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 小屋內(nèi)又陰又冷, 壓抑的氣氛似乎能凝成實(shí)體, 從四面八方向人推擠過來,迫害眼球, 鉆進(jìn)喉嚨,擠壓肺部,堵得食管氣管一起窒住,再難抬腿邁步。
席墨之上了兩個臺階, 頭昏腦重地停下來。他抬了頭,眼前有一盞孤燈, 光暈?zāi)D:墼谝惶,只為照亮燈下人筆尖流淌出的字。
他的親哥哥坐在冰涼的小鐵凳上。凳子太矮,不襯身高,席莫回得彎曲背部, 半伏在小案上。他的眼角出現(xiàn)些許皺紋,宛如蛛絲一般攀爬在臉上,下頜與脖子的線條清癯,顯出一種時光浸染的削瘦。手腕骨支棱地突出, 握筆的姿態(tài)很流暢, 看得出他對所寫內(nèi)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
燈光昏暗, 席墨之也能看清桌下的鐵鎖,蛇一樣盤桓在席莫回腳邊。他眼神波動, 揚(yáng)高了語調(diào)想要引起哥哥的注意:“哥哥又把自己鎖起來了嗎?”
筆尖停下來, 銀色長發(fā)簌簌流動, 席莫回慢慢轉(zhuǎn)過來,席墨之在他臉上看到一片恬靜。
席墨之瞳仁收縮,不知為何,兄長的神情令他汗毛倒豎。
“你來得挺好。我正要把東西給你。”席莫回溫情地望著他。
席墨之后退一步,下了個臺階,“什么東西?”
“你過來。”席莫回收筆,將信紙疊起來,角對著角,一絲不茍。他站起身,拖著腳步一瘸一拐地走到鐵欄前,對滿臉警惕的弟弟再次重申:“過來!
席墨之被半逼迫似的上前,接下了那張紙,當(dāng)場展開,心中默念了一遍,合上信紙驚異地問:“你親手寫的綁票信?哈?被綁對象還是你自己?”
席莫回來到桌前,逆向的柔光將他化作了一道剪影,他輕輕地,恍如囈語般說:“是私奔信!
“你想玩什么,哥哥?帶我一個玩吧!”席墨之斜靠在欄桿上,笑得張揚(yáng)。
席莫回道:“會有你的戲份!
席墨之興奮不已:“我可是迫不及待了。最后的場景我一定要在場,哥哥吃人的美麗樣子,我定要親眼欣賞到!
燈光滋啦閃爍了一下,席莫回的身影一度消失在黑暗中,再度亮起時,他唇邊噙起一抹哀涼。
一場精心策劃的私奔,就在一個小時后開幕。
桓修白準(zhǔn)點(diǎn)來到小窗前,槍匣里的子彈滿滿,他自己更是期待滿滿。
“我們怎么走?”他提前引開了城里的守衛(wèi),在車夫回家的路上打暈了對方,搶來開鎖的鑰匙。他本想在席莫回答應(yīng)的一刻就強(qiáng)行破門帶走男人,但席莫回堅持要他晚些時候再過來。
“把我拉上你的馬,義無反顧,直沖鎮(zhèn)外,別停別回頭!
桓修白打開門時,席莫回已經(jīng)站在門后了。他沒發(fā)現(xiàn)二樓的空間前還有一道鐵柵欄,它隔開了所有人與怪物的距離,唯有他來的時候才會消失不見。
桓修白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繃帶摩挲在手心,癢癢的。時間不多,他牽著席莫回上了馬,男人的體溫縈繞在周圍,他拽住韁繩的一刻,一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腹,十指緊扣將身軀貼了過來。
席莫回的臉貼在他寬厚的肩頭,聲音近在咫尺,輕柔地像一縷煙,卻重重撞破桓修白的心房:“不管發(fā)生什么,莫回頭。到了紅酒牌子那里,我就是你的了。”
——我就是你的了。
馬蹄在石子小路上狂奔,小鎮(zhèn)古怪的景色在眼中融合成斑駁的色塊,一幀一幀卡頓似的在視網(wǎng)膜中變換,與之相比不變的是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身軀,風(fēng)向變轉(zhuǎn)的剎那,發(fā)絲溫柔撫在桓修白臉頰,他張開嘴唇,悄悄含住一小縷。
他即將擁有席莫回了!
金子與珍珠做成的發(fā)夾在他的口袋里灼熱地滾燙,他心底燃起希望的大火,美好的圖景在眼前徐徐展開。
穿過兩棟高樓間的小巷,桓修白攥住韁繩加了一鞭子,他低頭看到那雙手,幸福就流淌在身體里,順著血管攀升到舌尖,又熱又燙,舌苔發(fā)麻,驅(qū)使著他暢快地說出口:“我們找個平靜的地方生活吧,沒人認(rèn)識我們,我們可以要個孩子,我來教養(yǎng),不會讓你費(fèi)精力,你能——”
“孩子……”席莫回聲帶震動。
桓修白突然噎住了。要個孩子?他和席莫回都是男人,誰來生?他為什么莫名其妙說出這種傻話來?
席莫回的手掌按在小情人的腹部,厚實(shí)粗糙的防風(fēng)布料下,那里是硬邦邦的塊狀腹肌。但終有一日,它們也會變得柔軟,為了容納新生命而逐漸拉抻,承載這份感情的厚重。
“我們的孩子……真的會有嗎?”他收緊手臂,小臂勒進(jìn)桓修白小腹。
桓修白想到席莫回的年歲,聽出一絲滄桑與無望。他眼睛發(fā)熱,在馬上顛簸中,聲線顫抖不止:“會有的……我還年輕,我可以給你……”生。
如果他真的會生就好了。
他繼續(xù)道:“一定能有的……你和我的孩子,你想要,我就——”去偷去搶也要弄回個孩子。
“可我不年輕了啊!毕氐穆曇衾潇o得可怕。
他沒有多余的時間來經(jīng)營感情了。一個孩子,凝結(jié)了他的血,聽起來令人向往,但席莫回甚至活不到孩子長大的那一天。
輪回的詛咒將他的時間永遠(yuǎn)停在了那里。
他早已經(jīng)不是那個充滿幻想的青年人了啊,F(xiàn)實(shí)教會他忍耐痛楚,也教他怎樣斬斷不切實(shí)際的希望。
沒有期盼,就沒有失落,就不會痛苦。
到此為止了。
馬匹奔出了城,一輪圓月被鉛灰色云層遮擋,陰測測地睥睨著大地。
桓修白眼眶酸澀,席莫回終究說出了口。他與席莫回終于被迫面對這道深深的鴻溝了。
沒有什么東西比歲月更難以逾越,從一開始,它就是橫貫在他們之間的深淵,無論哪一方,只要向?qū)γ媲斑M(jìn)一步,都會掉下深淵,萬劫不復(fù)。
但桓修白情愿萬劫不復(fù),粉身碎骨。他就是死了,骨頭碎了,尸體也要爬上那天險,爬到席莫回面前。
因?yàn)樗,等待他的是愛人的擁抱?br />
桓修白低垂著頭,胸腔起伏,吞咽著漫灌到喉嚨口的悲傷,試著笑了一聲,告訴他的情人:“比起年輕的你,我更愛現(xiàn)在的這個你!
席莫回在他耳邊的呼吸聲仿佛一瞬間停滯了。
馬嗷叫一陣,停下腳蹄,頭頂上正是鎮(zhèn)子口的酒瓶廣告牌,沉默而巨大地盯視著他們。
不論桓修白怎么驅(qū)趕,棗紅馬都不愿意再前進(jìn)一腳蹄了。
席莫回一言不發(fā)跳下馬背,在落地時明顯踉蹌了一下。他像是丟失了靈魂,腳步僵硬地走著,在行進(jìn)方向的盡頭正是突兀生長在沙漠中的無良鎮(zhèn)。
桓修白從后面追過來,聽到靴子踩在沙地上急促的踏步聲,席莫回的背影怔住了。
“為什么走了?”外鄉(xiāng)人氣喘吁吁地問。
席莫回低低發(fā)出短促的音節(jié),或許是輕哼,或許是低笑,桓修白聽不真切。
“你喜歡我什么?你不應(yīng)該喜歡我啊。”席莫回瘦削的身軀顫動,他仿佛在忍笑,又仿佛在慟哭。
當(dāng)他轉(zhuǎn)過臉來時,眼神卻是空洞無波的。
“如果是這樣呢?你還會說‘愛’嗎?”他自嘲地彎了下嘴唇,當(dāng)著桓修白的面,撕扯下潔白的繃帶。
破損的“面具”一片一片撕裂飛落下來,歲月侵蝕過的風(fēng)貌被揭破了面罩,他是如此狼狽,還得含著聲音,艱難地硬起聲調(diào)諷笑道:“你迫不及待去吻的嘴唇,長在這么個又老又丑的男人身上,你不覺得惡心想吐嗎?”
桓修白陷入了沉默,他站在原地,良久,直到老男人絕望地抿緊嘴唇,藏在身側(cè)的手指都痙攣起來,脊背不屈地挺得筆直,卻隨時會跟著一道微小震動,咔嚓脆弱折斷。
他抬眼睛,眸色深深,向席莫回問道:“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
席莫回多想在情人面前藏起臉,可他原本就是個怪物,怪物才不會好心地給外鄉(xiāng)人留下美好懷念。這份情越趨于美好,他就越惶恐,越要親手撕破美麗的表象,哪怕自己內(nèi)里鮮血淋漓,也要?dú)バ∏槿瞬磺袑?shí)際的妄想。
年輕人,那么善變,總歸會后悔的,是不是?
他不年輕了,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于是他揚(yáng)起臉龐,皺紋在他身上生長,他呵聲笑了出來,用不復(fù)青春的容顏?zhàn)鞒鰬T常的溫柔笑容,最后告訴小情人:“你看,世間事物多丑陋,我……”他哽了一下,“我和你,已經(jīng)錯過太——唔!”
他倏然睜大眼睛,震蕩的瞳孔中映射出年輕人的俊顏。鋪散在背后的長發(fā)被攥住,他睫毛顫動,陡然錯亂的呼吸都被盡情吞噬,他被一團(tuán)熾熱的火擁住,冰冷的手腳中,鮮血已然沸騰起來。
緊致年輕的手輕柔撫摸著情人松弛的臉龐,席莫回突然有種落淚的沖動。
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
多年之前,上輩子,他年輕貌美的時候,這個人也是這樣捧著他的臉的。
如此珍視,如此小心。
莽撞的親吻,摟抱的姿勢,直白的話語,都沒有變啊……
“我又不認(rèn)識年輕的你,當(dāng)然最愛的是現(xiàn)在的你!被感薨装杨^枕在他肩膀上,將老男人的身軀擁得更緊密了。他側(cè)著腦袋偷瞄席莫回眨動的眼睛,看到了緋紅的眼角,又在紅腫的嘴唇上凝視了許久,在心底數(shù)著那微微張開的唇瓣顫動的頻率。
急促的喘氣聲終于臨近平復(fù),桓修白在他背后順了兩下,哄聲道:“下次別說傷心話了,你就是老了,也挺好看的。我也會老,是人都會老,喜歡你的人要是連這個都接受不了,過了幾十年依舊會拋棄你的!
越老越執(zhí)拗,雖然不太懂怎么合理順毛,桓修白還是積極嘗試了。
“至少你現(xiàn)在知道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你。”
這邏輯聽著實(shí)在有點(diǎn)直得犯傻。席莫回推開他,捂住臉躬起身體笑得渾身戰(zhàn)栗,不能自己。
他笑桓修白,更笑自己。
桓修白看他恍如癲狂的樣子,心疼地揪緊了。
突如其來的感情無法承受住,之前席莫回的內(nèi)里恐怕比他更無措無助。
桓修白摸了摸口袋,手指碰到堅硬的金屬,他掏出來,放在掌心亮到席莫回面前!拔医o你買了一樣的卡子,你可能不想要,但這是新的,是我的。”
席莫回平靜下來,視線留在了發(fā)卡上。
原來那只發(fā)卡……上輩子他收到的禮物,一直都是由桓修白送出來的。
年輕的他擁有卡子,年老的他也應(yīng)該有一只的。
與之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即使是時光之神,也無法輕易毀壞這枚珍珠發(fā)夾。
席莫回向他伸出手。
桓修白一如上輩子說:“我來替你戴上!
他朝情人走過去,沒發(fā)覺一滴淚水順著席莫回眼角的皺紋流落。
珍珠發(fā)夾歷經(jīng)輪回,又物將歸原主。
“砰——”一聲殘惡的槍響。
有人倒下了。
珍珠再次落進(jìn)了塵埃里。
輪回的命運(yùn),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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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啊。!你們會有孩子的!桓桓會生,給你生!
我好沒用,又看別人的愛情流淚。
下一個輪回就甜了,真的。~頭已被打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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