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是閣里的老人，走路時(shí)總是揣著手，像個(gè)很有講究的長輩，見了年紀(jì)比他小的，免不了要生出關(guān)懷的心思來。

  且這心思不分人鬼，對誰都是如此。

  那和尚身邊的紙傀，看起來與流蘇是一個(gè)年紀(jì)，又生了一張乖巧稚嫩的臉，瞧起來很是討喜。只是跟在和尚身后，似乎也不怎么說話。

  不過又有些不同，秦叔將流蘇當(dāng)成親生的孩子的一般看待，流蘇卻不愿同他親近。但這和尚身邊的紙傀雖然也很安靜，卻會(huì)對他笑。

  受多了流蘇冷眼的秦叔哪里扛得住，幾次下來就又把那紙傀當(dāng)自己孩子了，還問了名字。

  聽那和尚說，叫做云淮。

  應(yīng)是與他額上的金色云紋印記有關(guān)。

  秦叔一茬一茬的小玩意往那院子里送，逗著那叫云淮的紙傀高興，那和尚在一旁看著，臉上也有笑意。

  有一回，大約是熟稔了的緣故，秦叔問那和尚：“你不是普通人，又無病無災(zāi)的，怎么也要來算命呢？”

  倒不是說修行之人不信命格，而是他們更知道因果，所以不會(huì)刻意過分去在意。

  照醫(yī)塵雪的話來說，心有所求、所憂、所懼、所愧，才會(huì)來找他算命。

  否則好好的，誰會(huì)想提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格？

  若是命格好那便算了，若是不好，豈不是后半生都要困囿于此，給自己多添了一樁煩惱，沒必要得很。

  秦叔在醫(yī)塵雪身邊待得久，這樣的話也聽過，所以才會(huì)問那樣的問題。

  和尚笑著，微頷首道：“我并非來尋閣主算命，是為別的事。”

  “別的什么事？”秦叔順著往下問了。

  和尚往池塘邊看了一眼，道：“為他�！�

  云淮坐在那處，正伸手去撥池里的水。

  秦叔也跟著望過去，頓覺有些奇怪。

  紙傀雖只是似人之物，對于冷暖、傷痛，不會(huì)如人一樣敏感，但卻絕不是無知無覺。

  可如今的時(shí)節(jié)，將近入冬，那池水冷得跟冰一樣，池邊的人卻仿若未覺，明明手指都已經(jīng)凍紅了，臉上卻是笑著的，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這是……”秦叔眉頭緊鎖，正猶豫著想去叫人。

  但和尚先他一步開了口：“云淮�！�

  池邊的人聽見聲音，偏頭望過來，手里捧了水，做了個(gè)往前遞的動(dòng)作，似是想讓人看。

  “過來我這里�！蹦呛蜕杏值�，語氣極致輕柔。

  云淮很聽他的話，倒了手里的水，連下擺和衣袖都沒整理，便往他這邊來。

  和尚似是一早就備好了干凈的布帕，給云淮擦了手上的水漬，又幫他將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替他拂了身上的灰塵。

  簡直是無微不至。

  秦叔沒太糾結(jié)這一人一紙傀過分親昵的舉動(dòng)，更在意另一事。

  “是云淮身上有傷嗎？什么樣的傷？”

  “我也不知�！焙蜕袚u了搖頭，“只是聽聞閣主精通紙傀之術(shù)，這才會(huì)求上門來�！�

  他這么說，秦叔便知道云淮身上的“傷”不是什么刀劍靈力所致，而是別的，必須傀師才能治的傷。

  “你也治不好嗎？”

  能傷得了知鳶，應(yīng)是個(gè)很厲害的人才對。

  和尚歉意一笑：“我不是傀師，并不懂紙傀之術(shù)�！�

  “？”秦叔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老糊涂了。

  “那云淮是……怎么來的？”

  和尚依然笑著：“撿的�！�

  “……”

  秦叔很想問他：“在哪兒撿的，我也去撿一個(gè)來養(yǎng)。”

  但他沒問，他覺得這人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故意誆他的。

  好好的和尚，瞧著眉目溫善的，竟裝了一肚子壞水，果真是人心難測。

  秦叔心想，云淮那孩子萬萬是跟不得他的。

  等閣主回來了，將人趕出去，云淮便留下來讓他照料，日后待他壽滿天年，家財(cái)一半留給流蘇，一半便留給云淮。

  秦叔不僅閣里的算盤打得好，這些生老病死的事也看得很長遠(yuǎn)，甚至真琢磨著要給自己先打一副棺木來放著。

  但還沒等他選好做棺槨的良木，他家閣主就回來了。

  不止帶回來流蘇，還帶回來上回那個(gè)冷臉的傀師。

  說是被帶回來，其實(shí)被帶回來的像是只有流蘇一個(gè)，因?yàn)槟莻�(gè)傀師走在他家閣主旁邊，說不準(zhǔn)是誰帶誰……

  ***

  知鳶和秦叔站一起，一個(gè)說和尚，一個(gè)說云淮，將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醫(yī)塵雪聽得頭疼。

  因?yàn)榍厥逭f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三句話不離“云淮”這個(gè)名字。

  司故淵本來倚著窗，估計(jì)是忍不住了，撂下一句：“我去外面等�！�

  然后腿一抬，跨窗出去了。

  醫(yī)塵雪正想說些什么讓他回來，又見他轉(zhuǎn)過頭來，蹙了下眉心：“你說什么？”

  我還沒說。

  醫(yī)塵雪想這么答他，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司故淵問的不是他，是方才一直喋喋不休的秦叔。

  三道目光都落到了秦叔身上，他甚至還半張著嘴，明顯是話還沒說完，但一下子被三個(gè)人盯著，他便又停下來，不說了。

  “秦叔，你說了什么？”醫(yī)塵雪替司故淵又問了一遍。

  于是知鳶和秦叔都意識到，自家閣主剛才并未在聽他們說話，而是光顧著去看窗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