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碎是無聲的，她平靜地和四個男人吃飯，平靜地和他們聊天，看不出一點異樣。
她抬手想要拿桌面的調(diào)料，斜邊立即伸來一只手，拿著她要的耗油瓶，遞到她手上。
鍋里燙好了新鮮菜，第一時間動筷的人夾起肉丸，卻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放進她的碗里。
兩道慈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要不是她沒感受過正宗的父愛，不然一定會以為自己多了一個爹。
說曹操曹操就到，手機振動，她的父親來電了。
她看了一眼，就掐掉電話。
可能她看上去心情不佳，旁邊傳來關(guān)心的問：“又是家里的？”
對，是她爹，她多年不回家，家鄉(xiāng)的人都以為她在外面飛黃騰達了，她爹跟她提了幾次，弟弟一家人想到她所在的城市，讓她幫其立足，以前只是說說，畢竟是她家的“獨苗”，她爹更希望弟弟在眼皮下生活，直到經(jīng)濟下行，想必老家更是錢難賺屎難吃，她爹才勤快地來電話催促。
最近一次，更是直接開口讓她備好住處，去車站接人。
順連茹掌握了她的通訊工具上的數(shù)據(jù)信息，按理說他也是一片好心，想為她分擔，才提及她的私事，但她一抬頭，就見對面叁雙眼睛以看好戲的眼神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她就面色更加冷淡。
“要是很急，我可以開車送你.......”
“關(guān)你什么事？”她蹭地站起來，怒火再難停止，四周噤若寒蟬。
她丟下他們獨自走出餐廳。
一次聚會百次聚會。
大家都在一個城市，多年投契，不常聚說不過去，而她為了體現(xiàn)她和幾位男士的純潔友誼，不得不次次參加。
說來奇怪，第二次去，中途她沒走，隊長和順連茹走了，留下她和醫(yī)生以及狐貍尬聊一下午。
第叁次，直接只來了狐貍和順連茹，中途順連茹又走了，留下她和狐貍。
“你有沒有覺得......”狐貍欲言又止。
“對，我倆'被相親了�！彼f出狐貍沒說的話。
對面立即松了口氣，“果然不是我錯覺，可是我有女朋友啊！”
過了十秒，狐貍耷拉下肩頭，“好吧，我和女朋友快分手了，你可別說出去，我沒對任何人說的�！�
她“嗯哼”了一聲，悶頭喝水，心想，送你手表真以為檢測你心率血壓步數(shù)？你的隱私全落人家手里了，你跟你女朋友什么時候認識什么時候上床用了幾個姿勢估計都比你本人還記得清楚，
她又不由得慶幸，至少順連茹侵犯她隱私是光明正大侵犯。
“老順這是操的什么心，跟個爹一樣，搞得我倆好尷尬的�！�
“不想被他操心，那就摘了他的表�！彼�，朝向狐貍的手腕。
“這個啊�！焙偯嗣恚槑Т盗丝跉�，擦了擦表身，“我才不干，我開車上班，靠它能給我節(jié)約40分鐘，來回，同城，40分鐘，這什么概念呢？聽說順連茹的公司在開發(fā)實景導航系統(tǒng)，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拋棄現(xiàn)在的導航地圖，使用他們的系統(tǒng)吧。”
所以他們都是他的數(shù)據(jù)收集對象？
不，她應(yīng)該是他千千萬萬數(shù)據(jù)收集對象之一，她不認為自己每天跑出的那座小圈子，能給他們的“實景導航”起什么重要作用。
看著狐貍愛不釋手撫摸表盤的樣子，她想，人應(yīng)該都是這樣，渴望守護又向往自由。
“小飛龍，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們都把表摘了，好讓老順為你一個人服務(wù)，好霸占他一個？”摸表的人忽然冒出這一句。
她莫名其妙，“我什么時候說過了？”
“你剛語氣，想讓我把表摘了的語氣，特別急切，迫切�！�
她雙手抱胸，做了個冷顫的動作，表達了自己敬謝不敏的感情。
狐貍哈哈一笑，“我倆太壞了，在這兒說他壞話，老順跟游戲里一樣老實，從前就是我倆欺負他，我明著欺負，你暗著欺負。”
她的笑容漸漸斂下去。
狐貍這是提醒她，不要在感情上玩弄人。
又來了。
她總是被提醒，告誡——“不要碰，容易壞”。
但凡她想觸摸一些東西，還沒到占據(jù)的地步，就會收到這樣的提醒。
歸根到底，他們認為，那些東西不屬于她，而她從前的反應(yīng)，總是像受到驚嚇的小女孩，急忙縮回手，老老實實聽話，打消不該有的念頭。
而如今，她不是小女孩了。
“老順看上去就像個恨嫁老處男，還是賢良淑德的女人適合他——你去哪？”狐貍看見她起身要走，驚訝地問。
“見男人�！彼龘]揮手機。
趁著狐貍反應(yīng)不及，她低下身，湊到他手表前——
“老順也認識，他還很欣賞�！�
“那人是個計算機博士�！�
沉晏的電話打不通，按他要求，應(yīng)該送上樓。
還沒到指定地點，就見他門口圍滿了人，有的還自帶凳子坐著，不知情的還以為樓棟停電住戶出來納涼來著。
她對這畫面見慣不怪，沉晏和一群人工作時，就會在某層樓閉關(guān)不出，只允許外賣進去。
“又吃這些不干凈東西！”
她才出電梯，還沒來得及退后，就被看不出具體年齡的婦人當小雞一樣擰住，奪走手提袋。
“你們這些領(lǐng)導得好好管管，總不能讓我兒為你們付出，健康還得不到保證�！�
婦人身后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連連點頭稱是。
她便看見自己從叁公里外取來的餐品被毫不留情丟進樓道垃圾入口，棄若敝屣。
在她等電梯的時候，婦人還攆過來，對她說：“以后他再點外賣，不許給他送，知不知道！”
這種趾高氣揚的模樣，咄咄逼人的語氣，好像自詡為皇親國戚的氣度，不用猜都知道是沉晏的母親。
她面無表情，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嘿，這丫頭，啞了嗎？我兒子可是國家棟梁，身體壞了你們這種小餐飲店付得起責任嗎！”
身后打開的電梯門這時出來一人，沉晏母親不可一世的表情轉(zhuǎn)變?yōu)槟康煽诖�，她回過頭，這一看也嚇了一跳，一座金屬大方塊搖搖擺擺走出。
“您的外賣到了！”
它還會說話！
不，應(yīng)該說它在打電話。
那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十分感興趣地圍過來。
“這就是他們找沉博士定做的跑腿機器人�！�
“我看進度不錯，都在試運行了�！�
這些看上去大公司的高層，都在排隊等候沉晏見他們，為他們研發(fā)新產(chǎn)品。
她趁機退回電梯，并沒有下去，而是按了上面的樓層，就像驗證她的猜測，電梯門關(guān)上的剎那，她在機器人背面，看到了跑腿公司競爭對手的logo。
沉晏打開門，見是她，很驚訝：“你怎么找到這層樓來的？
她總共給沉晏送過叁個樓層，門打開后里面的布局各不一樣，她并不打算告訴他，她窺見過他在這層樓辦公，而他母親和一幫親戚守在樓下，無外乎是他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而他要她送到他不在的樓層，挨他母親一頓罵，絕對是故意的。
她把背包里的餐品拿出去交給沉晏，“你媽媽拿走了一包贈品，那是商家送你的可樂和水果。”
男人張了張嘴，驚訝溢于言表。
后面有人趿著拖鞋走出來，嘴里啃薯片，含糊發(fā)聲：“沉博士，你的機器人還是比不上人工，人家速度不僅比你的快，還識破了故意設(shè)置的障礙�！�
她看見沉晏接過她一路小心保存的食物，看都沒看一眼就放到地板上，那兒堆積著凌亂的空飯盒，這是一個垃圾堆。
他是在拿她和機器人比賽，盡管她接到他的呼叫，專門從十公里外的約會中跑出來。
“你可以走了�！彼麑λf，然后轉(zhuǎn)頭面向自己人，“不是產(chǎn)品問題，是這個跑腿的有點聰明，一般跑腿的還沒我產(chǎn)品盡責。這種沒技術(shù)含量的職業(yè)，取代是早晚的.......”
門在她面前合上，沉晏的話消失在門后。
她握緊的拳頭又輕輕地放掉。
受傷的自尊傳達給了身體，等她走出小區(qū)，連路都不認識了，才發(fā)現(xiàn)走錯了門，面對的是一條從沒走過的路。
“導航確認�！彼龑Χ湴l(fā)出指令。
茫然行駛過一條街，耳邊仍然沒有響起語音提醒。
她后知后覺打開地圖，看見定制導航已經(jīng)關(guān)閉，同時關(guān)閉的還有和順連茹保持的通訊對話。
不知是聽見她對著狐貍的傳感器說的話，還是狐貍在她走后告了狀，順連茹反應(yīng)很快地斬斷了與她的聯(lián)系。
終于，沒人敢管她了，她暗暗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