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悶哼一聲,以示不滿,心中同時轉(zhuǎn)到另一個問題上,靈媒和巫師的失敗,是否代表了晴子非是鬼魂一類的異物,難道真是夢湖的力量把晴子復(fù)活過來?使她再次成為有血有肉的人?
巴極道:“夢湖是我一生人曾到過的地方中最奇怪的一個處所。我第一次踏足哭石的遭遇,你昨天早上曾經(jīng)歷過,滋味如何?”
凌渡宇不答反問,道:“博士!請問你聽過一個解釋鬼魅存在的『分子記錄理論』沒有?”
巴伍這博士一愕后道:“愿聞其詳!”
凌渡宇組織了腦內(nèi)的思想,道:“有位心理學(xué)家,為一所著名的兇屋作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實驗。他揀選了屋內(nèi)鬧鬼鬧得最兇的房間,房內(nèi)只有一張古老大椅,據(jù)說兇屋的主人是在這張椅上給人以兇殘的手段謀殺了的,自此陰魂不散。”
“心理學(xué)家先后把三種動物,放進房間內(nèi)去。第一種動物是老鼠,甚么反應(yīng)也沒有。跟著是一頭貓,貓兒一步入房內(nèi),立時全身毛發(fā)倒豎,竄到角落,對著那椅子咆吼舞爪。最后是一只狗,它一進房內(nèi),即向著椅子狂吠,好像能見到那鬼魂一樣!
巴極透了一口氣,道:“這是否證明了鬼魅確實存在!
凌渡宇道:“可以這樣說,不過這種存在,只是一種記憶體的形式。”
巴極皺眉道:“我不明白!
凌渡宇道:“科學(xué)界對這現(xiàn)象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們說,所有物質(zhì)的分子,無論是石頭、樹木、泥土以至乎任何的物體,都有儲存能量的能力。所以當(dāng)一個人被兇殘謀殺時,那人臨死前的凄慘漏*點,使他的腦袋釋放出大量遠(yuǎn)超乎平常人能放出的能量,周圍物質(zhì)的分子于是把這能量以某一種形式吸收和記錄下來。貓、狗或擁有較常人敏銳觸覺的人,例如你和我,便可以感應(yīng)或接收到兇殺現(xiàn)場的物質(zhì)分子內(nèi)遺傳的記憶,甚至因其刺激而產(chǎn)生幻象,做成鬼魅的現(xiàn)象!
巴極緊鎖眉心,思索著凌渡字的說話。這個“分子記錄理論”可以完滿地解答了很多兇屋或兇地的問題。眾所周知兇屋每多和兇殺有關(guān)連:醫(yī)院是鬧鬼最多的地方;沒有人會感覺在殯儀館是舒服的一回事,因為那虛的物質(zhì)無時無刻不在大量吸收悲傷的情緒,反之,廟宇和圣殿教堂卻吸收了人類的精誠正意,感覺上自然是莊正寬容。
巴極道:“你這理論,或者解釋了哭石的異事,但仍解決不了晴子的問題!
凌渡宇泄氣地道:“是的!無論在時間的長短、形象、地點,都非是這理論能解答,真教人頭痛!
巴極苦笑道:“若果真是這么容易解決,我何須用盡手段,把你引來!
凌渡宇嘆息一聲,心湖內(nèi)浮起晴子的絕世姿容,夢湖不但把她復(fù)活過來,還把她變得更美麗了,一種不應(yīng)屬于人間的、動人心魄的美。
夢湖!
是否你把人間的夢想實現(xiàn)了過來。
那天下午二時,凌渡宇回到夢湖水莊。
目下在巴極這私人王國內(nèi),他是享有完全的自由,巴極甚至賦予他隨意進入他玻璃屋的特權(quán)。
整個下午,他都在沿湖區(qū)域閑散地踱步,他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情了,偷得浮生半日閑,頗自得其樂。
今天是他來夢湖后天氣最好的一日,直到黃昏,斜陽把西邊天染得霞彩萬度時,天空仍是清明如鏡。
七時許他還舍不得離開,沿著夢湖的路,信步來到哭石之前。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股火熱的企盼,渴望再見那神秘的美女一面。忽然心中一陣焦躁,他的**是那樣的強烈,連他也吃了一篇,正要細(xì)思時,汽車聲在身后響起。
一輛勞斯萊斯,在一位全身紅色制服司機的駕駛下,停在身后。
車尾箱門打開,愛麗絲的助手,那風(fēng)韻動人的日本少*婦夏太太走了下來。
她像有點怕接觸凌渡宇灼灼的眼神,又或是不屑直視對方,低頭道:“凌先生,愛麗絲小姐派我來接你回去,今晚有個舞會,博士希望你能參加!
凌渡宇隨著她生進車尾箱后座,汽車徐徐開出。夢湖的湖面上開始了一層薄薄的煙霞,輕柔飄渺。
夏太太低頭不發(fā)一言,像是不勝嬌羞,神態(tài)可人。
凌渡宇忍不住逗她說話道:“你來了這里有多久?”
夏太太輕聲道:“對不起……凌先生,我不想答這問題!闭Z音雖溫婉,內(nèi)容卻決絕。
凌渡宇碰了個釘子,大感沒趣。他有個奇怪的感覺,他前后見過這嬌俏的女子兩次,這一次她的敵意大增,是甚么道理?
凌渡宇回到他客居的寓所,衣柜內(nèi)準(zhǔn)備了幾套禮服和西裝,完全吻合他的身材,巴極像個無所不能的魔術(shù)師。
凌渡宇梳洗后,換上深藍(lán)的燕尾禮服,打上蝴蝶結(jié),走出廳外。
夏太太等候已久,見他出來,眼睛不由一亮,被凌渡宇出眾的神采吸引了目光,當(dāng)接觸到他深黑明亮的眼睛時,俏臉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車子在門前!”
凌渡宇在夏太太的眼中看到很復(fù)雜的表情,似乎是贊賞揉合著深切的惋惜。
在夏太太的陪同下,凌渡宇到達(dá)了玻璃屋。華麗的房子,大放光明,門前車水馬龍,不斷有人進入華宅內(nèi)。
凌渡宇下了車,夏太太留在里面不出來。
凌渡宇回身俯頭望進車內(nèi)出奇道:“你不是要參加這個勞什子舞會的嗎?”
車內(nèi)的夏太太低頭道:“我只是下人,不適合的。”
凌渡宇咧嘴一笑,搖頭表示不同意道:“我敢擔(dān)保你是全場最美的女士之一,好了!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隨我入內(nèi),作我的舞伴;一是明日陪我一整天!
夏太太滿臉漲紅,一伸手,升起了車窗,隔斷了聲音。
凌渡宇惡作劇的目的已達(dá),大笑轉(zhuǎn)身,向玻璃屋走去。
愛麗絲一身粉藍(lán)真絲垂地長裙,胸口開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飽滿的胸脯,美艷迫人,和那天見到的二夫人,一同站在門內(nèi)迎賓。
玻璃屋廣闊的大廳,聚集了二百多盛裝而來的賓客,仍是一點不覺擠迫。一隊身穿制服、二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在大廳的一角奏著華爾滋音樂,洋溢著十八世紀(jì)的中歐情調(diào)。
湖祭六
向湖一邊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橫列臨湖大露臺的十二支霧燈,夢湖上的霧開始聚結(jié),凄美迷人,和玻璃屋內(nèi)的珠光寶氣、衣香鬢影的人為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由玻璃屋大露臺延伸出湖內(nèi)的浮木走道及盡端的圓形祭臺,亦亮起了燈光,做成一道伸進湖霧里的光道,詭異眩目。
凌渡宇進門后,微笑走向青春煥發(fā)的愛麗絲,后者大方地和一對男女賓客交談,凌渡宇認(rèn)得男賓是那天試麻藥的羅拔,暗忖這個舞會,看來是巴極王國內(nèi)人員的經(jīng)常性聚會。
凌渡宇在一旁耐心等候。
愛麗絲招呼完羅拔,轉(zhuǎn)過來望向凌渡宇,面上露出動人的笑容,伸出玉手。
凌渡宇喜出望外,連忙拿出友誼之手,豈知愛麗絲擦身而過,握手的是他身后的人,凌渡宇為之氣結(jié),一只手尷尬的凝在半空。愛麗絲握手的男子,正是那小胡子韓林。
韓林似乎并不覺察到凌渡宇的存在,但凌渡宇卻感到韓林是蓄意地不去望他,感到韓林對他的恨意。
三夫人把手放入他的手里,裝了個了解的表情,道:“博士在那邊……”
凌渡宇隨著她的眼光望去,巴極在大廳近中心處,一身黑禮服,被一堆男女包圍著,儀容風(fēng)度,有若鶴立雞群。
他扭頭看身后咫尺的愛麗絲一眼、纖細(xì)的蠻腰,修長的美腿,使她的背影綽約動人,和她共舞,應(yīng)是非常愉悅的經(jīng)驗,不過看來今夜是無此福分了。想到這里,晴子的倩影浮上心湖,若能與她共舞夢湖之畔,那又是甚么滋味?可惜目下這兩者都是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嘆了一口氣向巴極走去。
凌渡宇步入廳內(nèi),立時吸引很多人的注目,一來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二來他的豐度神采,才是引人注意的主因。
巴極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舍開眾人,大步向他是來,顯得他的身分更是特殊。
巴極迎上來笑道:“讓我介紹……”向著他身后走上來的一名四十來歲、紳士模樣的男子道:“這是白理臣,我最得力的幫手,負(fù)責(zé)一切對外的事宜!
凌渡宇暗忖,這應(yīng)是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了。
白理臣禮貌地和凌渡宇握手,以帶有濃重美國口音的英語道:“久聞大名!”
這人說話時面上皮肉不動,一點表情也沒有,是冷靜多智的人物。
凌渡宇和他客氣幾句。
巴極身后轉(zhuǎn)出兩位美女,巴極介紹是大夫人艾思和二夫人蘭茜,加上迎賓的三夫人,巴極總共有三位“合約夫人”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上上之選,大夫人比之其他兩位夫人更是年輕漂亮,最多也是二十一、二歲,是意大利的黑發(fā)美女,樣貌身材和晴子倒有三分相似,可知巴極正在努力找尋代替晴子的東西。凌渡宇卻知道巴極失敗了,比起晴子,眼前這些美女,均變得無關(guān)重要和沒有意義,令人不屑一顧。
舞池內(nèi)有人起舞,愛麗絲是其中的一對,她的美麗乃全場之冠,難怪成為眾矢之的。巴極不知和她是何關(guān)系,為何對她沒有染指之心。
愛麗絲表面看來神情愉快,眼尾亦不瞟向凌渡宇。
巴極道:“凌兄,為甚么不邀請我的大夫人共舞!
凌渡宇一笑答應(yīng)。
舞會在熱鬧的氣氛下進行。
凌渡宇和大夫人艾思共舞后,站在一角,自顧自喝酒吃精美的點心,他一向不大喜歡熱鬧,覺得與這里有點格格不入。巴極早些時和那白理臣一齊離開了大廳,不知到了那里。
玉手挽上了他的臂彎,凌渡宇側(cè)頭一望,接觸到大夫人艾思烏靈靈的大眼睛,她真有點像晴子。
艾思笑:“來!讓我為你和愛麗絲作個和事佬!蓖熘瓒捎,親切地向被眾男圍拱的愛麗絲走去,艾思高聳的胸脯藥壓著凌渡宇的臂背處,使他感到有點不自然,半帶抗議地道:“你我這樣公然親熱,不怕巴極嗎?”
艾思眨眨大眼,道:“噢!原來你不知道這個舞會是送別我們?nèi)弧汉霞s夫人』嗎?由現(xiàn)在起,我們回復(fù)自由身了!
凌渡宇愕然停下,奇道:“滿約了嗎?”
艾思搖頭道:“不是!博士提早和我們解約了,酬金依舊,不過我們都有點舍不得,他是個第一流的情人。”
凌渡宇心中嘀咕,巴極看來是要全心全意把晴子找回來了。
艾思輕聲道:“假設(shè)你要約會我,我會很開心,我還要在夢湖住上一段日子,這真是個迷人的好地方,好了!現(xiàn)在先和愛麗絲講和吧!”挽著凌渡宇橫過大廳,向另一邊的愛麗絲走去,大廳中,他們的身前身后,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
愛麗絲和一個花花公子型的男子傾談,看到艾思挽著凌渡宇向她走來,女性的敏銳,使她知道了甚么事將要發(fā)生,緊張得垂下了睫毛,只敢望向地下。
愛麗絲確是罕有的美女,可是若比之晴子,還是有一段不能逾越的距離,那也是人間和天上的分別。
還差十步的距離,凌渡宇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艾思不解地望向凌渡宇,后者面上神情奇怪,死盯著露臺之外,艾思隨著他的目光,穿越過布滿賓客的大廳,透過向湖的大幅玻璃恰好看到一個白影閃往露臺的右側(cè),那是視錢不及的地方。
凌渡宇禮貌地卸開艾思的手,低聲道:“對不起!失陪!奔辈酵杜_走去。
艾思望向愛麗絲。
愛麗絲眼中射出忿然的神色,箭一樣射往凌渡宇的背上,凌渡宇的行動,不啻火上加油。
這美麗女孩的愛與恨都是那樣地強烈。
夢湖的霧更大了,整個露臺都籠罩在煙霧里,有若在云端仙界。
凌渡宇來到露臺時,露臺上渺無一人,賓客們都怕霧氣打濕了他們的華衣,剛才那白影不知芳蹤何處?
凌渡宇向露臺的右側(cè)走去,轉(zhuǎn)到玻璃屋的一邊,有一道緊關(guān)的門,看來是通往玻璃屋的偏廳。
凌渡宇正要取出巴極給他的電子感應(yīng)開鎖器,開門進去,門分中向兩旁縮入,凌渡宇退往一旁,一個白衣女子靈巧地閃了出來,凌渡宇心中大喜,一把將她抱個滿懷,軟肉溫香,是那樣真實和有血肉。
女子輕呼一聲,一腳向凌渡宇的腳背踩去。凌渡宇緊貼著她,提腿的動作又怎能將他瞞過,輕輕一推,女子一腳踩空。
女子低下頭,秀發(fā)掩蓋了面容,似乎怕凌渡宇看到她的面,一下膝撞,目標(biāo)是凌渡宇的下陰,毒辣非常,兼且動作迅捷有力,落在凌渡宇的眼中,知道她在空手道上,有高明的造詣。
凌渡宇一掌切下,擊中她的膝頭,乘勢向前進迫。
女子駭然大驚,死命急退,一下子退到露臺的欄干旁,毫不猶豫地翻身沒入湖水里。
凌渡宇大嘆可惜,女子身手高明,居然能在他眼前逸去。不過他清楚知道這女子并非晴子,因為身材遠(yuǎn)較嬌小,剛才抱著她的滋味,勻稱的身段,仍是令他感到溫馨刺激。另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要知湖內(nèi)滿布電子感應(yīng)器,除非這女子深悉其中布置,否則一定難逃耳目,可知這定是熟知夢湖的人。
電子門仍然開著,隱約有人聲傳出。
凌渡宇走了進去,門內(nèi)是個大房間,有十多個螢光幕在不斷閃亮,大部分都是玻璃屋大廳內(nèi)的舞會情景,其中一個屏幕上,他看到愛麗絲氣鼓鼓地站在一角,艾思正在她身旁勸解。左下角的電視幕只有兩個人,卻不是在大廳內(nèi),而似是一個休息室的地方,擴音器的聲音從那處傳出來,兩個人赫然是巴極和他的頭號手下白理臣。
這是玻璃屋的保安室,只不知保安人員到了那里去,又或者這是不須值班的時刻,剛才的神秘女子,是在竊聽巴極和白理臣的對話。
傳聲器中,白理臣沉聲道:“博士,我希望你要考慮這決定,試想我們犧牲了多少兄弟,才壟斷了南美洲的主要大麻和可卡因的買賣,這樣放棄,實在可惜。”
巴極淡淡道:“不要再說,這是我的決定,理臣!單是我在各地的投資,已夠我們豐裕地過他一百世,何況我們的軍火生意,仍是方興未艾!
白理臣道:“毒品生意,我們是居于主動;軍火生意,卻受著軍火供應(yīng)商的剝削和克扣,何況南美的其他毒販,特別是哥倫比亞的邦達(dá),一向?qū)ξ覀兊牡乇P虎視眈眈,你這樣突然退出,他一定會乘虛而入,把你的地盤接收過來,那時此消彼長,他會放過我們嗎?”
巴極自信她笑道:“他要碰我,遠(yuǎn)未夠斤兩!
白理臣聲音有點焦急,道:“不如這樣,我們不買也不賣,卻依然提供所有運輸?shù)那篮凸ぞ摺?br />
巴極喝道:“不要再說,我決定完全退出,便是完全退出,這是命令!”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白理臣低聲道:“是的!博士!鞭D(zhuǎn)身走了出去。
屏幕上剩下了巴極孤獨的一個人,只聽他喃喃道:“晴子,我已不沾手毒品的生意了,還不出來見我嗎?”
凌渡宇心中戚然,在巴極這種人身上,看到這真誠的深愛,尤其令人感動。
凌渡宇離開了保安電視室,回到露臺上,玻璃屋內(nèi)依然熱鬧非常,凌渡宇心中塞滿另一種情緒,倚在欄干上,遠(yuǎn)眺湖境。
夢湖的云霧像有意志的異物,無風(fēng)自動,在他面前輕輕旋動。
凌渡宇神思飛越,想起晴子的絕代風(fēng)姿,雖是回眸一瞥,已使他不能有片刻忘懷。
巴極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你在想甚么?為甚么不陪愛麗絲跳舞?”
凌渡宇凝目入湖霧的深處,沉聲道:“我腦中想的和你想的,是同一樣的事物!
巴極放眼湖內(nèi),霧氣愈來愈濃。
兩人的目光都被夢湖的霧景吸引,露臺燈光不及處,沒在煙霧里,較遠(yuǎn)環(huán)湖的路燈,做成一大串連綿不斷的光暈。
異象突起。
湖霧從早先的旋動,變成滾動翻騰,活像有條巨龍在作浪興波。
凌巴兩人駭然退后。
湖霧重歸平靜。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大夫人艾思的聲音在兩人身后響起道:“一位是主人,另一位是最重要的貴賓,怎能棄我們不顧!
巴極眉頭一皺,神色不善。
凌渡宇忙打圓場,大笑道:“巴兄!我們?nèi)肴ケM他數(shù)杯,如何!
巴極無奈一笑,三人一齊返回廳內(nèi)。
廳中氣氛熱鬧,卻見不到愛麗絲,凌渡宇并不多問,到了十一時許,他告辭而去。
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信步往哭石的方向走去,他想冷靜地思索一些問題。
順著沿湖的道路,在夜風(fēng)的吹拂下,凌渡宇感到無邊無際的松弛和舒暢,這世界無時或已的難題,這一刻完全與他無關(guān)。
環(huán)湖的燈光下,在霧的纏繞里,一切是那樣地不切實。
凌渡宇經(jīng)歷過剛才舞會的吵鬧,深深地享受著現(xiàn)在此刻的一人獨行。
只有神秘的黑夜,這樣的湖霧,才能感動他。
風(fēng)勢驟然轉(zhuǎn)急,湖霧在他身前身后,飛舞卷纏,就像那晚見到晴子時一樣,想到這里,凌渡宇心中一動,抬頭前望。
他看到晴子。
若隱若現(xiàn)的霧里,白紗和黑發(fā)揮舞卷揚下,晴子亮如星辰的眼睛,凝視著他。
眸子內(nèi)永無終極的憂郁,像瀑布般傾注往他的心湖內(nèi)。
一股強烈的哀傷情懷,從他心靈的深處狂涌出來,形成無數(shù)泛濫的洪流,充斥在胸臆間。
晴子站在湖邊,離開他只有十多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晴子扣人心弦的面龐,一蹙額,一皺眉,都能傳達(dá)一種微妙復(fù)雜的情緒。
他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能傳達(dá)內(nèi)心世界的美麗面龐,如此含蓄卻又是那樣豐富多姿的表情。
隨著面上表情的微妙轉(zhuǎn)換,她的眼睛也在變化著,由憂郁到怨懟、哀傷、無奈,每一個轉(zhuǎn)變都是那樣地令人心碎。
霧更濃。
凌渡宇心神受到難以形容的震撼,軟弱地跪了下來,感傷若如無有致盡的大海,使他遭到滅頂之禍。
他失去了控制身體的力量,向前仆去,面龐貼著冰冷的湖邊泥土?xí)r,才驀地醒覺過來,猛然抬頭,伊人已渺。
淚水染濕了胸前的華服。
凌渡宇和巴極兩人坐在玻璃屋的大露臺上,共進早餐。
露臺外的夢湖,湖霧漸漸稀薄,情款深深地為她籠上一層輕紗。
凌渡宇神色茫然,默默地吃早點。他心中內(nèi)疚,昨夜遇到晴子時,完全記不起他和巴極的尋人合約,現(xiàn)在也不打算告訴巴極昨夜的事,他說不出這樣做的原因,只是覺得應(yīng)該是這樣。
巴極打開話匣子,緩緩道:“這幾天,夢湖變了很多!彼壑袧M布紅絲,顯然是一夜未睡。
凌渡宇“嗯”地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留心聆聽。
巴極沉醉在自己的情感中,沒在意凌渡宇的失常,續(xù)道:“往日大湖霧時,總是漸漸形成,從沒有像昨夜般,突然而來,事前無半點先兆。其次,一夜的大湖霧后,總要隔上最少三日或一星期的時間,才有第二個大湖霧的出現(xiàn),從沒有像過去兩晚的連續(xù)出現(xiàn)!眹@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問道:“這是甚么原因?”
凌渡宇想了一會,想說話,又把話吞了回去。
巴極對他的欲言又止皺眉道:“你想說甚么?”
凌渡宇嘴角一牽,欲笑,卻笑不出來。
巴極目光灼灼,等候他把話說出來:凌渡宇閉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直至肺部充滿了生力軍的新鮮空氣,才張開眼,望向一面疑惑的巴極,正容道:“我有一個非;闹嚨南敕ā!
巴極笑道:“有甚么事比我們現(xiàn)在所干的更荒謬?”
凌渡宇失笑道:“說的正是!
敲門聲響,一個大漢走出露臺,拿著無線電話,恭敬地向巴極道:“博士,白理臣先生從巴拿馬來的電話!
巴極面色一冷,寒聲道:“告訴他我今天沒空聽電話。”
大漢遵命退出。
巴極面容回復(fù)平靜,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知道巴極毒品行業(yè)的急流勇退,一定在南美洲引起很大的反響,沒有人明白如日中天的他,怎會干此傻事,而因牽連廣泛的關(guān)系,一定引起黑道重新分配實力的生死爭斗,甚至巴極也被卷入漩渦里。
凌渡宇道:“原因很簡單,因為夢湖知道我來了!
巴極愕然,繼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凌渡宇望向湖水,低沉地道:“其實這關(guān)系是雙邊的,由第一眼看到夢湖開始……”他沉默了片刻,想起戰(zhàn)機沖破湖露,飛臨夢湖的上空那令人難忘的光景,續(xù)道:“我便覺得自己在變化!
巴極眼中露出警惕和會意的神情,想起來了夢湖居住這十年,和十年前的分異。自己也變了很多,多愁善感,追求渺不可測的愛情和夢想,以至乎現(xiàn)在毅然放棄了經(jīng)營超過二十五年的毒品生意。
凌渡宇道:“我忘記了夢湖外的世界,甚至忘記了我在紐約的女朋友,而在不斷追尋一個夢想,一個只有在無知的童年時才有勇氣去憧憬的美夢。我不可以說這夢想就是愛情,而是比愛情更要超越,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對『美』的渴想和追求,那是藏在和深埋在每一個人心底的『夢』!
“在男女關(guān)系上我變得敏感。對愛情出奇地渴求,其他女孩如愛麗絲等更能觸動我的心靈,就像夢湖打開了愛情的心扉,使我追求往日較為忽視的事物!
巴極嘆了一口氣道:“很多謝你解開了我的茅塞,想我未搬來夢湖前,以冷血無情、心狠手辣稱著南美,女人只是我的玩物,從沒有令我絲毫留戀,豈知如今……唉,不過,我已泥足深陷,沒有了夢湖和她所帶來的憂郁思怨,我也不知怎樣生存下去。”
凌渡宇正要說話,門被推了開來,一人大步走出,凌渡宇大奇,甚么人斗膽不先請示走進來。
這人筆直來到巴極面前,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動作。
他跪了下來,親吻巴極的鞋,面上有種令人不能懷疑的真誠和虔敬。
巴極低聲道:“起來!”
這人站起身來,身形高瘦,最少有六尺四寸,雖然瘦,卻像鋼根鐵條般充盈著驚人的力量。狹長的面孔,微曲而起節(jié)的鼻梁,精芒內(nèi)藏的雙眼,有種冷血的味道,使人見而心寒。
他望向巴極的眼神,卻是絕對的敬誠。
巴極向凌渡宇道:“我想你也聽過他的事跡,他就是『標(biāo)槍』!
凌渡宇心中一凜,他當(dāng)然聽過這名字,這是南美最著名的雇傭兵大頭頭,專事暗殺,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他的代號是標(biāo)槍。此人威名震懾南美,連國家的元首也等閑不敢惹他。
標(biāo)槍的眼睛望向凌渡宇,后者坦然和他對視。
標(biāo)槍面容一點表情也沒有,眼光一離開巴極,立時變得鷹隼般銳利,像察看死尸般仔細(xì)打量了凌渡宇一遍,沉聲道:“博士,可以說嗎?”
巴極毫不猶豫地道:“凌渡宇先生雖未可算是朋友,卻可以絕對信任,你直說無礙!
標(biāo)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接著回復(fù)冷漠的表情,似乎即管給人把肉塊剜出來,也不會令他皺上一下眉頭。
夢湖水莊在良好的天氣和視野下,寧靜中盈溢著勃勃生意。
標(biāo)槍卓立兩人面前,巴極全沒有要他坐下的意思。
標(biāo)槍道:“前天我接到博士要全盤退出毒品生意的指令,立即動員所有人手,一方面負(fù)起監(jiān)察的任務(wù),同時亦準(zhǔn)備應(yīng)付任何突變,這包括了家內(nèi)和家外的人。”
凌渡宇暗忖,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白理臣,還是昨晚才得知巴極這個指令,而標(biāo)槍早一日已接到知會,顯然標(biāo)槍更獲巴極的寵信。其次,標(biāo)槍一接指令,毫不猶豫地去執(zhí)行,又遠(yuǎn)較白理臣的效忠程度高出數(shù)籌。由此推之,標(biāo)槍才是巴極實力的核心人物。他現(xiàn)在親自進謁巴極,應(yīng)是發(fā)生了非常嚴(yán)重的事。剛才巴極拒聽白理臣的電話,兩人間的關(guān)系看來不大妥當(dāng)。
標(biāo)槍果然道:“白理臣昨夜一抵哥倫比亞,立即出機場直赴愛沙大酒店,和在那處等待的邦達(dá)密談了四十五分鐘,回家后,又與他的心腹連夜開會,直至天明。同一時間邦達(dá)的黑虎幫全面動員,準(zhǔn)備戰(zhàn)斗!
巴極神情從容,道:“你說應(yīng)怎么辦?我想聽你的意見。”
標(biāo)槍冷靜地分析道:“我們的行動應(yīng)分三個層面去進行,最高的層面,我們向南美的各大政要打個招呼,保證他們的利益有增無減。”
巴極點頭稱許。
標(biāo)槍續(xù)道:“第二個層面上,我們和南美所有沾手毒品生意的幫會串連,保證將我們手上的生意向他們平均配給,使他們袖手旁觀,不參與這個危險的游戲!
這次連凌渡宇也表示贊賞,標(biāo)槍確是一個深明局勢、有智有勇的黑道人才。
標(biāo)槍面無表情說出第三個行動的方向道:“對白理臣和他的手下,我會親自執(zhí)行家法,邦達(dá)我亦不會放過,此舉可以在退出毒品生意的劣勢低潮中,爭取回你老人家的威望,同時去了眼中刺!
巴極大笑道:“一舉兩得,何樂不為。”跟著出奇溫情地道:“標(biāo)槍!你也要小心,白理臣隨我征戰(zhàn)多年,非是易與之輩;邦達(dá)是哥倫比亞最兇惡的毒梟,手下能人無數(shù),對付他一定要以雷霆萬鈞的手法,命中他的要害,使他永無翻身的機會。”
標(biāo)槍一言不發(fā),跪倒巴極身前,深深吻了他的腳,轉(zhuǎn)身離去,筆挺的背影,使人感到他的堅毅和決心,一往無前的勇氣。
毒梟間的戰(zhàn)爭暴風(fēng)雨般醞釀,風(fēng)云色變。
接著整天凌渡宇都沒有見過巴極,他推想后者應(yīng)在為即將來臨的戰(zhàn)事忙碌,甚至離開了此地。巴極不愧絕代梟雄,謀定后動,不過,除了他凌渡宇,恐怕沒有人知道巴極退出毒品生意的原因。
愛麗絲也沒有出現(xiàn)。
凌渡宇過了一個無事的晚上。次日清晨六時許,他沿著夢湖漫步起來。清晨的空氣,令他精神奕奕,夢湖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乃似新娘子的婚紗。
信步來到哭石前。
凌渡宇回想起第一次踏足哭石的可怕經(jīng)驗,可是那夜追趕晴子,第二次踏足哭石時,卻一點感應(yīng)也沒有,照他猜想:原因很簡單,就是其時他的心神全放在晴子身上,無暇他顧,所以不受哭石儲存的記憶所影響。這亦證明了他向巴極提出的“分子紀(jì)錄理論”。
他深深地呼吸,把清晨的新鮮氣息大量地吸入肺里,慢慢集中和凝固精神,把雜念驅(qū)出他的精神王國外。
提起腳步,走上哭石。
隨著他步上哭石臨湖高起的盡端,一種驚怵可怖的感覺,由他的脊椎尾升起,寒水冰流般直竄上他的后腦。再經(jīng)由每一道神經(jīng)蔓延全身。
每一條毛管聳立起來,耳邊充斥著亡魂的駭人囂叫,活像闖進地獄內(nèi)冤鬼的領(lǐng)域內(nèi)。
冷汗不受控制地從額上發(fā)邊冒出來。
凌渡宇險些要抱頭狂叫,可是他的靈智告訴他,這是萬萬不可的傻事。
組成哭石每一粒分子內(nèi)的恐怖記憶,狂風(fēng)暴雨般向他侵襲。
凌渡宇竭盡全力,收攝心神,緩緩在哭石的盡端坐了下來。
他把精神緊守在眉心靈臺間方寸之地,把哭石積存了千百年的:死前的吶喊、生命的痛苦和掙扎、哭泣與心碎、生無可戀的悲凄,全部拒于門外。
拒于心靈之外。
像流水沖奔過堅剛的巖石,過不留痕。
千萬亡魂的悲泣逐漸消去。
凌渡宇的精神與周圍的環(huán)境緩緩融合在一起,感受到哭石深藏的記憶,一幅接一幅的畫面,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在他腦海中重演著。
不同的時間和空間里,不同的男女,因著不同的原因,從這里跳進了夢湖的急流,了結(jié)了他們悲慘的生命。
悲傷充塞著他的心田。
就在這時,一個遠(yuǎn)較其他形象鮮明的畫面,驀地浮現(xiàn):一個身穿白紗的女子,急步跑上哭石,美麗的臉上沒有半滴淚痕,卻有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堅毅,在大霧里秀發(fā)迎風(fēng)起伏拂揚,在完全沒有半分停留下,從哭石的盡端投進湖里。
凌渡宇霍地站起身來,猛睜雙目。
清晨的夢湖平靜地展現(xiàn)眼前,水波閃閃。
凌渡宇的心靈受到無與倫比的震撼,他知道看到了甚么。
通過哭石的記憶,他心靈的慧眼,看到晴子自殺的真象。
這是怎么一回事?
湖祭七
事情并非表面的簡單。
離開了哭石,順步往玻璃屋的方向走去,走至半途,心中一動,那晚就是在這里遇到晴子,其時他憑著過人的記憶,竭力找尋囚禁雅黛妮的地方。
他閉上眼睛,重溫當(dāng)日被蒙上雙目后,被帶往雅黛妮的方向。
不一會,他張開眼,面上掛著一個信心的微笑,回頭往哭石走去,經(jīng)過了哭石后,右方現(xiàn)出了一條分叉道,凌渡宇毫不猶豫地轉(zhuǎn)了進去,急步十五分鐘,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呆了幾秒,他轉(zhuǎn)入左方的路口,這時離開玻璃屋有哩許遠(yuǎn)了。
沿路林木婆婆,鳥唱蜂鳴,極具南美的風(fēng)情,三十分鐘后,眼前一片密林,林木間依稀看到一所紅磚砌成的房子,凌渡宇心中大喜,認(rèn)得是那所囚困雅黛妮的房子,正要盤算如何制服監(jiān)視者的時候,馬蹄聲從后方傳來,迅速迫近。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
美麗的愛麗絲一身騎馬裝,馬帽長靴,一手執(zhí)僵,另一手持著打獵的大口徑雙筒步槍,驅(qū)著鬃毛飄曳的白馬,疾馳而至,英風(fēng)凜凜,神采動人。
可惜她面上殺氣嚴(yán)霜,似要把凌渡宇吞進腹內(nèi)。
愛麗絲一抽馬韁,白馬在凌渡宇面前五尺處人立而起。
凌渡宇一動不動,完全無視白馬勁踢的前蹄,面上泛起冷然的神色。
愛麗絲槍管指著他的眉心,寒聲道:“你來這里干甚么?要救你的老情人嗎?”
凌渡宇傲然道:“放槍吧!”
愛麗絲氣得粉面發(fā)青,兩眼射出憤恨的光芒。
僵持不下。
愛麗絲高聳的胸脯急劇起伏,凌渡宇的不屈,使她感到極其憤怒。矛盾的是:他的傲氣亦使他更具男子氣魄,令她心軟,整個夢湖籠罩在精密的監(jiān)聽系統(tǒng)下,凌渡宇缺少了那晚掩護的濃霧,一移往雅黛妮的方向,即給發(fā)現(xiàn),愛麗絲接到通知,怒氣沖天策騎而來,弄成現(xiàn)下的局面。
凌渡宇悠閑地舉起右手,把手指插進槍管內(nèi),挑戰(zhàn)地道:“槍彈可以轟掉生命,可是能轟掉愛和恨嗎?”
愛麗絲眼簾垂了下來,忽地驚呼一聲,原來凌渡宇迅捷地翻上了馬背,從身后緊箍著她的小骯,她不及防備下步槍脫手掉往地上,白馬受驚人立而起,全賴凌渡宇緊抽馬頭,兩人才不致跌下馬背。
健馬受驚下放開四蹄,向前奔去,轉(zhuǎn)眼間越過囚禁雅黛妮的紅磚屋,沖進了一條林間的小道。健馬狂力前奔,兩旁樹影急退。愛麗絲歇斯底里地在凌渡宇有力的擁抱中掙扎,場面混亂不堪。
愛麗絲回轉(zhuǎn)頭來,一口拚命地咬在凌渡宇肩臂的肌肉上,凌渡宇悶哼一聲,苦忍著劇痛,鮮血濺出,染紅了襯衣。
他同時慢慢收緊馬韁,馬兒受到控制,愈跑愈慢,終于停了下來。
愛麗絲茫茫然抬起頭來,到這一刻才知道咬傷了凌渡宇,用手撫著對方染血的傷口。
凌渡宇眼中流露出諒解的神情。
愛麗絲向后側(cè)仰俏臉,顫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在干甚么?”
凌渡宇輕夾馬腹,白馬緩緩前行。右手控疆,左手緊擁著愛麗絲,使她整個貼進他的懷抱內(nèi)。
愛麗絲先前的兇悍冰消瓦解,閉上眼睛,馴若羔羊地藏在他的懷里。
馬兒轉(zhuǎn)出沿湖的路,挨著輕煙悠悠的夢湖踏著休閑的步子。
凌渡宇順勢地湊在她耳邊道:“那天三夫人說,你是夢湖水莊歷史上,僅有不用合約聘用的五個人之一,其他四個人是誰?”
被他暖呼呼的口氣噴在敏感的耳垂及頸后的嫩肉上,愛麗絲整個人軟了下來,像被催眠似地答道:“是標(biāo)槍和積克,他兩人跟著博士最少有三十年了,另兩個是……是晴子和夏太太……”
凌渡宇豈肯放過這個機會,不過他深明要人吐出實話的技巧,就是先獻(xiàn)出自己已知的有限,來換取對方的所知,于是道:“博士也曾和我詳談過晴子的事,既然她的父母都反對他們在一起,一定會造成對晴子的壓力!
愛麗絲道:“這倒看不出來,晴子初來夢湖時,看來很快樂,直至他們兩人往夏威夷度假后,才時時爭執(zhí)。我們都不敢問,博士的脾氣變得很暴躁……”
凌渡宇裝作了解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博士很后悔當(dāng)時的行為,可是怎估到晴子居然會傻得去自殺!
愛麗絲全身一震,張開大眼,一面不相信的神情,失聲叫道:“甚么?”
凌渡宇心中一凜,愛麗絲并不知道晴子自殺的事,看來這是一個秘密,連忙道:“那樣傷心,不是等于自殺嗎?”他是想起晴子幽郁的眼神,隨便找說話來堵塞過去。
愛麗絲雖然尚有一絲疑惑,神情卻緩和下來,點頭道:“是的!晴子病死前那兩個星期,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玻璃屋的臥室內(nèi),連博士亦不肯見。她幽怨的神情,我們看了也覺心碎,取她性命的病,可能是過度幽郁所致!
凌渡宇默然,巴極和晴子間發(fā)生了很多非局外人所知的事。想起晴子,他也有心碎的感覺,幸好目下懷內(nèi)軟肉溫香的愛麗絲,起了些微代替品的作用,填補了空虛的感覺。另一個問題升起,夏太太為何是不用簽約的人,但這一刻不宜問太多問題,可以留待日后再問清楚。
愛麗絲的呼吸急速起來,少女的敏銳,使她感到凌渡宇起著侵犯她的念頭。
凌渡宇心神轉(zhuǎn)到另一方面,問道:“為甚么你不用合約,仍可以在這里稱王稱霸。”
愛麗絲見他用辭古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不知道。我自幼在孤兒院長大,到了十四歲那年,一對夫婦名義上領(lǐng)養(yǎng)了我,把我送來了夢湖,為博士做事,不經(jīng)不覺七年了!
凌渡宇知道愛麗絲和巴極兩人間,一定大有文章。
愛麗絲可能從未有機會向人傾吐私事,這刻找到機會,暢所欲言起來,道:“我曾問過博士,他總是說和我有緣,一見到我便歡喜,才要我為他作管家,可惜他對我的歡喜,并不像他對晴子那樣,唉!不過,自從我遇到你,一切都沒有關(guān)系了……現(xiàn)在……我從未試過像現(xiàn)在這樣的滿足!
凌渡宇恍然大悟,原來愛麗絲一直單戀巴極,這解釋了她對雅黛妮的敵意,因為后者和巴極有過一段不尋常的關(guān)系,目下凌渡宇代替了巴極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自然更懼怕雅黛妮會把他亦搶走,以致一個清純的女孩行為乖張失常。這是屬于不可理喻的事。
凌渡宇微笑道:“愛麗絲,我有一個要求!
愛麗絲一副你說甚么本小姐也答應(yīng)的態(tài)度,閉目呻吟道:“說吧!”
凌渡宇道:“我要見雅黛妮!”
愛麗絲渾身一震,張眼怒道:“甚么?”
凌渡宇對上她溫潤的香唇,兩人沉浸在兩性間的歡樂里。
凌渡宇離開了她的**辣的紅唇,道:“放心!雅黛妮是我的老……戰(zhàn)友,而不是情人,我這次去見她,可以向你保證不和她發(fā)生任何形式的『性關(guān)系』。但對美麗的愛麗絲小姐,恕小弟不能作出這個保證了!
愛麗絲敵意稍去,紅霞緊跟著爬上俏臉,啐道:“你去死吧!”又“噢!”地叫起來,原來馬兒把他們馱回囚禁雅黛妮的紅磚屋,她全心放在與凌渡宇的**上,茫然不知身在何處,豈知對方早有預(yù)謀,把她載回此處,不過這刻,她只愿意討他歡心。
凌渡宇稍后和雅黛妮在上次的房間內(nèi)見面,愛麗絲在他的要求下,撤去了監(jiān)視的人員,其實巴極早有吩咐,予凌渡宇一切的方便。
雅黛妮表面完全平復(fù)過來,眼中多了一種生機和希望,大異上一次見面的失意頹唐。
凌渡宇開門見山地道:“巴極來見過你嗎?”
像回教婦女給揭開了面紗,雅黛妮垂頭道:“你知道了?”
凌渡宇其實甚么也不知道,只是從巴極、愛麗絲,甚至雅黛妮三人的行藏說話里,看出蛛絲馬跡,這一句純屬試探。雅黛妮的反應(yīng),說明了兩人間的關(guān)系,非只是敵對那般簡單。
凌渡宇不想雅黛妮看穿他的底牌,含糊地道:“你還是走吧!”
雅黛妮呆了片晌,堅決地?fù)u頭道:“不!除非我親眼看到她,否則我絕不會離去……”
抬頭望向凌渡宇,又低下頭去,低聲細(xì)訴:“本來我以為自己對他只有恨,可是面對著面時,我才知道一直在騙自己,自從逃離這里后,我?guī)缀趺客矶級舻竭@處……這個美麗的夢湖,也夢到他……”神情忽爾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不少,幾乎是叫道:“也夢到他為了另一個女人,棄我于不顧。”漲紅著臉道:“我要殺了他們!”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對各人間的關(guān)系大感頭痛,同時也對自己起了自憐自苦之念,他又何嘗不是時常想到晴子,一有空便往夢湖走。
他沉聲問道:“那女人是誰?”
雅黛妮搖首道:“我不知道,他用強暴的手法得到了我后,迫著我和他一起個多月,其實每一次和我造愛時,從他的神情,我都知道他在幻想著和另一個女人造愛,晚上他也總叫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我沒法忍受……于是逃了出來,發(fā)誓要將他碎尸萬段,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凌渡宇暗忖:你豈有能力逃出巴極的指掌,巴極只不過讓她做魚餌,引自己到來吧。想到雅黛妮為已死去的晴子吃醋爭風(fēng),令人可憫。
雅黛妮想起了甚么地問他道:“是了!為甚么你好像能在這里貴賓似地來去自如呢?”
凌渡宇淡淡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是夢湖的朋友。”
直到離開了軟禁雅黛妮的紅磚屋很久很久以后,他還清晰地記起雅黛妮怨恨的眼神,他毫無疑問地相信,只要雅黛妮有機會,她是會絕不留情殺死巴極。
嫉忌是噬心的毒蛇。
這在雅黛妮尤烈。
凌渡宇獨自坐在玻璃屋寬大的臨湖露臺上,沉醉在眼前的景色。
巴極還末回來。
見過雅黛妮后,愛麗絲接到巴極從哥倫比亞來的電話,一直忙著,整個夢湖水莊活動起來,不時見到巴極精銳的武裝手下進進出出,在加強防御的力量,頗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聲勢。
入夜后,水莊靜了下來,不過凌渡宇知道這是外弛內(nèi)張,任何闖人的不速之客,都會遭到強大無情的反擊。
晚上十二時多了。
霧逐漸聚結(jié)。
凌渡宇亮著露臺上兩盞霧燈,光芒一到十多尺的地方,開始柔弱昏沉,無力透越。
凌渡宇一對虎目也像外在的環(huán)境一樣,蒙上一層又一層化不開的濃霧。
晴子!你究竟在那里?
你是否早已死去?
是否夢湖使你冤魂不敬,纏繞不去?
據(jù)說人有三魂七魄,死時魂魄俱散,死后不久又會重聚起來,細(xì)想生前種種,若有冤屈,不肯散去,形成糾纏人世的冤魂。
晴子!你是否有著難解的冤情?
霧愈來愈濃。
天地溶化在水霧里。
霧氣旋轉(zhuǎn)起來。
無風(fēng)而動。
凌渡宇站起身來,超越常人的靈覺,使他感到晴子在附近,接觸到她無盡的哀傷悲怨。
他環(huán)視四方,空蕩蕩的露臺,除了一椅一桌,他自己,亮著了的兩盞霧燈,空無他物。
心中涌起一股灼熱的期待,凌渡宇忍不住叫了出來:“晴子!”
濃霧飛舞。
晴子芳院杳杳。
凌渡宇撲往欄干,極目盡是化不開的大湖霧,甚么都看不見。
他頹喪地退后,直到腿背碰著椅子,坐了下去。
明悟占據(jù)了他的心田。這樣渴望去見到晴子,究竟是為了甚么?是否只是想完成巴極的尋人合約?不!絕不是。因為他剛才一點也想不起巴極,遑論他的托付。
難道自己也像巴極那樣,深深地愛上了晴子?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這思想使他感到戰(zhàn)栗,他想起女友卓楚媛,那變成模糊不清的影象;又想起愛麗絲,比起晴子,是那樣地毫不重要。
他若有所覺,茫然地抬起頭來,望向夢湖。
絕色的晴子,一身白紗,站在欄干前,寶石般的深眸,牢牢盯進他的眼里。
濃霧使天地變得狹小卻又無限,似乎地球上只余下他們兩人。
凌渡宇不敢動,怕一動她會飄走或消失。像美夢里的半睡半醒,一用神夢便散掉了。
晴子動人心魄的顏容,散發(fā)著眩人眼目的光采。胸膛輕起輕伏,似有若無。白紗隨著旋動的濃霧拂舞,欲乘風(fēng)而去。
晴子眼內(nèi)載滿深情,緊緊凝望,凌渡宇心靈震栗,欲言難語。
兩人相距不足十尺,那卻像不可逾越的鴻溝,天人之隔。
凌渡宇幾乎是嗚咽地道:“晴子!晴子!”
晴子微搖秀發(fā),純賽美玉的面龐露出深思的表情,又俯首沉吟,欲語還休。
凌渡宇忽地目定口呆,原來他心靈內(nèi)響起女性嬌柔的軟語,溫輕地道:“晴子?甚么是『晴子』?”眼前的晴子清楚明白櫻唇緊閉,凌渡宇肯定是晴子傳出的心靈訊息。
他還想說話,晴子向露臺的一端飄去,垂地的紗裙仿如冉冉白云,煞是好看。凌渡宇反應(yīng)何等迅捷,一個虎跳躍起,豹子般向晴子移開的身體撲去。
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可是晴子優(yōu)美的身形,若給狂風(fēng)刮起的羽毛,一下子飄至露臺的盡端,在凌渡宇攫勢之外。
凌渡宇正欲前沖,忽又煞住去勢,原來他從晴子深黑的眸子里,看出對方心內(nèi)的訊息。
他從來末想過,竟然可以從一對眼內(nèi),如此地看透對方心中的說話。
晴子的雙眸如泣如訴,責(zé)備著凌渡宇粗暴的追拿,又警告他若再踏前一步,她會潛回夢湖里,不再和他相見。
凌渡宇心神在無比的震撼中,心中升起股無可抗拒的火熱,使他愿意獻(xiàn)上任何物事,換取與晴子的一下輕觸。
他的眼睛被晴子雙眸磁石般吸牢,他感到晴子海洋般的深情,毫無隔閡地鉆進他的眼內(nèi),再進入他靈魂的至深處。他感到晴子的郁怨,感到眼前美女生命的跳動,其中還有一種非常奇怪的觸感:似乎是茫然和無助。
淚水從他眼角流下來。同一時間,他驚覺一滴晶瑩閃亮的淚珠,也從晴子眼角逸出,迅速滑過她冰雪般的臉肌,滴進濃霧里。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追蹤入白霧里,天地凝住,淚珠滴落露臺的地上,同四方濺開,他完全不明白為何自己竟能觀察到如此細(xì)微的世界,他的眼力加強了千百倍,又或他負(fù)責(zé)視力的腦細(xì)胞以勝于平常的速度運作。
再抬起頭時,甚么也看不見。
只有晴子說話的眼睛和她伸向他、超越世間任何美態(tài)的玉手。
雪白的手,五指尖而纖美,水蛇般向他擺動。
凌渡宇舉起雙手,欲把晴子的玉手掌握。
晴子把手微縮,責(zé)備似的搖頭,眼中傳出訊息道:“不是這樣!你只要求輕輕一觸,只能是這樣!
凌渡宇心中羞愧自己的貪心,收起左手,把右手指合起來,向晴子遞去。
晴子眼中放射著贊賞的光芒,玉手再次伸前,顫動的手,遞向凌渡宇。
指尖輕碰。
剎那間,兩人的天地合在一起。
斑高在上的天,低低在下的地。
藉雨水的交結(jié),譜上戀曲。
通過指尖的輕觸,兩個不同而獨立的世界融混一起。
若說一般世間男女的愛情,像黑暗中一閃即逝的亮光,晴子的愛是光照大地的艷陽,一直燃燒至宇宙的盡頭。
甭獨是生命的副產(chǎn)品。
即管成千上百的人,面對同一的屠殺,一齊狂喊,一齊驚哭、憤怒、悲怨,但他們只能各自通過本身獨立的心靈,去體驗已發(fā)生或即將來臨的一切。
一種空虛和令人窒息的孤獨。
這種孤獨,在這一刻冰山地溶解下來,兩人的心靈像水乳般緊密混和,再分不出彼此。
情侶通過觀賞、談話、交通、**的接觸,才能在某一剎那閃出愛的火花,隨后云散煙消,了無痕跡。
我們一再嘗試遠(yuǎn)離孤獨的深淵,卻無可避免地一再重歸于失。
甭獨是生命的本質(zhì)。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孤寂隔離的宇宙。
每一個人,都以自己有限的經(jīng)驗,去測度他人的經(jīng)驗和感受,引起“共鳴”。我們從未曾能真正去“經(jīng)驗”別人的“經(jīng)驗”,只能“體會”;只能“想像”;只能“相就”。
可是在這一刻,凌渡宇截進了晴子的世界和經(jīng)驗里。
眼淚不斷從眼角流下,盡濕衣襟。
人說他們彼此互相了解,可是那種了解有多大的極限?每一個人都是孤獨切斷地各自活在世上,無論怎樣欺騙自己,終極時,依然是寂立在自己的“孤島”內(nèi)。
每一個出生,每一個死亡,都是徹底地孤獨。
情侶說他們因愛情而擁有了全世界,充其量亦只是孤獨地去擁有各自的“全世界”。
可是這一刻,凌渡宇完全享有晴子的宇宙和世界。
凌渡宇閉上雙目,心靈融入晴子的心靈里。
玻璃屋、露臺、霧燈、湖霧,消失了。
陣陣歡愉,在對生命無限的怨郁里,洶涌而來。凌渡宇再分不出“他”和“她”。心靈的界限和堤防徹底崩潰。
“他們”發(fā)覺“自己”躺在夢湖的青草岸畔,覆蓋在茫茫的黑夜里。
黑暗向四方八面擴散,在一個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金色的雨點,灑落下整個平原、灑落下至他們仰臥的身上。
愛如烈火般在他們渾融的心靈內(nèi)燃燒,洪水般把他們吞噬。
淚水不斷流下。
心靈不斷提升,升上無盡的虛空,升上孤獨的虛空,可是他們再也不孤獨,因為他們也變成了虛空,就如虛空變成了他們。
凌渡宇“感”到晴子向他微笑,“看”到她揚起瀑布垂流的秀發(fā),從天上直垂至地下,受到她對他心靈的愛撫,以她的生命力和他的匯流……
他倆在心靈嫩綠的原野上翱翔逍遙,腳下的林木濃艷濕潤。
然后……
一切都失去了。
凌渡宇發(fā)覺自己跪在玻璃屋的大露臺上,孤獨的感覺倒卷而回。
晴子不知去向。
霧開始淡化下來。
早上六時四十七分。
直到巴極來到露臺時,凌渡宇依然呆坐在玻璃屋的大露臺上。
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清晨的霧水,把他被淚水和湖霧染濕的襯衣,干了又再濕。
巴極坐在臺子另一邊的椅上,眼內(nèi)紅絲滿布,勞累了整整一天一夜。
凌渡宇仍未從昨夜和晴子的“經(jīng)驗”里回復(fù)過來,神情茫然。
巴極訝道:“你怎么了?”
凌渡宇渾身一震,抬頭望向巴極,似乎這一刻才醒覺到巴極的存在。
巴極從未想像過精華閃閃的凌渡宇也會有這類呆滯的神態(tài),緊張地問道:“是不是和晴子有關(guān)的?”
凌渡宇茫然的眼神望向巴極,又垂下了,緩緩點頭。
巴極霍地站起身來,來到凌渡宇面前,焦灼地追問道:“事情有甚么進展?”
凌渡宇仰首望向立在身前的巴極,這個角度看上去,本已雄偉的巴極更高大得有若崇山峻岳,唯有他才知道這高山脆弱的一面。
凌渡宇低首道:“對不起,我完成不了你交給我的任務(wù),希望能終止合約!
巴極先是愕然,跟著神色一變,向后一連退了幾步,搖頭道:“不!不可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為我找她回來!
凌渡宇只是搖頭。
巴極大步踏前,回到剛才的位置,呼叫道:“你不幫助我辦妥這件事,我甚么也不給你,解藥、雅黛妮,全沒有!”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和理性。
凌渡宇霍地站起身來,比巴極更激動地叫道:“你是不會明白的,我退出對你是有好處而沒有壞處的,你明白嗎?”
巴極忽地靜下來,面色急速轉(zhuǎn)白,軟弱地退至欄干邊,停下來,口唇顫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凌渡宇坐了回去,神采略略回到眼中去,冷靜地道:“告訴我,我抵達(dá)夢湖后,你見過晴子沒有?”
巴極的臉更蒼白,軟弱地?fù)u頭,他知道凌渡宇將要說甚么。他亦是非常敏銳的人,感知事物細(xì)微的變異。
凌渡宇眼光從巴極身上移往夢湖,在清晨柔和的光棧下,在沒有霧的干擾下,湖光爍動,遠(yuǎn)處的彼岸,畫過一道粗粗的綠線。
巴極把面埋在雙手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奪去了晴子,我的晴子!彼痤^來,眼中射出森冷的光焰,盯著眼前的“情敵”。
凌渡宇回復(fù)平日的鎮(zhèn)定,明白這是關(guān)鍵的時刻,一個不好,是流血收場的慘局,平靜地道:“不!你弄錯了,我并沒有奪去『你的晴子』!闭f到“你的晴子”時,他一字一字地讀出來,使巴極感到其中另有文章,不致立即發(fā)作。
巴極沉聲道:“好!若不是你,是誰?”
凌渡宇道:“這件事,除了你、我、她,再不存在任何人!笔聦嵣弦嘀挥兴麅扇四芸吹角缱。
巴極面色一寒,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道:“那就是你違背了合約,監(jiān)守自盜,把晴子從我處搶走!
凌渡宇毫不退讓,針鋒相對地道:“你完全想歪了方向,我并沒有違背合約,也沒有監(jiān)守自盜,因為你合約上所說的晴子,早在三年前死了,教我怎樣去搶?”
怒火高燃,巴極一個箭步標(biāo)前,兩手一把抓著凌渡宇的雙肩,狂吼道:“你這說謊者、騙子,做了虧心事,還要狡辯,好!版訴我,你昨晚見到的晴子,是誰?”
凌渡宇任由巴極抓著肩頭,神色風(fēng)靜浪平,一字一字吐出道:“你還是不明白,她并不是晴子,你至愛的晴子,三年前已死了!
巴極兩眼噴火,狂喊道:“沒有人比找更清楚晴子,別人要冒充也辦不來,那的確是晴子,我心中至愛的晴子,我要把你說謊的舌頭割掉!
凌渡宇冷冷道:“你說得對,那的確是你『心中的晴子』,卻不是曾作你愛人的晴子,后者已在三年前死去!
巴極呆了一呆,放松了緊抓凌渡宇肩頭的手,道:“那有甚么不同?我想的仍是那個晴子!
湖祭八
凌渡宇撥開巴極的手,走到欄干前,極目遠(yuǎn)眺,一面住整理自己混亂的思想。
巴極來到他身旁,凌渡宇的話奇峰突出,使他情緒稍稍穩(wěn)定下來。
凌渡宇嘆道:“夢湖!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
巴極沉聲道:“我早告訴了你!”
凌渡宇再嘆一口氣道:“水是最奇妙的事物,是生命的來源,沒有水,人一刻也活不了!
巴極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人的身體有百分之六十至七十由水的分子構(gòu)成,這和晴子的事有甚么關(guān)系?”
凌渡宇似乎一點也察覺不到巴極的不耐煩,自顧自地道:“水成為固體時,要比液態(tài)的水為輕,所以冰能浮于水,這在地球的物質(zhì)上來說,也是罕有。”
巴極皺起眉頭道:“你究竟想說甚么?”
凌渡宇轉(zhuǎn)過頭來,灼灼的目光盯緊巴極,道:“我想說的非常簡單:夢湖中每一個水的分子,都有像哭石般那種記憶人類在漏*點下發(fā)射腦能的奇異力量。千百年來,無數(shù)來這里自殺、憑吊、拜祭……的人,無時無刻不在和她『交流』著……”
巴極面色有點發(fā)青,道:“你是否想說:每一個來到夢湖的人,他們的每一片幽思、每一個哀傷,都被夢湖像吸血鬼般吸納,成為食糧!
凌渡宇目射奇光,道:“吸血鬼吸入鮮血,維持生命和活力。夢湖卻更進一步,獲得或是千百倍地強化了『制造生命』的能量,她不單止記憶了人類的悲傷思慮,還把人類的思想,以一種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重現(xiàn)過來……”
巴極道:“那晴子……”
凌渡宇道:“你是一個擁有精神異力的人,你的腦能和思想的訊號,比常人強大百倍,而夢湖千百年來,不斷吸納人類的思想和悲傷,她的分子早超越了純粹『記錄』的層面,產(chǎn)生了人類不能了解的變化……”
巴極面色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白,他本身受過哲學(xué)的思維訓(xùn)練,最能把握這類抽象觀念。
巴極呻吟道:“你是說夢湖變成了有生命的怪物?”
凌渡宇的面亦無可避免地發(fā)青,道:“不是『怪物』,不是我們的言語能形容的事物,一直以來,人類從不把地球當(dāng)作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我們所謂的現(xiàn)代人,嘲笑古人類崇拜石頭,嘲笑他們相信每一座山、每一個海,都存在著精靈,我們是否想過:生命正是從這『物質(zhì)的世界』而產(chǎn)生,既然『它』能產(chǎn)生我們這個形式的生命,為何不能產(chǎn)生另外一種形式的生命,就像我們眼前的夢湖!
巴極沉沉地道:“是的!是的……我一直感到夢湖是有生命的異物,難道真的是這樣?”
凌渡宇道:“整個宇宙都是由大大小小無數(shù)的循環(huán)結(jié)合而成,來而復(fù)往,去而復(fù)來,日月的推移,人的生老病死,存在和毀滅。物質(zhì)的巧妙結(jié)合,產(chǎn)生了生命,生命再反過來影響物質(zhì),創(chuàng)造另一種生命,也是一個循環(huán)。所以當(dāng)夢湖遇上了你,開始了創(chuàng)生的過程,她把你對晴子的思念,以物質(zhì)的形相復(fù)活過來。跟著加上了我,在我們聯(lián)手下,晴子『復(fù)活』的過程因而得以千百倍地加速……所以!她已不是死去的晴子,或者可以說:她是一個活過來的夢……”
巴極暴喝道:“閉嘴!”面上青筋畢露。他不能接受這個晴子并不是那個“晴子”的說法,也不肯相信。
凌渡宇不理會他,續(xù)道:“所以合約是沒有法子完成的……”
巴極狂叫道:“出去!”胸口不斷劇烈起伏。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很明白巴極的感受。在晴子生前,無論兩人如何相愛,總避不開人與人間的恩怨交纏,人類的自私和弱點。但晴子基于某一原因自殺后,內(nèi)疚、思念、痛悔、悲傷,匯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投射向晴子葬身的夢湖,而大自然的“代表”夢湖,把他思念晴子的訊息,以人類不能了解的方式,化成物質(zhì)的現(xiàn)象。
于是“晴子”出現(xiàn)了,“回來”了。
這一刻,巴極才真正去戀愛。
以一種至純至凈的形式去深愛。
那并非延續(xù),而是一種“提升”。
超越了人類愛情一切負(fù)面的副產(chǎn)品,超離了人性的弱點。
可是,現(xiàn)在巴極驀地驚覺,自己所有的深情,只是放在一個不能理解的“異物”上,教他如何自處。
兼且一向以來,他深信他和這復(fù)活晴子的愛情,是雙方面的?墒亲詮牧瓒捎畹絹砗螅蛞蛩木窳α枯^巴極更為強大,晴子為他吸引了去,不再在他面前出現(xiàn),這種打擊,他怎能消受。
奇異的三角戀情。
凌渡宇再嘆一聲。
巴極背轉(zhuǎn)了身,沉聲道:“讓我靜靜吧!”語聲中帶著懇求的味兒。
凌渡宇離開了巴極,離開了玻璃屋,已有三個小時了。走在夢湖水莊錯綜復(fù)雜的道路上,完全不知下一步要干甚么。
是否應(yīng)立即離去?
他不知道。
也不敢想。
他心中填滿對晴子的思念,離去是無可抵御的苦痛和傷悲。
他并不比巴極好過。
直到一輛吉普車在他身邊停下,急煞車的尖叫響起,他方茫然抬起頭來。
愛麗絲坐在吉普車的司機位上,面色頗不自然。
凌渡宇呆呆地望著她,腦中一片空白。
愛麗絲道:“雅黛妮失蹤了!”
凌渡宇失聲道:“甚么?”
愛麗絲重覆再說一次,凌渡宇神智逐漸平復(fù)過來,奇道:“你們不是在她身上植了追蹤器的嗎?她能走到那里去?”
愛麗絲焦慮地道:“是的!可是追蹤器原原本本的放在幽禁她的床前九上,她的人都不知到了那里。在守衛(wèi)室通過閉路電視看管她的守衛(wèi),中了一支毒針?biāo)赖,直至剛才換班時,才給其他的守衛(wèi)發(fā)覺!
凌渡宇一顆頭立時大了幾倍,他卷入了巴極、晴子的三角戀愛里,心神恍惚,日下遇上這件煩事,使他頗吃不消。這件事,明顯地是有人在幫助雅黛妮,而且這人一定非常熟悉夢湖水莊。
凌渡宇道:“守衛(wèi)室是怎樣進入的?”
愛麗絲道:“守衛(wèi)室只能從內(nèi)開做,所以殺死守衛(wèi)的人,一定是守衛(wèi)熟悉和信任的人,才能賺門入內(nèi)!
這是說:幫助雅黛妮逃走又或是接走她的人,一定是內(nèi)奸無疑。
凌渡宇腦筋被迫活動起來,想起那晚玻璃屋舉行舞會時,誤以為是晴子的嬌小白衣女子,那顯然是一個內(nèi)奸,驀地心中升起另一幅圖像,問道:“那個小胡子韓林呢?”他記起那天韓林眼中的仇恨,記起了巴極把他縛在祭臺上鞭打的情形。
愛麗絲神情一動,旋又堅決地?fù)u頭道:“相信不會是他,這里每一個人都對博士非常忠心,況且他豈肯放棄龐大的利益,那天博士放過了他,他還表示感激流涕!
凌渡宇曬道:“有很多東西都能令人盲目的,仇恨正是其中一種,你最好查查看!
愛麗絲猶豫了片晌,終于按著了無線電話,發(fā)出了召喚韓林的指令。
凌渡宇跳上愛麗絲的吉普車,向幽禁雅黛妮的紅磚屋駛?cè),途中,愛麗絲的通訊設(shè)備響起道:“愛麗絲小姐,這是總通訊室,博士吩咐:請即和凌渡宇先生往玻璃屋去!
愛麗絲應(yīng)是,掉轉(zhuǎn)車頭,同玻璃屋駛?cè)。凌渡宇大為凜然,他知道巴極目下是在甚么情緒里,除非發(fā)生了天大重要的事,否則絕沒有興趣見任何人,更不愿見到凌渡宇。究竟發(fā)生了甚么事?
來到玻璃屋前,連愛麗絲也感到出了事,屋前滿布武裝守衛(wèi)。
兩人待要進入玻璃屋內(nèi),守衛(wèi)隊的隊長向他們道:“愛麗絲小姐,博士請你留在這里,只是凌先生獨自進去!
愛麗絲面色一變,剛想大發(fā)小姐脾氣,凌渡宇一拍她香肩,柔聲道:“博士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愛麗絲無言點頭。
玻璃屋的大廳內(nèi)最少有二十名大漢,屬夢湖水莊領(lǐng)導(dǎo)級的人物,各人神情凝重,似乎剛舉行了重要的會議。
巴極一人獨立在玻璃屋的大露臺,憑欄遠(yuǎn)眺,有種難言的孤寂和與世隔離。他身旁的地上,放了一堆用白布覆蓋著的物體,凌渡宇心中一凜,那看來像一個人的尸體。
凌渡宇走出露臺。
巴極緩緩轉(zhuǎn)身,神情出奇地平靜。
凌渡宇望著地上,這樣的距離,使他看到人體的形狀。
是誰的尸體?
巴極道:“你知道這是誰了?”
凌渡宇點頭答道:“是標(biāo)槍!”
巴極喟然一嘆,道:“他跟了我數(shù)十年,縱橫無敵……不過!這樣的收場也好,總勝似纏綿病榻,老朽而亡!
凌渡宇道:“是怎樣發(fā)生的?”
巴極道:“很簡單,他指揮總部所在的三層高樓宇,深夜時無故起火,火勢由地下迅速向上蔓延,起始時他的手下想沖出火場,哼!大約有二十多挺重機槍等待著,當(dāng)場死了二十多人,標(biāo)槍和其他的手下,逃上天臺,標(biāo)槍想得非常周到,天臺處停了一駕直升機……可是,直升機飛離天臺不及二百碼,一支火箭從附近的樓房射出,正中直升機的尾部,立時墮毀,標(biāo)槍給手下拖出來時,成了一團焦炭。”
凌渡宇道:“以標(biāo)槍這等老手,如何會讓這樣的事發(fā)生?”
巴極平靜地道:“標(biāo)槍和我有一套密碼通訊,以俾我們保持聯(lián)絡(luò),但從最近種種跡象顯示,敵人每一步都比我們先行,標(biāo)槍的行蹤暴露,說明密碼已給人破譯了。”說到這里,巴極面色一沉,道:“而唯一能全面截聽密碼的人,一定是這里的內(nèi)奸……”
凌波宇心中再浮起白衣嬌俏女子的信影,那究竟是誰,為何要顛覆巴極的王國?
巴極道:“這里有封信,給你的!
凌渡宇愕然,順著巴極手指的方向,眼睛搜尋到露臺那唯一的圓臺上,一封信靜靜躺在臺面,封套中書著“凌渡宇收”幾個英文字。
凌渡宇拿起信函,封套是密封的,仍未被拆開,看來連巴極也不知道內(nèi)容。
信內(nèi)寫著:“雅黛妮在我手里,我在巴拿馬城等你三天,若不見你前來,莫怪我摧花無情。韓林字!
巴拿馬城是巴拿馬的首都。
凌渡宇神情木然,將信遞給巴極。
巴極一看,嘆道:“所以找說做人絕不能有婦人之仁,想當(dāng)日我如把韓林干掉,何來今日之果。”
凌渡宇啞口無言,在一個實際和功利的角度下,一認(rèn)定敵人,即斬草除根,自然是最有效的辦法。當(dāng)日凌渡宇間接地要求巴極放了小胡子韓林,致有目下之禍。不明白的只是:韓林這類人,為何會為了一個同伴的死亡,不惜得罪巴極,以及凌渡宇、雅黛妮所屬的抗暴聯(lián)盟?
凌渡宇問道:“那被我干掉的人,和韓林是甚么關(guān)系?”
巴極苦笑道:“我也想知道,否則我豈會放過了他……不過,這些已無關(guān)重要了,我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把雅黛妮找回來,所以我另有一事求你!
凌渡宇訝然望向巴極。
巴極剛好望向他,眼中射出懇求的神色,正容道:“我請求你立即帶同愛麗絲,離開這里!
凌渡宇面色一變,道:“甚么?”
巴極道:“夢湖的對外通訊全被截斷或破壞,敵人的進攻,迫在眉睫,趁我還有一定的控制力時,我要你和愛麗絲安然離去。”
凌渡宇立時把握到形勢的險惡,要破壞通訊系統(tǒng),必須深悉內(nèi)情的人才能做到,所以夢湖水莊內(nèi)確潛伏了可怕的破壞分子。這內(nèi)奸的行動當(dāng)然配合著外來的攻擊,所以形勢確是嚴(yán)峻非常。
凌渡宇道:“為甚么你不和我一起走,以你的財力,避過風(fēng)頭后,大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巴極眼中透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毫無轉(zhuǎn)圜地道:“我不走!絕對不走。沒有了夢湖的日子,教我怎樣過?”
凌渡宇神思不由地飛往夢湖。
露臺外的夢湖,在陽光下美得不可方物,令人很難想像到大湖霧下那哀怨動人的詭異情景晴子!
你在那里?
夢湖最深處,是否你棲身之所?
他明白了巴極為甚么拒絕撤走,當(dāng)巴極了解到“晴子”只是夢湖所產(chǎn)生的異物時,他已沒有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勇氣。
巴極最渴望的,是死于夢湖。
巴極沉沉地道:“你明白了!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才明白,真正的、惡名昭彰的巴極博士,是怎樣地一個人!
一股熱火直沖腦頂,凌渡宇大叫道:“不!我不走!”晴子的絕世姿容,侵進了他每一條神經(jīng)。
巴極眼中寒芒暴閃,堅決地道:“不!你一定要走!”
凌渡宇心頭火熱,他不愿意走,不愿意離開夢湖,當(dāng)真正要走的時刻,他不愿走的意欲到了無可抗拒的強烈。
他怎能離開晴子。
他的真愛。
凌渡宇蠻不講理地道:“為甚么一定要我走?”
巴極面上閃過一絲溫情的笑容,自凌渡宇認(rèn)識他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類真誠和充滿人性美的表情,感覺分外親切和強烈。
巴極堅定和有信心地道:“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當(dāng)是我請求你。”
凌渡宇默然。
巴極隨即露出個狡猾的笑容,指著臺上的一個小瓶道:“瓶內(nèi)是治療高山鷹的解藥,你答應(yīng)帶愛麗絲離去,那便是你的了!
凌渡宇頹然坐下,眼光深注夢湖,喃喃道:“為甚么你的『請求』,總是使別人難以拒絕的?”
巴極眼光落在夢湖上,道:“我為你準(zhǔn)備了一架戰(zhàn)機,在離此三哩遠(yuǎn)的機場!备f出了一對號碼和暗語,道:“這是我存在瑞士銀行兩筆鉅款的提取暗碼,怎樣安排愛麗絲以后的生活,你看著辦吧!”
凌渡宇沉聲道:“愛麗絲是你的甚么人?”
巴極一震,猶豫片刻,才石破天驚地道:“我的女兒!彼辉冈偕钊脒@話題,話鋒一轉(zhuǎn)道:“好了,時間無多,立即起程吧。”
凌渡宇站起身來,道:“其他的人呢?”
巴極道:“這數(shù)天來,無關(guān)的人和婦孺早全部送走,剩下的都是我審核為忠貞的戰(zhàn)士,他們皆是有約在身,現(xiàn)下是他們賣命的機會了!
凌渡宇提起精神,把臺面盛解藥的小瓶納入懷內(nèi),毅然向出口走去,到了出口前,轉(zhuǎn)過頭來,眼中射出復(fù)雜的感情,揉合著同情、尊重、憐憫、歉疚……
巴極眼中方首次射出對這敵友難分的人深刻的感情,真誠地道:“珍重了!”
凌渡宇苦笑道:“這句話似乎中我向你說比較適合點。”
巴極微微一笑,有種說不出的鎮(zhèn)定和從容,予人全不把生死看在眼內(nèi)的感覺,左手一翻,一個比煙盒略大的電子感應(yīng)儀器,安安穩(wěn)穩(wěn)平放掌上,道:“只要我按動這儀器的兩個掣,分布在不同秘密點的導(dǎo)彈發(fā)射臺,會將數(shù)十枚驚人強力的導(dǎo)彈向夢湖水莊和沿湖區(qū)發(fā)射,屆時所有地方都會毀于灰燼里,所以無論敵勢如何強大,頂多亦是同歸于盡的結(jié)局,哈……想置巴某于死地的人,須付回他們的生命作代價!
戰(zhàn)機沖離跑道,逐漸升進蔚藍(lán)的天空去。
這是蘇聯(lián)制的su-4fencer攻擊機及持續(xù)轟炸機,動力來自兩個可以產(chǎn)生高達(dá)五萬磅沖力的渦輪風(fēng)扇引擎,飛行高度極限可達(dá)五萬尺以上,時速最高一千八百公里,航程遠(yuǎn)至二十公里外,靈活性雖還不及他先前駕來偷襲夢湖水莊的美制鷹式戰(zhàn)機,空中戰(zhàn)斗的能力亦大為遜色,可是能深入敵人空防大后方進行特殊任務(wù),且因其高速及高空持續(xù)飛行的效能,有驚人的遠(yuǎn)航能力。以之逃走,更是理想,足可使他返回玻利維亞抗暴聯(lián)盟秘密基地有余。
愛麗絲被沖力帶得仰貼椅背,俏面上交織著忿怒和茫然,她一方面不敢違抗巴極的命令,一方面知道要由凌渡宇把她帶走,大是不妥,心內(nèi)百感交集。
凌渡宇望著她可愛的側(cè)面,想起巴極一代梟霸,卻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敢相認(rèn),自然是怕禍及親人,還要故意說些言辭,以掩飾和愛麗絲的關(guān)系,確是可悲。
敵暗我明,目下邦達(dá)和白理臣等人得內(nèi)奸接應(yīng),切斷了巴極對外的通訊網(wǎng)絡(luò),占盡優(yōu)勢,隨時會發(fā)動強大的進攻,巴極可說陷于完全被動的形勢。戰(zhàn)爭開始時,最令人憂心的問題,就是巴極的防御布置還有多少依然有作用。
戰(zhàn)機在空中優(yōu)美轉(zhuǎn)身,改向東南方玻利維亞的方向飛去,那也是夢湖的方向。
倏忽間,美麗的夢湖靜靜地躺在正前方,一團清徹碧綠的水光,在陽光下銀蛇鉆動。
愛麗絲戀棧地以目光緊緊攫抓著眼下的美景,這個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回想起來像一個毫不實在的美夢。她知道這個美夢,將在她心靈留下永不能被其他經(jīng)驗和生活磨滅的烙印。
淚珠爬下俏面。
飛機忽地一震,機鼻不自然地朝下,直向夢湖沖去。
由萬多尺的高空,向下急沖。
愛麗絲嚇了一跳,側(cè)頭望向凌渡宇,在淚光中,凌渡宇面色青白,汗水從額上冒出來,雙目緊閉,頭向后仰至極盡,張大的口不斷喘氣。
愛麗絲想叫,卻叫不出聲來,死亡的恐懼使她全身冰凍乏力。
飛機繼續(xù)下沖,機身強烈抖動,似乎任何時刻也可以整架機散掉開來,像骨灰似地撒往夢湖。
凌渡宇完全不知道目下千鈞一發(fā)的危狀,他的每一條神經(jīng),他的心神和靈魂,充溢著晴子強烈得足以把鋼枝化作繞指柔的愛火。
當(dāng)夢湖在前方出現(xiàn)時,他聽到晴子的呼喚,瞬間后兩人的心靈縫合在一起,就像那晚在玻璃屋的露臺上。
晴子的孤急和無助,潮水般把他吞噬。
在萬多尺高空飛行的戰(zhàn)機,與地上的夢湖,通過心靈與心靈的融合,毫無隔閡地匯流在一起。
夢湖像個龐大的磁石,使他在完全不自覺下,把飛機朝夢湖駛?cè)ァ?br />
筆直地沖下去。
愛麗絲兩耳“隆隆”,氣壓的改變使她的胸口壓上千斤大石,她拚命大叫,大叫到了喉嚨的位置,變成“咯!咯!”的怪響。
夢湖不斷在眼前擴大,飛機一下子沖下了數(shù)千尺,不斷加速。
凌渡宇的心靈內(nèi)充斥著晴子無可抗拒的憂傷和悲怨,怪責(zé)著他的不顧而去,一波接一波的凄哀,造成心靈的滔天巨浪,造成心靈大海內(nèi)的暴雨狂風(fēng)。
夢湖愈來愈近,夢湖水莊的景物已能清晰辨認(rèn)。
死神在咫尺之前。
凌渡宇在心靈的風(fēng)暴中,細(xì)聽著晴子對他的怨懟。
晴子的聲音在他心靈響起道:你為何要走?你是可以完全地?fù)碛形遥腿缥铱梢酝耆負(fù)碛心,我會在你那里,讓你分享我,成為我,而我亦成為你,同在永恒的愛火里,就像四方八面注進夢湖的千百河溪,就像生命無盡無窮的湍流。我們可以做這宇宙間最好的一對,比任何人類更愛對方、更能了解彼此,在日照下,在夢湖的大霧里,在心靈的星空內(nèi),恣意逍遙。我們可以在夢湖旁密林的涼蔭里,在嫩綠植物織成的地毯上,極盡愛的奉獻(xiàn),遠(yuǎn)離孤獨那黑暗凄慘冷漠的荒原,擊敗人類靈內(nèi)最恐怖的“孤獨”。人類發(fā)明了“神”,絕非偶然的事,是因為他們對孤獨的極度恐懼,恐懼這宇宙空無其他生命,恐懼那孤獨的荒原,隔離的宇宙。我們的愛,就是“神”的化身,不須再追求任何這以外的“神”,所以你怎可以離我而去,使我們各自重回那孤獨的荒原?
凌渡宇在心靈內(nèi)狂喊道:晴子!晴子!我愛你。我愛你遠(yuǎn)超于“永恒”、“愛”和任何事物。
當(dāng)我還陷身于生命惡夢的深洞里,你把我拉了出來,重見天日,你教曉了我“愛”是甚么東西。
我愿意把雙目生剜出來,將我所見的一切向你作無條件的奉獻(xiàn),只求你賜與我一下輕觸,然而現(xiàn)在我必須離去,無論在責(zé)任上或道義上,我都必須離去。我一定會回來,在完成了我的責(zé)任時,便會回來。
晴子無限凄怒的聲音響起道:你不能走,這宇宙間,還有甚么物事比愛更重要,更有意義,你走后,我將成為一個孤獨的個體,那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一個失去了一切星辰的虛黑夜空。
凌渡宇在愛的漩渦中掙扎狂叫道:不!不!不是這樣的,人作為人是有基本的道義和責(zé)任,你是不會明白的,因為你是夢湖和人類精神結(jié)合下產(chǎn)生的生命。可是你要設(shè)法去明白,我是一定要離去,才能完成我的責(zé)任,我可以向永恒的宇宙立下血誓,我是會回來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便會回來……
當(dāng)凌渡宇說及晴子是“夢湖和人類結(jié)合下產(chǎn)生的生命”那一剎那,他感到晴子的心靈翻起了更強烈的巨浪,無助和焦慮淹沒了心靈的大地,他感到晴子的心靈向后不斷退縮,就像她忽地了解到本身的情形:她是一種不同于人類的異物。兩人的心靈被這洪流分隔開來。
一聲尖叫強闖進了凌渡宇和晴子的心靈風(fēng)暴里。
凌渡宇驀地醒覺。
那是愛麗絲的尖叫。
戰(zhàn)機直向夢湖沖去,只剩下二千多尺的距離,俯沖造成飛機的失速,血絲從兩人的口鼻耳滲出來。
愛麗絲終于叫出聲來。
凌渡宇猛睜雙目,夢湖在眼前大鏡般閃爍反射,一時間他甚么也看不見。
凌渡宇一抽控制盤,張開增強浮力的機翼,死命將機鼻提高。
飛機繼續(xù)向下沖落。來到離夢湖百多尺的上空時,戰(zhàn)機沖勢始歇,斜斜向上升起,氣流把夢湖的湖水帶起一天霧珠,在日照下閃閃生光,眩人眼目。
戰(zhàn)機慢慢飛離湖面,逐步爬升,沒入云里。
凌渡宇終于離開了夢湖。
巴極站在玻璃屋的大露臺上,默默地看著戰(zhàn)機俯沖至湖面百多尺的上空,斜斜反飛往上,再沒入冉冉飄飛的白云深處。
他的感覺很奇怪,他的腦袋不能思考,只是條件反射般對眼前兇險的事物作出觀察,就像晴子投向了凌渡宇后,他由主角的地位淪為一個無關(guān)重要的旁觀者。
麻木和頹喪的情緒,使他對世上的物事再提不起興趣,包括他的權(quán)力和生命。
他失去了爭雄的意欲。
自出生以來,這種意念驅(qū)使他成為了世上最富有和最有權(quán)力的人之一。
湖祭九
他的智慧令他透視人生,從而掌握人生。
入口打開,負(fù)責(zé)夢湖水莊防務(wù)的積克大步走了進來。
積克身形高瘦,面目相當(dāng)有精神,充滿著對自己的自信,是目下巴極絕不會懷疑的手下之一,追隨他有二十多年的歷史。
巴極面無表情地道:“形勢怎樣了?”
積克道:“所有非戰(zhàn)斗的人員,包括了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均被運輸機從安全航線送離夢湖,除了一個人外……”
巴極冷然道:“是誰?”
積克道:“是夏太太,由昨天黃昏開始,沒有人見過她,對她它的搜索還在進行中……”
巴極舉手作了個阻止的姿態(tài)道:“不用了!我們現(xiàn)在有多少人可用?”
積克道:“我們的總?cè)藬?shù)是一千四百二十八人,其中二百八十人駐守四個飛彈發(fā)射臺,負(fù)責(zé)防務(wù),其他的人有一大半分散在外圍,形成一個離夢湖水莊三至五哩的保護傘,余下的五百人守在夢湖水莊各處,以生力軍的形式,可隨時增援任何失陷的據(jù)點!
巴極道:“敵人不來則已,否則一定是從陸路發(fā)動攻擊,利用夢湖西南的廣闊雨林作掩護,進行重兵突進的偷襲,使我們的戰(zhàn)機難以作用!
積克道:“我也想到這問題,可是內(nèi)奸的存在,將使我們不敢集中兵力作戰(zhàn)略性的分布,而只能把兵力散往每一個有可能被襲的據(jù)點,唉!真是氣人。”
巴極嘴角牽出一絲苦笑,他的夢湖水莊三面俱是平原之地,敵人無險可乘,成為天然屏障,若要從空中來攻,他四個地對空導(dǎo)彈發(fā)射臺,可予敵人迎頭痛擊,在防守上,可說穩(wěn)如鐵桶。但假設(shè)己方的布置,全部由內(nèi)奸漏往敵人,那么敵人自然可擇弱舍強而攻,自己若把兵力分散,卻變成每一環(huán)節(jié)也是弱點,想想亦教人頭痛。
積克續(xù)道:“三小時前,在東南方和西南方,都出現(xiàn)了戰(zhàn)斗直升機,顯然在不斷運送兵員和裝備,準(zhǔn)備向我方進攻。我們派出的一架偵察機,和我們在兩小時前去了聯(lián)絡(luò),看來是兇多吉少了。加上先前被擊落的四架戰(zhàn)機和六架直升機,總共失去了十一架戰(zhàn)機,敵人來攻時,將不能提供空中的支援!
巴極道:“盡量監(jiān)察敵人的動靜,一有消息再通知我。”
積克領(lǐng)命而去。
巴極目光轉(zhuǎn)回夢湖。
湖面在這短短的光陰里,積聚了一層薄霧。
霧氣迅速加濃,陽光開始軟柔乏力。
天邊的暗云爬行過來,背后像有一對無形的手,把天幕關(guān)閉。
巴極知道:這是大湖霧的先兆,心中苦笑,也好,就讓不可一世的巴極,在大湖霧中,葬身夢湖。
死在夢湖。
飛機緩緩降落在抗暴聯(lián)盟玻利維亞的跑道上。
飛機停下。
凌渡宇向愛麗絲堅定地道:“下機吧!記得那提款號碼和把解藥交給我方的人!
愛麗絲噙著兩眶眼淚,軟弱地道:“我也要回去!”
凌渡宇硬著心道:“絕對不可以,這是博士的吩咐,你怎可以不遵從!
愛麗絲叫道:“你不要回去,你會被殺死的!睖I水奪眶而出。
凌渡宇眼中射出火熱的光采,道:“死何足道,我一定要回去!
機門打開,幾個抗暴聯(lián)盟的人在機下示意他們走下來。
凌渡宇堅決地喝道:“下去!”跟著放低聲音道:“你難道不想我回去幫助博士嗎?我一有機會,便來找你,好嗎?”最后幾句他說得軟弱無力,連他自己也不能信任那有多少真誠。
他只想回去見晴子。
愛麗絲茫然下機,女性的直覺使她知道沒有人可以動搖凌渡宇的決心。
直到戰(zhàn)機重返云霄,她的眼淚仍沒有停下來。她可能已變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但那算是甚么呢?
夢湖!夢湖!
一個令人夢縈魂牽的地方。
所有夢想的所在地。
敵人的進攻從黃昏開始。
在前所末有的大湖霧掩護下,敵人避過了幾個頑強的防守點,先以幾隊散兵從四方八面佯攻,當(dāng)巴極方陷于杯弓蛇影的狀態(tài)時,才以重兵從夢湖水莊東南方的雨林以強攻突破的形式推進,現(xiàn)在到了正面對壘的時刻。
炮火的閃光使夢湖的黃昏帶著悲劇的艷麗,孤寂的夢湖,在隆隆的火箭炮、榴彈和自動武器的震天價響里,默默忍受著。
濃得化不開的湖霧,把一切暴行隱藏起來。把敵我雙方的鮮血以純凈的白露遮掩起來。
照明彈不斷發(fā)射上夢湖的上空,劈劈拍拍,卻透不過那一重又一重的濃霧,一切若隱若現(xiàn),有種惡夢般的不真實。
飛彈開始不竭地從巴極布置于夢湖四個戰(zhàn)略性的扼要地點飛出來,投射向邦達(dá)的攻擊部隊,飛彈和空氣磨擦發(fā)出的尖嘯,壓下了其他的聲音,做成強烈的爆炸,完全鎮(zhèn)住了邦達(dá)大軍的推進。
在飛彈的強力掩護下,巴極的私人軍隊阻擋著敵人瘋狂的進攻。這批手下大部分隨著巴極出生入死,其忠誠是不容置疑的,他們對巴極有種近乎對神的崇敬,愿意為他獻(xiàn)出鮮血和生命。
巴極這時在玻璃屋下的一個地庫內(nèi),指揮著己方的進攻退守。
這是夢湖水莊的戰(zhàn)略指揮總部,布滿了通訊設(shè)備,超過三十多個人員,繁忙地收聽各方傳來的戰(zhàn)報。
巴極通過螢光幕,觀看著各處的情況。
積克這時來到他身旁,報告道:“根據(jù)初步的估計,敵人的雇傭兵團達(dá)五千之眾,武器精良,在兩小時內(nèi)攻破了外圍的防御,但仍未能突破夢湖水莊本身的防守?fù)?jù)點,照目前的情形,除非敵人的實力增加三倍以上,否則我們絕對有抗?fàn)幍哪芰,甚至可以藉占?yōu)勢的炮火和導(dǎo)彈網(wǎng),在敵人鋒銳稍減時,爭回主動,予敵人致命的反擊。”
巴極淡淡一笑,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和孤傲,使積克打從內(nèi)心敬佩,他跟隨巴極這么多年,無論在甚么情形下,生死的關(guān)頭里,巴極始終是這副從容不迫的神態(tài),在人心惶惶里,仍能發(fā)出最正確的命令,使他們死里逃生,敗中求勝,只不知這次又如何?
這時正東的一個據(jù)點傳來告急的消息,那是進入沿湖道路的一個關(guān)口,若叫敵人攻破,便可沿湖侵進夢湖水莊,若讓那樣的情形發(fā)生,將會非常危險,因為敵人將以優(yōu)勢的兵力,進行巷戰(zhàn)式地推進,而夢湖水莊的固定武備裝置如炮臺、導(dǎo)彈臺等,將完全失去作用。
巴極想也不想,發(fā)出增援的命令。
積克咬牙切齒地道:“那個叛徒若落在我手里,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極知道積克說的是白理臣,淡淡一笑,這世上的名利,對他來說已毫不重要,他想起三十年前,親手殺死一個毒梟的情景,像在剛才發(fā)生。生命是一個永不停止的夢。停止即是死亡。
巴極轉(zhuǎn)過身來,眼中電芒閃現(xiàn)。
積克心中一凜,知道巴極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說,當(dāng)年巴極要向另一個雄霸哥倫比亞的毒梟開戰(zhàn)時,亦是這般神態(tài)。
巴極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否我們的『夢湖計畫』嗎?”
積克恍然一驚:“當(dāng)然記牢在心,可是若照目下的形勢,我們須否動用到這計畫?”
“夢湖計畫”是巴極、標(biāo)槍和積克三人當(dāng)年建造夢湖水莊之初,居安思危下訂定的逃生計畫,是他們?nèi)碎g的最高機密,連白理臣這等負(fù)責(zé)對外的領(lǐng)導(dǎo)人也不得與聞。計畫非常簡單,就是在玻璃屋下造了一個兩層的大地庫,地庫被鉛板密封,其設(shè)想在于抵御核子戰(zhàn)爭的摧殘,上層是他們目前處身的指揮部,下層的地庫,布置了數(shù)百部水底推進器和潛水器材,可通過水閘神不知鬼不覺下潛入夢湖,從水底逃之夭夭。要知夢湖四通各方的河流,敵人即管知曉他們由湖底溜去,亦只好高嘆奈何,毫無辦法。
巴極正容道:“我太明白白理臣這人,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怎敢來碰我,待會你一聽到警號,立即依我們平日的演習(xí),把所有人撤退入地庫,由八條秘密通道進入地庫下層,迅速逃走。到達(dá)安全地點后,把我們積蓄的錢財,分配各人……各位兄弟跟隨我多年,我也希望他們能安度余年!
積克渾身一震,張了大口,好一會才道:“怎么?即管我們暫時退走,以我們的財力和博士的聲譽,絕對可以卷土重來,下了這啖鳥氣!卑蜆O前所未有的自暴自棄,使他震動非常。
巴極盯著積克,忽地一把抓緊積克的肩頭,沉聲地道:“不要問!我要你就像以前一樣,不問原由地去執(zhí)行我的命令,記著!這是至為重要的事,一個不好是全軍覆滅的命運!
盡避巴極有力的手把他抓得非常痛楚,積克眉頭也不皺一下,毅然點頭道:“好!”
巴極滿意一笑,能有積克和標(biāo)槍這樣的手下,真是一場造化。
積克待要說話,“轟。 币宦暰拚,整個地庫也感到東南方傳來爆炸的震動。
積克面色煞地刷白。
一個傳訊員叫了起來道:“東南的飛彈發(fā)射站發(fā)生爆炸!東南的飛彈發(fā)射站完了!”那是進入沿湖路的重要據(jù)點,阻擋敵人沿湖攻入夢湖水莊的重鎮(zhèn)。
積克叫道:“一定是內(nèi)奸所為!痹挭q未已,西北方傳來又一驚天動地的爆響及一連串的激爆,烈焰直沖上夢湖的天空,另一個飛彈發(fā)射站遭到同等命運。
巴極面容平靜無波,好像這一切均與他無關(guān),淡淡道:“立即將屯駐水莊內(nèi)的人手全部出動,接應(yīng)前線的兄弟……”跟著轉(zhuǎn)頭望向積克,斷然道:“兄弟,撤退的時候到來了。”
積克怒嘶一聲,說不盡的悲憤無奈。
撤退的警號響徹夢湖。
所有正在奮戰(zhàn)的人,并不知道這是撤退的響號,在平日的演習(xí)里,他們只知道當(dāng)這訊號響起,須立即有規(guī)律地分批退入玻璃屋的地庫內(nèi),沒有人知道地庫還有可使他們逃出生天的下層。這是巴極高明的地方,讓手下知道還有退路,可能帶來反效果的作用,失去破爹沉舟的決心。
撤退開始。
巴極方面的炮火反而加倍增強,掩護開始的撤退。
一時炮火隆隆,夢湖沿岸區(qū)成為屠場。
凌晨二時,戰(zhàn)事進行了七個小時。
炮火閃亮了整個夢湖的上空,水莊的大多數(shù)建筑物在炮火中先后倒下,戰(zhàn)爭仍沒有絲毫停下的兆頭。
巴極的私人軍隊退而不亂,每退出一個據(jù)點,便布下地雷,使邦達(dá)和白理臣的人推進的速度緩慢不堪,要挑戰(zhàn)巴極這雄霸南美的首席梟雄,確是吃力的一回事,代價亦是驚人的龐大。
湖霧把這一切人類間的暴力淹沒起來。
炮火驀然加倍劇烈,似乎所有人都想一下子把所有彈藥用盡,邦達(dá)的雇傭兵在強大的火力前,攻勢完全受挫,像對巴極這被趕進窮巷的狗,產(chǎn)生了不敢硬迫的恐懼。
巴極方的炮火完全停了下來。
邦達(dá)方的炮火在此消彼長下,忽地加強,然后再沉寂下來。
夢湖在剎那間回復(fù)往日的寧靜。
除了倒塌的樓房,著火燃燒的林木和屋宇臘臘的聲響,以及空氣中濃烈的火屑味,一切也如往日的美好及和平。
邦達(dá)方面被這突然的轉(zhuǎn)變震住,一時間不知應(yīng)采取甚么行動。
在這令人不知所措的時刻,一種奇怪的聲響,從東北的天際傳來,聲音迅速增強。
戰(zhàn)機!
邦達(dá)方的炮火轟然響起,向著這天空來的目標(biāo)瘋狂攻擊,夢湖水莊四周密布飛彈發(fā)射臺,對付任何從天空飛來的物體,這架戰(zhàn)機并不牽引夢湖水莊的地對空飛彈系統(tǒng),自然是巴極方的戰(zhàn)機無疑。邦達(dá)方怎能放過。
。÷。
飛機在密集的炮火下,終于被一枚炮彈命中,機尾冒著濃煙,筆直插進夢湖里,火光并現(xiàn),再是一連串的爆炸,把湖心的濃霧變成一團又一團的光量,煞是好看。
一切重歸寂靜。
夢湖的濃霧無風(fēng)自動,情景說不出的詭異。
溫溫的湖水令凌渡宇感到無比的親切,像是重回到母親懷抱。
在戰(zhàn)機炸毀前,他早彈出機艙,藉著降傘投進夢湖去。
濃霧掩護了他的行蹤,否則他現(xiàn)在身上將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他默默地潛水,只有換氣時才冒出水面。
目的地是玻璃屋。
他不明白為甚么戰(zhàn)火停了下來,難道巴極一敗涂地。
可是他的心神已不放在這等成敗之上,他回到夢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見晴子。
他的直覺,夢湖無風(fēng)自動的濃霧都清楚地告訴他,晴子還在這里。
當(dāng)他的腳一觸湖水時,湖霧旋動起來。
晴子知道他回來了。
可是!晴子的心靈并沒有和他接觸。她的心靈似乎退縮在夢湖的深處,沉浸在無助與傍惶里。
凌渡宇感到前所末有的失望和頹喪。
他不斷向玻璃屋游去,湖水使他的身體非常松弛和舒適,若要找一個死去的地方,他會毫不猶豫地揀選夢湖。
死在夢湖。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想到死亡,而且是那樣地強烈。
他心中不斷喊叫:晴子!你快出來,為了與你的結(jié)合,我甚么也愿意放棄。
他浮上湖面,深深吸了一口氣,玻璃屋在前方不遠(yuǎn)處,在濃霧中若現(xiàn)若隱。
玻璃屋前的大露臺,被炮火轟塌了一角,整座建筑物卻出奇地完整。
他的心靈再次呼喚:晴子!晴子!我回來了,就像上次那樣,你到露臺來見我,好嗎?
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夢湖一片寂然。
沿湖的道路不斷傳來爆炸的聲響,敵人進行掃雷的工作,緩緩地向夢湖水莊推進。他們再沒有向水莊發(fā)動炮火,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占領(lǐng)巴極余下來的另外兩個飛彈發(fā)射站,以之反制巴極,發(fā)射站一日在巴極手上,他們就一刻不能安枕無憂。
在找不到晴子的失望下,凌渡宇從夢湖爬攀上玻璃屋的大露臺上。
罷踏足露臺上,凌渡宇渾身一震,好像看到最不該看到的物事。
玻璃屋的玻璃大多已碎破下來,可是露臺的小圓臺,兩張坐椅,依然故我。
圓臺上還放了一瓶酒,兩只酒杯。
巴極坐在右邊的椅子上,眼神雖裝滿落寂,卻是平靜至一種死寂的感覺。
他那可以毀滅夢湖水莊的電子感應(yīng)儀器,四平八穩(wěn)放在酒杯旁。
兩人的目光在濃霧中交系在一起。
巴極微微一笑,倒?jié)M一杯酒,遞向凌渡宇道:“你若不想死,盡吧此杯后,請你重投湖內(nèi),否則這處還有一張空椅,可讓你死時安安樂樂坐在這里,看夢湖的最后一眼。”
凌渡宇取酒一干而盡,坐到空椅上。
心中出奇地沮喪。
沒有晴子,日子怎樣過?
夢湖迷失在前所未有的大湖霧里。
天地盡是白茫茫。
死!
是解決生命的最好方法。
生命只是一個孤獨的荒原。
人類可以相互愛撫、相互交談,可是這并不能改變他們孤立的本質(zhì)。
只有心靈的結(jié)合,才能帶來本質(zhì)上的改變。打破隔離和孤立。
沒有了晴子,一切也沒有了。
人類用虛假的言辭進行自我欺騙,可是他們的心靈在實質(zhì)上,仍是在自己孤獨的荒原上失望和悲泣。
凌渡宇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欲。
好吧!
這樣結(jié)束一切。
死在夢湖。
巴極倒?jié)M兩杯美酒。
兩人一干而盡。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白理臣的聲音。
聲音通過擴音器,響徹夢湖,道:“博士!我是白理臣,現(xiàn)在向你發(fā)出最后警告!”
擴音器傳來數(shù)下急促的呼吸聲,顯示白理臣心內(nèi)的緊張情緒,他長年處在巴極下,即管目下似乎穩(wěn)操勝券,然而余威猶在,冷靜的他亦不由失去常態(tài)。
白理臣的聲音繼續(xù)傳來道:“你手中的皇牌:四個導(dǎo)彈發(fā)射臺,兩個被炸毀,余下的兩個在我們掌握中,你已經(jīng)絕無平反的機會,限你在五分鐘內(nèi),拋下所有武器,舉手走出來,否則發(fā)射臺的每一顆導(dǎo)彈,都會射進水莊去!
凌宇渡望向巴極,茫然道:“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沒有了導(dǎo)彈臺,怎樣和敵人同歸于盡?”
巴極淡淡道:“你太小覷巴某人了,要勝要敗,要留要離,豈會被他人操縱!來!讓我送他們一分大禮,做場好戲閣下欣賞。”伸手往臺上的電子控制儀,修長的手指在那組按鈕上靈活地跳動。
凌渡宇心下不解,巴極還能干些甚么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漏走,五分鐘的期限只剩下十多秒了。
擴音器的沙沙聲再次響起,白理臣還末說出話來,驚天動地的強力爆炸,在夢湖的南方和西南方傳來,地動山搖,余下的兩個發(fā)射站冒起濃濃的烈焰,騰升上半空,掩蓋了敵人的哀號,接著同一地點繼續(xù)更強烈的爆炸,把湖霧染得血紅一片。
凌渡宇駭然望巴極,后者神態(tài)從容,卻沒有勝利者應(yīng)有的表情。這時他才恍然巴極剛才發(fā)出的電子訊號,啟動了余下發(fā)射臺的毀滅裝置,這一著,無疑會給邦達(dá)帶來嚴(yán)重的傷亡,進駐發(fā)射站的人將無一幸免,只不知邦達(dá)和白理臣是否其中兩個。
巴極搖頭嘆道:“低估敵人,是致命的因素!备鴩(yán)肅地向凌渡宇道:“好了!現(xiàn)在到了最后時刻,你留下還是離去?”
凌宇渡漠不在乎地聳聳肩,道:“留下吧!”心中卻不明白,巴極似乎還有摧毀邦達(dá)大軍的力量,可是四個導(dǎo)彈臺都被毀去,他憑恃甚么呢?充其量他只可發(fā)動可能裝置于玻璃屋的自動毀滅系統(tǒng)吧!
巴極微笑道:“夢湖!永別了!
右手緩緩伸往臺上的電子控制儀。
凌渡宇閉上眼睛,利用死前的半刻空閑,心靈延伸往夢湖。
他再次感到晴子的無助和傍惶。面對死亡,使他的腦子突然靈活起來,醒悟到晴子的無助和傍惶,是他一手所造成。
昨天離開夢湖時,晴子哀求他留下時,他告訴了晴子事情的真相:她只是夢湖和人類精神的結(jié)晶品,一種不屬于人類的異物。便像一個在世為人的鬼魂,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去,突然間給人提醒自己早死去多時,魂魄一驚散去。
晴子是自然和人類精神產(chǎn)生的異物,既擁有人類思維的特質(zhì),又擁有遠(yuǎn)超人類的靈異,她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自己是甚么東西?
所以從一開始接觸,凌渡宇已感到她的無助傍惶。
巴極的手愈來愈近臺上的儀器。
愈接近死亡。
“轟”!
槍聲大鳴。
凌渡宇和巴極兩人跳了起來。
電子感應(yīng)儀被槍彈擊中,跳了起來向外拋起,恰好碰在欄干上,又倒掉回露臺的地上。
電子感應(yīng)儀是用非常堅硬約合金組成,子彈除了做成一個凹痕,并沒有絲毫損毀。
凌巴兩人一齊轉(zhuǎn)身望向后方。
一個嬌小的身形,一對纖手各握著一支槍,英姿凜凜。
凌渡宇失聲道:“是你!”他早應(yīng)估計到是她,那天在玻璃屋偷聽巴極和白理臣對話的女子,可惜與晴子的事弄得他心神恍憾,失去平日的精到。
是夏太太。
巴極沉聲道:“我待你不好嗎?由你和晴子來到夢湖后,我待你如上賓,即管晴子死后,你要留下,我仍是那樣待你!
夏太太冷笑道:“你待我當(dāng)然好,否則如何補償你心中的內(nèi)疚!
巴極道:“你知道了?”
夏太太陰沉地道:“晴子的自殺,可以瞞過其他人,卻瞞不過我,甚至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巴極一呆道:“你知道甚么?”
夏太太道:“晴子自殺的真正原因!
旁觀的凌渡宇也給他們的對答引出興趣來,晴子的自殺,難道還另有內(nèi)情?
夏太太績道:“你以為我真是晴子的下女嗎?不!你錯了,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姊。”
巴極回復(fù)平靜,道:“那又怎樣?”
夏太太提高聲音道:“那又怎樣?哈哈……由一開始,你純潔無瑕的晴子,便在欺騙你!
巴極沉喝道:“你說謊!
夏太太一緊手中握著的槍,叫道:“我說謊?你以為晴子真是個純潔的商人之女,告訴你,那只是一個虛假的身分,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反毒組安排,目的是引你掉入布好的陷阱,可惜晴子這個蠢貨,愛上了你這殺人魔,還傻得去自殺,她的死是你做成的,我一定要毀了你,為她報仇。”
她一邊說,巴極面色一邊由紅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白,口唇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凌渡宇明白了一切,晴子和夏太太這對同父異母的姊妹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訓(xùn)練出來對付南美毒梟的反間諜?墒乔缱訍凵狭税蜆O,后者又不肯放棄毒品生意,晴子在重重矛盾下,唯有一死解決。
凌渡宇首次發(fā)言道:“那你為何又勾上邦達(dá)?”
夏太太右手的槍揚向凌渡宇,狠狠道:“你這見利忘義之徒,沒資格和我說話,那天我還故意揭露韓林的事來助你,估不到你這么快便和這魔鬼一鼻孔出氣!备┖鹊溃骸安灰獎!”拿槍嘴指向巴極。
巴極剛要撲往欄干旁的電子儀器,無奈停了下來。
他倆已被剝奪了選擇自己死亡形式的權(quán)利。
夏太太將蓄在心內(nèi)的話一口氣說出來,痛快非常,續(xù)道:“你那天殺的人,是韓林的相好,可笑你懵然不知,哈……”
湖祭十
凌渡宇恍然大悟,原來韓林是同性戀者,自己殺了他的相好,難怪他恨之刺骨,擄走了雅黛妮,可是自己目下自身難保,忽又想起曾把麻醉針發(fā)射器交給了雅黛妮,希望她能以之脫難,那就好了。
巴極道:“你既然是美國情報局的人,為何目下又助邦達(dá)對付我?”這也是巴極想知道的問題。
一個男人的陌生聲音插入道:“道理非常簡單,晴子自殺后,美中局改變了對南美的策略,不再進行對付巴極的計畫,于是夏太太找上了我,南美唯一可與巴極博士抗衡的人。”
濃霧中十多人現(xiàn)身出來,擠滿了露臺近玻璃屋的一邊。
一個禿頂?shù)拇笈肿樱疟姸,他的雙目瞇成兩線,笑嘻嘻地打量著巴極。頭戴高帽,一身禮服,就像來參加盛宴。
白理臣站在他身后,神情木然。
巴極沉聲道:“邦達(dá)!”
禿頭胖子脫下高帽,持帽夸張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見了一個禮,躬身道:“博士你好!”
四周手持自動武器的大漢,均是神情肅穆,巴極現(xiàn)在雖是階下之囚,但他的威名,在完全劣勢下所表現(xiàn)的通天手段,使沒有人敢起絲毫不敬之心。
禿漢轉(zhuǎn)向凌渡宇道:“凌先生你好!”
凌渡宇淡淡一笑,腦中轉(zhuǎn)了幾種逃生的方法,都派不上用場。這刻他反而不想死了。
想想也是奇怪,前一刻他還安然待死,這一刻想的卻是如何逃出生天。
生命自有一股令人活下去的力量。
另一名領(lǐng)袖級的大漢問道:“巴極!其他的人到了那里?”
巴極道:“不知道!”
那人怒喝一聲,大步搶前,舉起槍柄,要痛擊巴極。
白理臣喝道:“停手!”
那人動作凝在半空,詢問的眼光望向邦達(dá),表示只以邦達(dá)的意見為準(zhǔn)。
邦達(dá)點首道:“住手!我和白理臣先生早有協(xié)定,可以處決博士,卻不可以對他有絲毫不敬,對嗎?白理臣先生。”
白理臣回復(fù)木無表情,走到巴極具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道:“博士,這次背叛你是別無選擇,我不能置我龐大的親族和利益不顧,隨你一同退出毒品賣買,但你依然是我最尊敬的人!备诡^道:“你可以為你和你的朋友,選擇被處決的地方!
巴極望向凌渡宇,后者雙肩一聳,作了一個甚么地方也沒有關(guān)系的姿勢。
巴極笑了,道:“不如就在湖心的祭臺上吧?”
能死在夢湖,還有值得遺憾的地方嗎?
邦達(dá)和白理臣的聯(lián)合部隊,循著沿湖的兩條主要大路,迅速駐進夢湖水莊,對他們的戰(zhàn)利品進行徹底的搜索和查察,對敵人進行根絕的殘殺。
邦達(dá)是個非常謹(jǐn)慎的人,盡避巴極力的炮火完全沉寂下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發(fā)射臺的自動爆炸,使他心有余悸。
通出祭臺的木制浮道,除了炸開的一兩個缺口,基本上仍是完整。
凌渡宇和巴極兩人,被一個手銬把凌渡宇的左手和巴極的右手鎖連在一起。
十二個手持自動武器的大漢,把兩人押往湖心的祭臺。
眾人的腳踏在木浮道上,發(fā)出“嚇,嚇”的聲響,做成一種步向死亡的奇異節(jié)奏。
玻璃屋露臺上的十二盞大霧燈,除了兩枝被損毀外,全給亮著了。
沿著浮道直至祭臺的百多支霧燈,一齊亮了起來,在大霧中散發(fā)著詭異眩人的黃光,把正在步往祭臺的處決者和被處決者,照得毫發(fā)畢現(xiàn)。
啊道兩旁的湖岸,沿湖的燈亮了起來,聚集了三千多名戰(zhàn)勝者,默默旁觀這最后的祭禮,氣氛莊嚴(yán)肅穆。
將要被處決的兩人。
一個是南美縱橫不敗的第一霸主巴極博士。
另一個是最富神秘和傳奇色彩的中國人凌渡宇。
在南美的黑道歷史上,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
槍聲一響后,歷史會以另一種形式進行,權(quán)力架構(gòu)將重新安排。
邦達(dá)、白理臣、夏太太等數(shù)十人,站在浮道起點處的大平臺,靜待處決的來臨,巴極和凌渡宇的身形在他們眼中逐漸縮小,最后停了下來,站在祭臺的正中。
十二名大漢提起機槍,平指著祭臺中的兩人。
湖霧無風(fēng)自動、不斷旋轉(zhuǎn)著,似乎為兩人的處決歡呼狂舞,又似悲憤萬狀。
凌渡宇側(cè)望巴極一眼,后者面上平靜如昔,一點沒有被處決的驚惶。
凌渡宇的目光由眼前的處決者,巡梭到左右兩岸密麻麻的武裝敵人身上,巡梭到浮道盡端的邦達(dá)等人,再移往玻璃屋那空無一人的大露臺上,心中苦笑:想巴極每次在那里觀察別人在祭臺受刑,有否想到主客逆轉(zhuǎn)的今天。
世事的發(fā)展,出乎人的意想之外。
凌渡宇望向鎖連著自己左手和巴極右手的手銬,想不到竟和自己要殺的人死在一塊兒。
這更是始料難及。
手銬雖把他們連在一起,他們?nèi)灾还陋毜孛鎸λ劳龅膩砼R。
卡察!卡察!
子彈上膛的聲響,扣動每一個人的心弦、數(shù)千人的靈魂。
凌渡宇忽地想到玻璃屋露臺欄干旁的電子感應(yīng)儀。
十二門黑幽幽的槍嘴,慢慢舉起,動作似乎很快,又像世紀(jì)般的悠久。
他再次想到那電子儀,想到死亡和毀滅。
就在那一刻,他感到巴極和他相連的手銬一下劇震。
難道巴極懼怕了,凌渡宇不解地望向巴極,后者兩眼睜大,射出前所末有的奇光,凝望著前方。
他順著巴極的目光,望向玻璃屋的大露臺,登時瞪目結(jié)舌起來。
晴子!
在給霧燈化成一暈暈金黃的大湖霧里。晴子在白紗飄舞下,冉冉地出現(xiàn)在玻璃屋的大露臺上。
在這距離下,他只能看到一團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身形,在湖霧中優(yōu)美地盈盈俏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巴兩人的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又或者只是他兩人有見到她的能力。
凌巴兩人的心神全集中在晴子的身上。
難道晴子來參與這死亡的盛典,這另一幕的湖祭。
有人大叫道:“準(zhǔn)備!”
十二名大漢的手指扳上了槍掣。
湖水中忽地響起奇怪的尖嘯,嘯聲倏忽從四方八面響起。湖水一陣翻騰,幾條水柱在遠(yuǎn)近的湖面激沖而起。
巴極喃喃道:“天!她按動了毀滅裝置。”
十二名處決者面上現(xiàn)出疑惑的神色,低頭追察嘯聲的來源,槍嘴不自覺垂了下來。
邦達(dá)等人同時低頭望向湖內(nèi)。
沿岸的觀刑者一陣騷動,沒有人知道發(fā)生了甚么事。
除了凌渡宇和巴極。
凌宇渡明白了,巴極在湖水下,還裝置了其他的導(dǎo)彈發(fā)射臺,這是他最后的皇牌。
嘯聲轉(zhuǎn)眼間變成刺耳的尖號,由湖面移往天空。
邦達(dá)方不知誰人狂喊道:“危險!是飛彈!”
苞著下來的狂亂是完全役法想像的。
數(shù)千人你推我撞地向掩護物內(nèi)散去。
凌渡宇見機不可失,一撞巴極,兩人齊齊跌進湖水里。
跌進湖水前,第一下驚人的爆炸聲撕裂了每一個人的情緒,跟著是一下接一下的狂爆,湖水激起巨大的水柱,沿湖的區(qū)域完全淹沒在水光和爆炸里。
祭臺和它的浮道彈上半空,成為滿天飛舞的木屑。
強力導(dǎo)彈的威力籠罩著水莊每一個角落,籠罩著沿岸的每一寸地方。
強烈的爆炸,掩蓋了人們死前的驚喊。
在跌進湖水的剎那前。
凌渡宇的心靈和晴子的心靈緊緊連在一起。
晴子的絕世容顏,浮現(xiàn)在他的心湖內(nèi)。
凌渡宇的心靈狂叫道:你為甚么要這樣做,這會把你毀滅的。
晴子在他心靈內(nèi)平靜地答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死亡是一切生命的歸宿,夢湖賜與了我奇異的生命,正如天地孕育出人類,我已經(jīng)歷過生命的愛火和熱力。那不是足夠嗎?我已不負(fù)此生了。我畢竟只是一種異物,雖妄圖和你相愛,最后終只是一個孤獨的個體,我雖因人類而生,卻是“非人類”,將因不了解人類,而長居那孤獨寂離的荒原。若是那樣,有甚么能比死更理想。
凌渡宇狂叫道: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你是人類千百年來的夢想,醫(yī)治人類孤獨的最佳良方……
一幅強烈清晰的圖象,在他眼前出現(xiàn)。
玻璃屋在火光和爆炸中,徐徐倒下,碎石激飛往四周廣大的空間,大露臺上晴子陷入熊熊的烈欲里,被倒下的建筑物完全掩埋,再是一連串的爆炸,殘余的碎石緩緩注進湖水里。
兩人的心靈聯(lián)系,像給利刃當(dāng)中劈下,養(yǎng)然斷絕。
晴子死了。
一股強大的悲哀和失去一切生命意義的頹喪,狂涌心頭,模糊間,他沉進溫溫的湖水里,他感到巴極的手,有力地箍上他的胸頸,帶著他在湖水中游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給人抱上濕潤的草地上。
淚水不斷流下。
失去了晴子,也失去了一切夢想。
夢湖把一個美夢賜與了他,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聽到巴極在他身旁道:“她死了!她死了!”
凌渡宇張開眼睛,看到全身**的巴極,坐在他身旁,木然望著遠(yuǎn)岸的熊熊火光。
夢湖水莊變成歷史的遺跡,敗瓦頹垣。
至于邦達(dá)等是死是生,現(xiàn)在已是無關(guān)痛癢。
晴子死了!
凌渡宇感到凄痛萬分。
巴極舉起右手,連著的手銬把凌渡字的左手也提了起來,道:“我知你是個合格的鎖匠,可以打開它嗎?”
凌渡宇呆了一呆,好一會才緩緩在胸前搓*揉,把人造胸皮翻過來,取出一條長形的條子,不一刻把手銬除了下來。
巴極站起身。
夢湖的霧逐漸散去。
漆黑的夜空綴滿閃亮的星辰。
凌渡宇欲要站起來,一輪自動武器的聲音驟雨般響起。
巴極鮮血飛濺,打著轉(zhuǎn)倒跌開去,一頭栽進湖邊的淺水里。
凌渡宇悲叫一聲,跳了起來,向巴極撲去。
他把巴極浸在水里的頭抬起放在腿上。
巴極口鼻滲出了鮮血,神情出奇的平靜。
一個女子從林木間走了出來,手中提著自動武器。
雅黛妮!
凌渡宇來不及理她,望向懷中的巴極。
巴極眼中沉浸著無盡的孤獨和悲哀,喃喃道:“這也好,這也好!記著,我死后,將我的骨……灰……撒往……”頭一側(cè),死去了。
這縱橫南美的梟雄,終于死去了,死在夢湖的湖水里,以他的鮮血為夢湖增添顏色。
他雖然未說出要將骨灰撒往那里,凌渡宇已知道了答案:那是夢湖。
只有這樣,巴極方可以和晴子在一起,沒有人可再將他們分開。
巴極雖然得到了全世界,卻從未能有片刻離開他那孤獨的荒原。
就像凌渡宇。
或是雅黛妮。
以至乎世上任何一人。
另一輪槍聲響起,雅黛妮倒在血泊內(nèi)。
凌渡宇緩緩轉(zhuǎn)頭,看見雅黛妮抱著槍頭倒指向自己的機槍,倒在血泊內(nèi)。
雅黛妮自殺了。
她得不到巴極的愛,以血和死亡來清洗這恥辱。
她究竟怎樣逃出韓林的魔爪,是否用凌渡宇給她的麻醉針,這一切也不關(guān)重要了。
死亡終結(jié)了一切。
凌渡宇望向夢湖。
夢湖夢湖!
人類多少夢想隨爾而來,亦隨爾而去。
七天后,凌渡宇安全返抵玻利維亞抗暴聯(lián)盟的秘密基地。
康復(fù)了的高山鷹親來迎接他下機。
凌渡宇面容平靜,把晴子自我毀滅所造成的心靈創(chuàng)傷深深地埋藏。
斑山鷹道:“愛麗絲走了,她說:若你要找她,自會找她。她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真正的愛!
凌渡宇喃喃道:“愛?甚么才是真愛?”
他想起巴極的骨灰,在夢湖上浮蕩。
巴極!你是否仍在那孤寂的荒原上作永無休止的獨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