坨。
邵棠又好氣又好笑。
她板起臉:“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
柯黑胖兒:“嗯?”
邵棠道:“你想救馮七,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說‘邵棠,馮七是我的朋友,你能幫我撈他出來嗎’。馮七是你的朋友,難道我不是嗎?朋友的朋友身陷泥沼,只因為他手廢了,我便袖手旁觀嗎?柯三,說到底,你,不信我!
柯三張張嘴,無力反駁。
邵棠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見賀婆子在前面一道門下等他們,大步走過去,丟出一個銀錁子:“勞煩了,我想見見馮三、馮六。”
從來來人都是來看馮七的,沒什么人會對馮三馮六感興趣。賀婆子雖奇怪,但只管有油水撈便是,領(lǐng)著他們往南里去。
一路念叨:“那兩個變成那副樣子,也是可憐……當(dāng)紅的姑娘還能吃香喝辣,她們兩個只能干些粗活。得虧是遇上我,拿她們當(dāng)閨女看,盡量照看著……”
看在銀子的份上,賀婆子干脆把邵棠領(lǐng)到了自己的屋里坐著,親自去叫馮三馮六。
邵棠袖手坐在那,瞥了眼縮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黑胖子:“說說,她們兩個,是怎么回事?”
黑胖子像是課堂上正走神結(jié)果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學(xué)生,一個激靈,趕緊道:“當(dāng)年,馮夫人在獄中自縊。三姐、六姐自毀容貌,以保清白!
當(dāng)年,馮三、馮六被沒入教坊,大把的權(quán)貴男子興致勃勃的專程來嫖她們,結(jié)果都被二人的臉嚇回去了。
簡單幾句,便勾勒出兩個女子的形象。邵棠默然。
馮三馮六很快就來了。
馮六左臉頰上一道猙獰的傷口,將姣好的容貌毀去。但若遮住左臉,只看右臉,依然是個美人。
馮三的傷卻是從左頰到右下頜,斜跨整張臉。
綻開的皮肉雖早已長好,傷口的深度卻足以看出當(dāng)年決絕的勇氣。
邵棠盯著兩人的臉,很是震撼。
馮三馮六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襖,但是整齊干凈。雖然歲月無情,在她們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卻磨滅不了那自骨子里生出來的世家女子的從容氣度。
她們見了柯三,都很高興。
邵棠沉默的看著三人敘舊,看著黑胖子抹著眼淚彎下腰,讓馮三笑著摸他的頭,就像摸個孩子。
她不知道,換作自己在此境地,能否笑得如此淡然從容。
待三人契闊完,她將柯三趕出屋子,獨自和兩人交談了一會兒。
而后帶著柯三離去。
柯黑胖兒一路像個小媳婦似的不敢吭聲。就這樣亦步亦趨的一直跟進了客棧的房間。
邵棠終于忍無可忍的停下腳步:“我要去凈房,一起?”
黑胖子鬧個大紅臉,好在底色深,也不太看得出來,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邵棠翻個大白眼,回屋里脫下裘衣,換件輕便的衣裳。出到外間一看,胖子還杵在廳里沒走呢。
邵棠挑挑眉。
柯胖子大臉紅一陣白一陣,突然一咬牙,上前深深一揖首:“阿邵,馮大人于我父親有知遇之恩,馮三、馮六、馮七,于我如同手足。阿邵,如果可以,請你幫我令他們?nèi)嗣摮鼋谭唬、好嗎??br />
邵棠沉默了一會,才道:“好。”
柯黑胖兒大喜過望:“阿邵~”
“不過……”邵棠陰測測的說,“你要為之前欺瞞我的事付出代價……”
大正午的,日頭正高。
黑胖子卻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zhàn)。
“所以……”卡蘭德架住邵棠的刀,一肘擊中邵棠肋下 ,將她擊飛出去,“你還是決定幫助他們?”
邵棠倒在地上,捂著肋下呲牙抽了半天冷氣,才找著自己的聲音:“不是多大的事兒,能幫為什么不幫一把呢!
“……你的心態(tài)好了很多!笨ǖ绿m收起刀,開始穿衣服。
邵棠地上挺尸:“就是挺受震動的。說實話,易地而處,我自問做不到那么豁達。而且,實際上,我現(xiàn)在的處境比她們強多了!
“這樣想很好,對你有好處!笨ㄌm德一絲不茍的系好制服的領(lǐng)扣,半蹲下來伸出手:“還不起來?”
邵棠不情愿的握住他的手,嘟囔:“要不要每次都把我往死里揍啊……”
一個起身,臉頰不經(jīng)意的擦過他的下頜。
兩人都微微一滯。隨即都避開了對方的眼睛,若無其事的放開手。
“期待下一次……”
邵棠揮著手臂,受不了的說:“要不要每次都是同一句臺詞啊!”
已經(jīng)開始虛化的男人拉低帽檐,嘴角揚起了一絲弧度。
消失。
邵棠的肩膀驟然放松,無聲的吐出一口氣,向后倒去。柔軟的床拔地而起,準(zhǔn)確的接住她。
“邵棠……”阿璞的聲音響起。
“。 鄙厶呢Q起兩根手指截斷阿璞的聲音:“拜托,不要說,不要說!”真的受不了了,肯定又是“監(jiān)測到你的荷爾蒙”如何如何,“生理需求”如何如何之類的!
阿璞:“……”無視了那兩根手指,“在你母星上,東方文明認(rèn)為‘食色性也’,西方文明認(rèn)為男女之間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再正常不過,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家甚至還發(fā)展出約會文化(date culuter),只談性不談戀愛。所以,我想給你個建議……”
“我可以不聽么……”,邵棠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這家伙上次給的建議是電話性/愛+3p。
阿璞:“……”繼續(xù)無視某人的抵抗,“我的建議是,邵棠,在本位面找些合適的男人吧!
邵棠黑線:“等、等一下,為什么是‘些’?”
阿璞理所當(dāng)然的道:“過去歷任的宿主,不論男性、女性或是其他性別,大都會擁有很多異性的伴侶。在你的母星,很多文學(xué)作品里也是這樣描述的,強大的人能占有更多的性資源。”
邵棠:“……”你在地球到底收集了些什么信息?這不是種馬小說啊喂!還、還有,那個“其他性別”又是腫么回事?
阿璞:“孤陋寡聞!宇宙中很多種族,并不是只有男性、女性的。有的種族有三種性別,有的甚至四種或更多!
孤陋寡聞的地球人又被刷新了世界觀。
“!钡囊宦暎到y(tǒng)響起了提示音。
球球發(fā)來了一條交易請求和語音信息。
邵棠點了“播放”,空間里頓時響起了少女球那歡脫的聲音:“我看過啦,雄性這個沒有問題的!你先把他的肌腱接上,然后用這個藥液浸泡,差不多五六天就好啦~另外那兩個雌性的臉,你把增生的部分處理掉,然后就敷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去疤痕的——還記得是哪個吧,還有內(nèi)服的別忘了啊。保證她們舊貌換新顏~~你那個冷兵器時代的星球估計什么都沒有吧,我還貼心的給你準(zhǔn)備了手術(shù)器材喲~不用太感謝我啦~~!好忙!好忙!先不說了啊,有事call我!”
“……”邵棠咕噥,“這個家伙忙什么啊,好幾天沒來找我喝下午茶了!蓖桓泻眉拍母杏X……被閨蜜拋棄了什么的……
“真是的,明明是個死宅,能忙什么。棵刻斐顺,就是看各個位面不同種族亂七八糟的愛情小說和連續(xù)劇……”
突然頓了一下,瞟了一眼空空的空間。
阿璞:“……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邵棠:“沒、沒什么!”
就是覺得這兩只在收集奇怪的錯誤信息這件事上很有共同語言!
晚飯的時候,柯黑胖兒小心翼翼的,一會兒偷瞧一眼邵棠,一會兒又偷瞧一眼邵棠。好容易挨到用完飯食,用完漱口茶,黑胖子實在憋不住的問:“那個……阿邵,咱們白天說好的那個……什么時候可以……?”
邵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過幾天,現(xiàn)在那人不在京城。”
柯胖子急的抓耳撓腮,卻也知道這事情記不得,只能干著急。
邵棠也不理他,安然的用過一盞茶,放下茶盞,道:“那個先不急,倒是咱們說過的,你要為欺瞞我付出代價,還記得嗎?”
柯胖子驚恐的望著她。
邵棠笑得云淡風(fēng)輕:“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運動,叫仰臥起坐;有一種運動,叫俯臥撐;還有一種運動,叫負(fù)重長跑。今天,都讓你見識見識……”
于是,這個晚上,平安見證了他家三公子的血淚史。
在把黑胖子操練成一條死狗之后,邵棠心滿意足的回了房間。取出通訊器,撥了個號碼。
很快就接通了,那一端響起一個低沉又恭謹(jǐn)?shù)穆曇簦骸吧勰镒??br />
“到哪里了?什么時候進京?”
“今天宿在城外五十里的驛站,明日就能入京。”
“入京之后我們碰個頭!
“是!
翌日,吳冉使團入京。傍晚,邵棠避開柯三,到約定的地方去見了那人。
是個方臉的漢子。
邵棠對他有印象,當(dāng)初發(fā)射通訊器基站的時候,就跟在紀(jì)南的身邊。應(yīng)該是心腹一類的。
使團明面上以一位年輕的鴻臚寺官員為主使,實際上做主的人是這個方臉漢子。他姓胡,名亮。
邵棠跟胡亮溝通了一些細節(jié),取出一只匣子推到他面前。胡亮打開瞄了一眼,微微抽了口冷氣,合上匣子笑道:“高陳國主尚奢華。不說有攝……的私信,單只此物一出,必?zé)o不應(yīng)的道理。”
邵棠便放心了。
第二天獨自去見了馮七。
告訴他:“不出五日,你們姐弟三人便開離開教坊!
馮七沉默了許久,問:“你要我做什么?”
邵棠道:“我會把你的姐姐們送到別國去,給她們安排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脫離過去的一切。我甚至可以治好她們的臉。但是你,你必須跟著我。三年。三年后我就給你安排個新身份,送你和她們團聚!
她平靜的說:“不用想歪,我對你沒有企圖。起碼身體方面的企圖沒有。我會醫(yī)好你的手,這三年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的彈琴就可以!
她直視著他那另男人女人都著迷的眸子:“成交?”
……
吳冉使者入京,休整三日,而后覲見高陳國主。奉上國書,通告了吳冉女王親征及祭天成功的消息。高陳回以賀文,傍晚設(shè)宴款待使者。
筵席后,吳冉使者私下又覲見了高陳國主,遞上一封武肅郡王的私信并一件禮物。那禮物是一塊雞蛋大小的紅寶石,比高陳國主鑲在金冠上的那個還要大一圈。
高陳國主愛不釋手。待讀了武肅郡王的信,笑道:“區(qū)區(qū)小事而已,郡王如此客氣。”
當(dāng)下大筆一揮,寫了份手諭。
胡亮跟著持手諭的內(nèi)官去教坊提人。他塞了幾顆珠子給內(nèi)侍,提出想將馮三馮六一并帶走的意思。
手諭里沒有提到這兩個人,但這打什么緊呢?內(nèi)侍欣然笑納了珠子,大手一揮,將那兩個在他看來面容丑陋毫無價值的粗使仆婦一并送給了吳冉使者。
馮三、馮六和馮七什么都沒帶,空著手走出教坊,回首望那困了他們十幾年的大門。
恍若隔世。
歲月無聲,讓人害怕。
直到在驛館見到邵棠,才覺得真實了些。
邵棠是來給馮三馮六動手術(shù)的。
她本想找本地的外科郎中,結(jié)果找了幾個試了一下,都不甚滿意。最終決定還是親自操刀。
她先給馮三打了一針麻醉,把她放倒。然后開始動刀。
她的身體經(jīng)過高度強化,視力超人,決非一般人能比。她殺過人,見過血,切皮割肉并不會讓她的手抖動分毫。
整個手術(shù)過程平靜無波,只花了三刻鐘不到。馮六全程陪同。
邵棠挺佩服她。一般女人都是見不得流血的,特別是她還要把增生出來的肉割下來,割平整。擱著一般的女人,早就昏過去了。馮六卻一聲不吭看了全場。
處理完增生,就開始敷綠色的藥膏。一開始邵棠只是往傷口上敷,結(jié)果一看敷完面積也挺大,干脆糊了馮三滿臉。反正球球說這個對皮膚有好處,而且決無副作用。就當(dāng)敷面膜好了。
兩人收拾了沾了血的墊子,把馮三扶到床上躺好,凈了手,坐到外間喝茶,等馮三醒來。
慢慢的,就說起了往事。
說起當(dāng)年,馮夫人自縊,馮三自毀容貌,而后又劃破馮六的臉等等。
邵棠不勝唏噓。
馮三醒來的時候,便聽到這些。
她望著帳頂,有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短暫惘然。而后聽到槅扇那邊妹妹的聲音,講述那些陳年的往事,那些光影翻動的畫面便涌上心頭。
牢房里很陰暗。窗子里射進來的光線里,有無數(shù)塵埃漂浮。
母親就站在那光影中,慈愛的摸著她的臉。
我是定要隨你父親去的,母親說,我會帶小六一起走。
但是你一定要活著,母親嘆息,小七年紀(jì)太小,我又太溺愛于他,終致他心性不夠堅毅。縱然現(xiàn)在后悔,也是晚了。我們?nèi)羧チ,他一個人必不能獨活。馮氏血脈,不能斷絕。
所以,你一定要活著,要為了小七活著。
母親看著她,目光中全是歉意。
母親用腰帶勒住妹妹的脖子,妹妹臉漲的通紫,閉過氣去。
她撲過去抱著母親懇求,讓妹妹活下去吧,我會毀了她的臉,我會護住她心性不移,就像護住小七。
母親終究對妹妹下不去手。
牢房的窗戶很高,很小。沒有窗扇,只有幾根粗木當(dāng)作窗柵。
她趴在地上,母親踩著她的背,把腰帶系在在粗木窗柵上,踢開了她。
她伏在地上哭了很久,才敢抬頭。
就看到紫棠色繡花的鞋子,雙腳懸空。窗欄間刺目的光線刺得她看不清楚母親的身形。
她在地上摸索到一塊碎瓦片,狠狠的劃破了自己的臉。對著昏迷中的妹妹柔嫩的臉頰,她猶豫了又猶豫,終于咬牙,將她一邊的臉頰毀去。
原諒我,原諒我……她一邊動手,一邊不停的重復(fù),淚流滿面……
“你醒了?”邵棠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上方,“疼不疼,要不要吃止痛藥?別哭別哭,把藥膏沖掉了就不好了。再等一下,干透了就可以洗掉了啊……”
是嗎?原來她真的哭了?
她很久沒哭過了。
眼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女人……可以…相信她吧?她的目光很干凈,而且堅定。有點像從鏡中看到的自己。
她承諾,會給她們新的生活。她承諾,要小七為她彈三年的琴,就讓他們團聚。
她的承諾……應(yīng)該,是可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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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某個家伙補更……心好累……
反正我狠話撂在這,存稿就那么多,用掉一章少一章!孩子開學(xué)了,我在調(diào)作息時間,所以這幾天都沒怎么寫。
所以,補更之類的事,沒有下回了。沒有下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