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俞躍慌不擇路,拉著陸厭青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學校的湖心亭旁,才堪堪松了一口氣。
他的體育水平一般般,每年體測三千米都快要了他半條命。他俯下身,雙手撐住膝蓋喘了好半天,感覺嗓子里一股鐵銹味兒。
和他相比,身旁的陸厭青卻連汗都沒出兩滴,看著還是那樣清清爽爽的。他也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了一瓶礦泉水,礦泉水還帶著絲絲涼意,貼在俞躍臉上,緩解了俞躍臉上即將爆炸的熱度。
“謝了啊!”俞躍接過水,敦敦敦喝了大半瓶,余光瞥見站在身旁的高大男孩。
三年沒見,陸厭青又長高了不少,之前顯得瘦弱纖長的身體變得結(jié)實許多。他明明比俞躍年紀小,但是他同俞躍站在一起,卻像是年長的那個。
俞躍喝水一方面是為了解渴,一方面是為了拖延時間,腦子里拼命轉(zhuǎn)著該如何開口。剛剛事態(tài)緊急,他連聲招呼都沒打,所以待會兒第一句是“嗨,你怎么長得這么高了”還是“嗨,變成omega之后哥罩著你”?
不等俞躍的小腦袋瓜轉(zhuǎn)清楚了,旁邊的陸厭青先開口了。
“哥哥,你要是渴,我再給你買一瓶去!标憛捛啻鬼粗,認真地說,“空氣進胃會肚子疼的!
“……?”俞躍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手里的水瓶已經(jīng)喝空了,他像個傻子一樣捏著空瓶子在喝空氣呢!
俞躍尷尬。
他把空水瓶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里,然后才僵硬地轉(zhuǎn)過身,抬頭看向面前的陸厭青。
淦……他居然長得這么高了……抬頭看他脖子好疼……
俞躍沒話找話:“那什么,你現(xiàn)在得有一米九了吧?”
“還沒有,”陸厭青乖乖回答,“還差兩厘米。不過家庭醫(yī)生說我還在發(fā)育,有可能以后會超過!
俞躍幻想了一下身高一米九的omega……天,本來男omega就很少見了,孩子還長這么高,以后怎么找對象啊!
想到這里,俞躍不免擔心起來:“長這么高很不方便吧?”
“沒有不方便!背龊跻饬系模憛捛嗑尤惶窒蛑彳S的頭頂伸了過來,俞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根本來不及躲,就被他輕輕一指點在了頭頂?shù)奈恢谩?br />
年輕人的指尖略有些冷,輕輕壓下去俞躍的一縷頭發(fā):“現(xiàn)在我比哥哥高了,才能發(fā)現(xiàn)哥哥的發(fā)旋居然在這里。”
被他觸碰的那個位置不知為什么有些癢,俞躍有些別扭地把他的手打開,粗聲粗氣地說:“不要亂摸男人的頭,會長不高的!”
“可是哥哥以前也經(jīng)常摸我的頭啊?”
“……”呃,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俞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別叫我哥哥了?以前年紀小,你叫我哥哥也就罷了,現(xiàn)在你都成年了,還總是‘哥哥’來‘哥哥’去的,聽著太奇怪了!
一瞬間,陸厭青的眸中閃過一絲低落,仿佛是一只向主人祈愛的貓咪卻被主人冷酷拒絕了似的。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委屈:“那我叫你什么?”
俞躍:“我研一,你大一,你就和新生一樣,叫我?guī)熜謫h!
“哦……”陸厭青喃喃自語,“……原來在哥哥心中,我和那些新生都是‘一樣’的。”
俞躍:“……”
——淦,這種縈繞在胸口的愧疚是怎么回事。。。£憛捛,你不要用那么漂亮的一張臉做出那么弱小無助的表情,你以為你是omega我就會憐惜你嗎?
俞躍:“你要不想叫我?guī)熜值脑,那就叫我‘哥’吧!?br />
——好吧,俞躍承認,他確實拜倒在omega的美色之下了。
從“哥哥”變成“哥”,雖然少了一個字,但是親昵感更勝以往。陸厭青傻乎乎地盯著俞躍笑,他明明個頭很高,但笑起來卻依舊像是當初那個脆弱纖瘦的少年。俞躍被他的笑容帶回了三年前的那個夏天,原以為已經(jīng)忘卻的細節(jié)從回憶里翻涌而出,仿佛他們從來沒分開過一樣。
俞躍瞥了眼陸厭青身后的琴箱,問:“我剛才就想問了,你背得是什么?大提琴?原來你會拉提琴啊,以前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陸厭青反問:“哥也沒跟我說過,你根本不戴眼鏡啊。”
“……”俞躍想起自己當家教時,為了顯得老氣橫秋一些,他特地戴了一副土掉渣的黑框眼鏡,其實他視力特別好。后來眼鏡在被綁架的時候壞掉了,他就再沒戴過。
算了算了,不談那些讓人心虛的話題。
俞躍領(lǐng)著陸厭青在學校里散步,太陽毒辣,他們便縮在林蔭路的樹影之下。
俞躍是校內(nèi)名人,而他身旁的陸厭青又高又俊,兩人并肩而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過對于周圍人的目光,他們兩人早就習慣了。他們坦坦蕩蕩地走在校園中,俞躍給陸厭青介紹學校的各項設(shè)施。
陸厭青說:“這里和三年前相比,沒什么變化!
俞躍聳了聳肩:“能有什么變化?草坪是這樣,花園是這樣,操場和教學樓總不能推了重建吧?……啊,要說變化,還是有的!”他略帶炫耀地說,“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們學校的宿舍樓又老又破?八人間上下鋪連空調(diào)都沒有!”
陸厭青:“當然記得。”
俞躍神秘兮兮地說:“結(jié)果就在第二年,學校不知道得到了哪個有錢人的捐款,居然把宿舍樓拆了重建!現(xiàn)在的新宿舍條件可好了,四人間上床下桌,每一層都帶浴室,每一間宿舍都有空調(diào)!”
陸厭青聽到他對新宿舍的夸獎,輕輕笑了笑,眼睛瞇成一道格外好看的弧度:“那哥你一定很開心吧,新宿舍還住的慣嗎?”
誰想到俞躍雙手一攤:“新宿舍好雖好,但是我一天都沒住過!”
“……?”
俞躍:“宿舍管的太嚴,每天晚上十點半就要熄燈,我實在受不了,從大二開始,我就搬出學校獨立租房住了。”
“……”
俞躍:“你怎么表情這么難看?”他恍然大悟,“你別擔心,你們藝術(shù)學院有錢,宿舍樓都是單獨一棟,二十四小時供電,不會拉電閘的!
陸厭青還是沒能笑出來。
俞躍非常遲鈍,根本沒發(fā)現(xiàn)陸厭青在懊惱什么。他領(lǐng)著陸厭青往學生宿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雖然氣氛不算熱絡(luò),但也逐漸找回了當年的感覺。
藝術(shù)學院宿舍距離學校北門很近,是一棟漆成青灰色的樓,被其他學生很缺德的稱為“青樓”。宿舍門禁森嚴,進門要刷卡,外賣、快遞都送不進去,只能放到樓下收發(fā)室。
俞躍把陸厭青一直送到宿舍樓下,本想離開,但話題繞來繞去,那句“我先走了”就說不出口。
真實的原因他們彼此都清楚——三年前的匆匆分別就像是一道橫在那里的傷口,不是他們視而不見,就能慢慢愈合的。他們今天看似聊了很多,其實都繞著外圍打圈子,誰也不敢先觸碰那道傷疤。
俞躍眼神四處亂飄,打哈哈:“說起來,你怎么想到回國讀書的啊,我以為你出了國就不再回來了!
陸厭青:“那里畢竟不是我的祖國,黑發(fā)黑眼在那里是格格不入的。而且我母親也想讓我回到她身邊。”
“我懂了,你這次回來是準備繼承家業(yè)吧?”俞躍瞟了眼陸厭青背了一路的琴箱,“陸女士的公司最近風頭好足,去年選秀節(jié)目出道的那個團就被她簽下了吧,我們班里就有好多粉,每天不是買肯德基就是買優(yōu)酸乳。你是要繼承她的事業(yè)當老板,還是打算出道做歌手?你報我們首大的藝術(shù)學院,也是為了打基礎(chǔ)吧!
“不,哥你誤會了。”意想不到的是,陸厭青居然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我報首都大學,只是因為這里是你的母校!
“……”
俞躍愣住了。他他他他是不是聽錯了,陸厭青回國讀書,只是為了這種事?
可能是俞躍呆愣的表情取悅了他,陸厭青嘴角微翹,一雙眸子專注地望著面前的beta。
“而我報藝術(shù)學院的原因也很簡單,”身材高挑的年輕人說,“我記得你說過,藝術(shù)學院每個月都有很多講座,可是沒有學生證的話,外院的人就混不進去。哥,你放心,以后每個月的講座,我都帶你去蹭聽!
俞躍:“……”
俞躍:“…………”
俞躍:“………………”
俞躍萬萬沒有想到,他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居然會引起這么大的連鎖反應。這個在三年前的夏天離開他的男孩,現(xiàn)在遠渡重洋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只是為了完成俞躍一個微不足道的遺憾。
俞躍喉嚨發(fā)干,一瞬間無數(shù)思緒伴著血液涌上了他的大腦。他知道他現(xiàn)在一定面色赤紅、看著像個可笑的小丑。
陸厭青對他的依賴完全不正常,這根本不是對待騙子的態(tài)度!電光火石間,俞躍有了一個猜測——是不是陸慈舍不得兒子傷心,當初根本沒有告訴他,俞躍敲詐了一千萬的事情?
要是這樣的話,事情就解釋的通了!
對于陸厭青來說,他對俞躍的最后記憶,還停留在小倉庫中。那段記憶美好又真摯,像是在高_潮戛然而止的樂曲,陸厭青想要再續(xù)前緣,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俞躍不想繼續(xù)騙下去。
“我……”俞躍吞了吞口水,喉嚨里像是被塞進了刀片。他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一句話,“青兒,哥謝謝你對我這么上心。但有一件事,我想你母親可能沒有告訴你——三年前我離開時,我用很不光彩的手段,從陸女士那里拿走了一千萬……”
原以為陸厭青會驚慌失措、會大受傷害,沒想到男孩居然搖了搖頭!
陸厭青:“不,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俞躍:“……你知道?”
陸厭青眼神里滿是炙熱的火,被那樣的眼神一瞥,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鮮活的顏色:“一千萬的事情我知道,錄音的事情我也知道。說實話,剛從母親那里聽到這件事時,我是很痛苦、很失望的,我以為哥背叛了我。但很快我就想清楚了,當時被綁架你都能挺身而出保護我,怎么可能為了區(qū)區(qū)一千萬就放棄我?一千萬又不多,不過是我三年的零花錢罷了!”
“……”
“哥肯定是有苦衷的,你是不是想讓我安心去國外復健,才忍痛推開我,裝作被我母親收買了?”
“……”
“你放心,哥的苦心我都明白!标憛捛鄵P起一抹誠懇的笑容,“——總之,千錯萬錯都不可能是哥哥的錯!”
“……”俞躍望著他的笑臉,茫然地想,自己有這么偉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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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不偉大,不好說。就是挺好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