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如織里,他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兩個少年郎,仰頭看向夜空時,暖黃的火光將眼眸映得很亮,仿佛盛滿了不會消逝的希冀。
謝禮也曾問過蘇卿,想要什么作為謝禮,但蘇卿總說不知道,于是謝禮每次都會笑著說:“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蘇卿嘴上應得好好的,可一直等到落了雪,他也沒有說自己想要什么樣的謝禮。
而那個時候,他們共同走過的山水,已經(jīng)足夠堆砌起一段完整又珍貴的歲月,在蘇卿心里留下了痕跡,讓他眼里的那潭死水見了光亮,也讓他有了私心,刻意不再提及分別的事。
但冥冥之中,他無法如愿。
那日大雪,謝禮帶著滿身傷回來,臉上的笑意落在他眼里,格外刺眼。
所有的僥幸,在那一刻碎得不成樣子。
蘇卿神情平靜地看著對面的人:“我想好要什么謝禮了!
聞言,謝禮愣了下,而后才問:“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半截花枝!碧K卿說。
這回,謝禮臉上的笑意完全沒有了,那雙天生的笑眼此刻反而顯得有些悲傷。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蘇卿贈他花,如今要花枝作為謝禮,其間的意味深究起來,便是“收回”的意思……
花枝送出去,便是兩不相欠。
謝禮并不是什么遲鈍的人,他聽得出來這些言外之意。
這樣的轉(zhuǎn)變來得猝不及防,謝禮并沒有做好準備,但他看著蘇卿再次失了光亮的眼眸,沒有質(zhì)問,只在良久后應了一聲:“好。”
蘇卿也是一怔,隨即應道:“好,我等著你的謝禮!
窗外白雪簌簌落下,猶比天地同葬。
***
不知是出于留戀還是放棄,他們留在椿都,并沒有再去往下一個地方。
那日之后,他們也很少再說話,蘇卿常問的一句話便是:“花枝找到了嗎?”
謝禮總是答他:“沒有稱心如意的。”
隆冬的時節(jié),許多花早已開敗了,此時想尋到稱心如意的花枝,并非是什么易事。
但究竟是尋不到,還是不想尋到,二者之間的界線已經(jīng)衡量不清了。
對于謝禮的回答,究竟是事實還是推托,蘇卿并沒有挑明,他只是說:“好,我等著!
椿都境內(nèi)常見白梅,就連他們住的院內(nèi)都養(yǎng)了幾株,蘇卿想著,等到白梅開了,也就無法再拖延了吧。
于是他日日望著、記掛著那些白梅樹,連夢里都是白梅開花的景象。
那日他醒來,才開了窗便有冷風撲進來,他瞇了下眼,下一瞬鼻尖便嗅到了又冷又淡的香氣。
早起的那點兒困意一下子散了個干凈,他眼睛亮起來,眸光投落出去時,果然看見了院內(nèi)的白梅枝椏間,細細密密地綴著純白的花朵。
而謝禮正站在那些樹下,伸手拖住了垂下來的花枝。
只聽“嘎吱”一聲,那半截花枝便被折了下來。
謝禮似乎是聽見了開窗的聲音,握著那花枝轉(zhuǎn)過身來,沖著蘇卿笑了一下。
蘇卿也看著他笑,心里卻難過得一塌糊涂。
謝禮走過來,將那半截花枝遞到他眼前來。
那花枝上的花并沒有完全綻開,有的還是細小的花苞,有些則半開著,花尾處帶著點難得的殷紅。最頂頭的那幾朵倒是都開了,還沾著晨日里沒化的雪。
蘇卿盯著花枝看了許久,才伸手接住。他幾乎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但謝禮彎著笑眼,顯得很高興。
聚散有時,生離比死別總要好得多。
蘇卿這么想著,便也彎著眼睛笑起來。
“這便算是謝禮了,我們……”
分別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隔著窗給他遞花枝的人便疑了一聲,臉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來。
“我何時說這是謝禮了?”
“可這……”蘇卿比他更不解,看了看手里的半截花枝,又抬頭看他,“你忘了嗎?我們說好的……”
“沒忘,但我不答應!敝x禮堵了他沒說完的話,“花枝是特意送給你的,至于謝禮——”
謝禮往后退了幾步,張開雙臂,一雙笑眼明亮透澈:“謝禮在這里!
他的聲音帶著笑,落在隆冬的寒風里,溫吞一片。
蘇卿握著那半截帶著冷香的花枝,完全愣住了。
那一瞬,明明是寒冬,可他心上如沐春風。
第93章 師父
謝禮終究沒能走成。哪怕蘇卿將自己的過往和盤托出, 告訴他自己是如何害了親人朋友,身邊之人又是如何因他遭受了不該有的劫難,謝禮從始至終都是那句話:“我不會走, 蘇卿!
他說:“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
他還說:“蘇卿,我也沒有家, 可這廣闊天地間,哪里我都想去看看,和你一起!
“蘇卿,你不用害怕!
一字一句,他說得那樣誠懇,一雙笑眼又極為清亮, 蘇卿看得晃了眼,幾乎要醉倒在那笑里,不知生死。
至此, 他與他, 誰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們一起走過許多地方,越過了一程又一程山水, 看完了一場又一場花開。
四季沉浮之下,心里的悸動漫過了整個春日,成了冬日里最明亮的燈火。
他們都知道最后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 但甘愿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