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陽的電話打斷了耿柔的沉思,“學校要召開羅美蓮的追悼會,指導員讓我們四點前要到禮堂集合,你現(xiàn)在在哪?”
“追悼會?”
“是呀,羅美蓮的爸媽著急著把羅美蓮送回老家,所以學校才臨時決定開一個追悼會!
耿柔趕回大學時,追悼會已經(jīng)開始了,禮堂四周搭著些白條,臺上放著幾個花圈與幾副挽聯(lián),中間是一副羅美蓮的遺容照。黑白照里的羅美蓮白牙咧開,笑眼望著前方,好像看著未來。
校長站在正中央,拿著話筒沉重地發(fā)言。
他哀悼西京大學失去了一名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羅美蓮的父母失去了一個好女兒,國家失去了未來的棟梁之材。
校長講話時,手捧著女兒一副遺容照的羅母站在一旁,因校長的聲情并茂而幾度失控,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在這么多人的注目下不敢放聲大哭,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卻緊緊閉著干咧的嘴巴忍著哭聲,終于有無法壓抑的抽泣聲與悲傷絲絲泄出來,就好像誰家受傷的小狗發(fā)出的嗚咽聲。
許多學生都不認識羅美蓮,對她的死只有震驚沒有傷心,但是隱隱聽到羅母的聲音,竟都鼻子發(fā)酸。
仔細想想,如果是自家的母親捧著他們的遺像,那場面……思及此,許多人收了手機,默默垂頭。
校長從沒主持過追悼會,但也洋洋灑灑講了很多,最后把這件事上升到了一個全民運動的高度,校長說這次羅美蓮的猝死是一次血的教訓,以后要在全校范圍內加強體能訓練,堅決杜絕這樣的慘事再次發(fā)生。
校長講完后,副校長、系主任和指導員都分別發(fā)言,因為都不怎么了解羅美蓮這個學生,發(fā)言都大同小異,先是講了幾句羅美蓮的事,緊接著就是運動拯救生命的主題。
最后,校長代表學校向羅美蓮的父母送上了一萬元的撫慰金,追悼會圓滿結束。
耿柔最后再看一眼羅美蓮的遺像,轉身與同伴離去。
出了禮堂,耿柔將靜音的手機調回聲音,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霍北辰的,她猶豫了一下,并沒有回撥,但下一秒手機又響了,還是霍北辰。
霍北辰好像被她總是不接電話的性子激出佛性了,居然一句怒吼都沒有,只是叫她在原地等他。
耿柔嘆一口氣,讓同伴先走,自己坐在一旁的公共椅上等霍北辰。
參加追悼會的老師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出來,學生們都議論紛紛,羅美蓮的男朋友胡仁義被兄弟們一左一右地扶了出來,他手臂擋著臉,大聲地哭泣,認識他的人都圍在他一旁勸他節(jié)哀。
在他們身后走出來一個穿緊身t恤配高腰闊腿褲的女子,她化著濃妝,踩著高跟鞋,手里提著一個櫻桃包。
耿柔莫名地覺得這個女子跟曾經(jīng)的羅美蓮有幾分相似之處。
“耿柔!”霍北辰從遠處跑過來,還沒站定就伸手探她的額頭,“不是還有點燙嗎?你還到底跑什么,你是三歲嗎還需要人天天盯著,回去!”
耿柔被不由分說的霍北辰拖走了。
半個小時后,對同伴說想要靜一靜的胡仁義來到學校外邊的一間茶館里,他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進了紫竹軒的包間,里面已經(jīng)有一個人了,她手里夾著煙,正是耿柔剛才覺得與像羅美蓮,又與其他學生格格不入的女子。
“劉靜,沒想到你也來了。”胡仁義一改在外面對意外去世女友的悲傷欲絕,他以手爬過頭發(fā),熟門熟路地摸出一根煙叼在嘴里。
劉靜似笑非笑,拿起打火機“啪”地一聲打上火,胡仁義上前躬腰,瞇著眼拿煙頭對準火光吸了一口。
“你親愛的女朋友死了,我當然要來看看情況,不然我還以為你是真愛上了那個村姑,想騙我她死了,好替她賴賬不還錢!
胡仁義聽到“愛上那個村姑”時,大大地嗤笑了一聲,他坐在劉靜對面,一手搭在紅木椅沙發(fā)的椅背上,悠閑地抽了口煙,“我會愛上她?你是愛情小說看多了吧?”
“可是我剛才看你哭得還挺像那回事的!
“人設不能崩啊,不然怎么吸引母愛泛濫的小學妹?”
劉靜冷笑一聲,“你也真夠壞的,就會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大學生,羅美蓮要不是想替你買游戲機,也不至于借錢!
胡仁義挑高了眉,“喂喂喂,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我只不過給她起了個頭,我一千多塊的游戲機,能礙她什么事?還不是她自己想買這又想買那,最后才欠了一屁股債!
“真他媽晦氣,變成死賬了。”劉靜“艸”了一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自殺?”
“我不知道,聽說不是自殺,好像是猝死,警察說沒有他殺或自殺的跡象!
劉靜夾著煙搖頭,“這女的就是好運到頭了,考了個西京大學大概是氣數(shù)用盡了!
“大概吧!
“唉,在臺上哭喪的那倆,是她爸媽?”
“是呀,怎么了?”
“沒什么,”劉靜吐了一口煙圈,“你說我要不要發(fā)幾張羅美蓮的裸照給她爸媽,或者直打電話給他們,要他們替女兒還債?”
“你還說我壞?羅美蓮人都死了,你還想讓她在地底下都不好過?”
“羅美蓮死了還不算,昨天還跑到我那大鬧了一場,把我的手都給抓破了,”劉靜冷笑一聲,旋即她一變臉,又笑得像個惡作劇的孩子,“我就是想她讓她從棺材里跳出來,看她還作不作妖!你等著,我這就找她爸媽聊聊!
胡仁義抽著煙看著劉靜還想去死了女兒的可憐父母那兒火上澆油,他將一根煙抽完,喝了一口茶,站了起來,“你慢慢玩吧,我不陪你了!
劉靜的眼睛沒離開手機屏幕,“你趕緊的再交個女朋友,把她介紹到我這來,老規(guī)矩,有提成。”
“放心,你還怕沒有虛榮的女孩?最慢半個月!焙柿x說完這一句,抬手故作瀟灑地揮了揮,走了。
劉靜一個人坐在茶室里,興致勃勃選了兩張羅美蓮的裸照,拿出一個小本子,翻到注明是羅美蓮的一頁,找出羅美蓮父親的聯(lián)系電話,用彩信將照片發(fā)了過去。
她專注地編輯著短信,放置一旁的小本本里,自然散開,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
隔天,耿柔就聽說羅美蓮的父母請了殯儀館的人將羅美蓮拉去火化了。他們那里雖然只興土葬,但原則上尸體不能運回外地,真有特殊情況,不僅要開具一大堆證明,還要花一大堆錢。羅美蓮父母只能向現(xiàn)實低頭,凄凄抱著女兒的骨灰踏上了歸途。
耿柔不知道是因為聽說了這件事,還是身體仍有些不舒服,中午與霍北辰坐在教工食堂吃飯,吃得心不在焉。
霍北辰拿筷子敲敲她的碗,“吃飯,想什么呢!”
耿柔放下了筷子,“沒胃口,不想吃!
霍北辰皺眉,“叫你出去吃好的又不去,現(xiàn)在又不吃,你怎么這么多事兒?你現(xiàn)在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那我去給你買點餛飩什么的?”
“不用!
“你說你這身子骨,破成什么樣了,都幾天了還沒好!被舯背较訔墖K了一聲,遞給了她一個大概一米長的褐色暗紋卷筒,“給你!
“這是什么?”耿柔問。
“打開看看!
耿柔狐疑接過,從卷筒的一端擰開筒蓋。淡淡的墨香飄出來,雪白宣紙卷成兩圈靜靜待在里面。耿柔看了霍北辰一眼,霍北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耿柔小心翼翼地將摸上去柔軟細膩的宣紙抽了出來,直覺這里面的東西挺重要的,還轉了一個方向,盡量遠離餐桌。
耿柔將宣紙展開,上面濃墨重彩,大氣磅礴地從左至右寫了兩個字。
健康。
沒有落款,沒有印章。
書法向來是文人雅事,耿柔總以為與“健康”這倆通俗易懂的字不搭,甚至有些不倫不類,好歹也寫個修身養(yǎng)性什么的。寫這兩個字,大概是個新手練筆的,但是瞧這一筆一畫,一撇一捺,可以說是力透紙背,如果真是新手一枚,估計就是個不出世的天才了。
“這是我讓我家老爺子給寫的,他剛過八十大壽,回頭我去裱起來你掛你宿舍墻上,讓他的福氣罩罩你,免得你成天跟個病秧子似的!被舯背降。
“你讓你過壽的爺爺給我寫的?”耿柔雙目微凝,帶了些匪夷所思的不解。
“是啊,我看這倆字還行。”
“還行?”耿柔沒想到霍北辰也有謙虛的一天,但這幅不正規(guī)的書法,的確也不是行不行的問題。
耿柔愣愣地盯著健康兩字,半天沒說話。
霍北辰看她神游天外,“怎么,不喜歡?”
耿柔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看向霍北辰時顯出了一絲慌張,“沒有,我……喜歡。”
霍北辰道:“那你先收起來,我今天下午拿去裱!
“不用!
“嗯?”霍北辰瞇眼。
“我自己去!惫⑷嵴f著,將宣紙小心翼翼地卷起來,重新塞回卷筒里。
“你生著病還亂跑什么?”
“我好了。”
耿柔下午第二節(jié)有課,她吃了飯連宿舍也不回,直接出校門進了地鐵;舯背街苯咏o氣笑了。一個小時后,她站在了花鳥街的入口,這個網(wǎng)上傳聞字畫裝裱店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