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明燭時,醫(yī)塵雪坐在司故淵肩頭,一只手熟練地拉著他頸間的領邊。
司故淵側頭, 視線往下瞥了他一眼, 沒說什么。
大抵是真的等久了,明燭見到來人時, 神情是有些驚喜的。
但很快那驚喜就轉成了困惑。
“只有你么?”他往后掃了一眼,沒看見別人。
司故淵不語,眸光從眼尾斜落出去, 停在了肩頭的紙人身上。
就見紙人扯了下他的領口,于是他點了下頭,默認了“只有你”的說法。
明燭自然也看見了那個紙人,但東蕪盛行紙傀, 那樣的紙人并不少見, 沒什么稀奇的, 即便看見了也不會多問。
但現(xiàn)下他將那紙人扯人領子的動作瞧了個一清二楚,便覺得有些神奇了。
尋常紙人都是聽從主人的命令行事,不會有這么似人的細微舉動。
“這紙人通靈性,化形后想必極有慧根!彼Q贊道。
這本來可以算作是寒暄時的隨口一說,司故淵應一聲便足以,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思索什么。
明燭正疑惑這話有什么可深思的地方,便聽司故淵道:“他化形與否,有無慧根,都是一樣!
說到底都不過是個紙傀。明燭以為他的意思是這個,便沒再說別的。
醫(yī)塵雪心里卻清楚得很,樂了。
***
云淮蹲坐在池塘邊,并不朝他們這里看,似是那冷冰的池水更有意思些。
司故淵往那處看了眼,道:“救他,只能洗靈!
紙傀只有靈識,并無靈魄,明燭一聽便知他指的洗靈是什么。
但靈識于紙傀便是命,一旦動了靈識,若是出了差錯,那就不是救人,而是殺人了。
可司故淵說了“只能”,明燭便別無選擇。他問:“如何洗?”
“剝靈!
“生剝?”明燭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
司故淵點了頭。
靈識那東西,不管是于人還是于紙傀,都是連接最深的存在,是最重要的命門,哪怕沒有剝過靈識,明燭也知道這絕不是什么無苦無痛的法子。
他曾在戰(zhàn)場上受過無數(shù)傷,刀戈槍劍,剜肉斷骨,什么都受過了?杉幢闶窃缫褜@些苦痛麻木不覺,他還是在司故淵說了那兩個字時問了一句:“會很疼么?”
不知為何,他問了這話時,司故淵并沒立刻答話,反是垂下眼簾,似是在思索。
醫(yī)塵雪歪了頭去看他的神情,還沒琢磨明白那片刻的沉默是為什么,便聽見他道:“尋常人不能承受之痛!
醫(yī)塵雪這才反應過來,司故淵方才那番沉默,不是為了消減明燭的擔心,在想一個委婉一些的說法。
而是他在試圖理解明燭所指的“很疼”是哪種程度。
是了,司故淵與他一樣,并不是什么長得安樂之人。他們早已習慣了皮肉之痛,對于“疼”的認知幾乎已經扭曲了。
明燭默了會兒,想到傀師擅用符落陣,便又問:“可有什么引渡之法嗎?”
這倒是問對人了,醫(yī)塵雪想著,又扯了下司故淵的領邊,是詢問的意思。
雖然沒出聲,但司故淵像是知道他的意思,偏頭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會有事,受罪的是他!
言罷,他轉向明燭道:“有陣法,要試么?”
明燭看了眼池塘邊的人,點了頭:“試!
***
千年前司故淵用那個陣法承接天譴時,醫(yī)塵雪并未親眼得見。這次他就坐在司故淵肩上,看見了全程。
明燭一直閉著眼,緊皺著眉頭,像是陷入了無法醒來的夢魘。但并無喊叫與掙扎,便又顯得有些平靜,看起來沒有那么可怕。
如此,醫(yī)塵雪依然沒有窺見當年司故淵是如何替他承下的天譴。
云淮便要輕松許多,生剝靈識的苦痛沒有落到他身上,他依然蹲在池塘邊,伸手去捧那冷冰的水。
只在某一刻,他回頭看見明燭一動不動,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便倒了手里的水,走了過來。
然后就暈在了明燭身邊,司故淵甚至沒有伸手扶一下。
醫(yī)塵雪忽然想,他當時該有殘魂,但卻對那件事毫無印象,該不會也是這人動的手腳?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但偏頭看見司故淵繃著的下頷線,終究沒有問。
上一次只是因為那個陣,這人就搭了條命進去,這次雖然不是他自己做那承接之處,但又是落陣又是剝靈,哪怕是恢復了記憶和靈力的劍仙,多半也不會是什么太容易的事。
就算是面上云淡風輕的,也未必就真的是不費什么精力。
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無論什么事,司故淵都很少會直接在臉上表露出來。
受傷也是如此,只要他不愿意說,旁人也瞧不出來。
此刻他若是問了,司故淵必然是要分心來答他的問話。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錯,再受點什么傷,司故淵定然也會瞞得好好的。
他現(xiàn)在這個紙人模樣,總不能扒了人家衣袍去看司故淵到底落沒落下傷。
況且千年前那件事,于他本來也不是什么樂意談及的話題,于司故淵只會更甚。還是算了的好。
所謂洗靈,便是將云淮的整個靈識與身體剝離開來,再以靈力去重塑和溫養(yǎng)。
后者容易些,費的只是靈力。司故淵與他不同,靈力消耗了可以再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