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朝榮盯著她看了很久。
太久了,連檀問樞也微微皺起眉,不明白他究竟要從曲硯濃身上看出什么花來。
“承蒙君上抬愛,可惜我只能璧謝!毙l(wèi)朝榮很簡短地說,“我和她之前有過約定,誰先死了,尸體就歸對方,作為紀念。她是我的,我不會給別人!
曲硯濃沒想到竟會突然聽到這個,愕然回過頭望去——他們其實算不上朋友,互不信任,但從第一次見面起便有點曖昧,魔修什么鬼話都能說,先前在秘境里,她故意逗他說,“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體留下,煉成飛僵帶在身邊,這樣我想你時就召出來看一看。”
那時衛(wèi)朝榮答得也很從容不迫,他說:可以,如果你死了,我以后也會想起你。
于是曲硯濃順著玩笑:那我們就交換尸體,也算長相守。
總之,她當然是知道這段鬼話有多驚悚的,說出來純粹就是嚇唬加作弄衛(wèi)朝榮,他接了招,她更覺得起勁,越發(fā)對他感興趣。
可是,把這鬼話當著路人的面說給檀問樞,還不如殺了她!
衛(wèi)朝榮就這么拒絕了檀問樞。
可曲硯濃卻覺得他還不如別拒絕。
檀問樞的笑意慢慢冷了。
也不是每個人在誘惑面前第一時間答應的,背叛往往發(fā)生在事后,因此檀問樞也見過不少拒絕他的人,但沒有任何一個像衛(wèi)朝榮這樣輕而易舉地激怒他。
“沒關系!彼廊辉谛,但神色已有些惱火,“我的承諾隨時有效。”
游戲已經(jīng)開始,檀問樞不會立刻掀翻棋盤。
他教曲硯濃不信情誼、不信任何人,而他自己也真的不信,檀問樞不覺得自己會輸——再怎么嘴硬,在利益面前都單薄如紙,這個自視甚高的青年早晚會拿起屠刀對準她的。
曲硯濃也這么想。
可他們都猜錯了。
往后那么多年,衛(wèi)朝榮都沒有違背那天的話。
除了那一句:我死后,你要是想要用我的尸體煉飛僵,那就拿去好了。
——他根本沒給她留下半點殘軀。
浮世輪轉,很多年以后的閬風苑里,裁奪官們驚愕回身,望見神若清風流云的仙君五指微攏,捏斷了手中彤管,落了滿紙朱砂如血。
“騙人!彼p輕說。
第19章 鎮(zhèn)冥關(六)
鎮(zhèn)冥關內,申少揚和戚楓迎面相向。
十步之內,戚楓唇邊含笑,一手平托,悠悠地拋擲著一枚方孔玉錢,一步步走近。
五步、四步、三步……
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兩道靈光同時迸發(fā),申少揚和戚楓竟在同一時間驟然出手,靈氣碰撞,發(fā)出轟然巨響,“砰——”
驚人的巨力從劍上傳來,申少揚被迫退后五六步,長劍橫在身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從方才一剎那的交手中,他便能確認,戚楓的靈力遠遠勝過他。
靈氣碰撞的那一刻,申少揚感受到了先前與祝靈犀交手時都不曾感受過的巨大壓力。
戚楓一定已經(jīng)筑基大圓滿了,半步踏在金丹期的門檻上,隨時都可以突破。
申少揚想不明白戚楓為什么不突破,如果戚楓已經(jīng)是金丹期,那這一屆的閬風使根本無可爭議,無論他、富泱還是祝靈犀,都不會是戚楓的對手。
要不是申少揚提前察覺到了戚楓的詭異,又因為手中鎮(zhèn)石太少而決心一搏,方才一擊之下就要被重傷。
“富泱的鎮(zhèn)石是你動的手腳?”申少揚握緊手中劍。
戚楓微微笑著,一派風姿溫潤,一下一下地拋著手中的方孔玉錢,“我還擔心你想不明白,看來你還是比我想的機靈一點!
“你是怎么讓鎮(zhèn)石替換數(shù)變少的?”申少揚神色凝重,他隱約猜到了,可仍是不敢相信——這可是在周天寶鑒的映照下,所有人都能看見,戚楓怎么敢毀掉鎮(zhèn)石?
戚楓就不怕自己踏出鎮(zhèn)冥關后被裁奪官直接扣押?
“既然裁奪官把比試地點選在這里,就說明他們做好了準備,我相信以我目前的修為,不至于超出裁奪官的能力!逼輻黠L度翩翩地說,“閬風之會可是……曲仙君籌辦的五域盛事,我自然要全力以赴搏一搏頭名,這沒什么好指責的吧?”
在提到“曲仙君”時,他很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但轉瞬又從容地接上了,幾乎聽不出異樣。
周天寶鑒前,胡天蓼惡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這個臭不要臉的混蛋!”作為本屆閬風之會公認的裁奪官第一人,聽到戚楓不顧域內安危毀壞鎮(zhèn)石后,居然還好意思陰陽裁奪官思慮不周、能力不濟,胡天蓼恨不得直接沖進鎮(zhèn)冥關,把戚楓給丟出來。
戚長羽的神色也不好看。
作為滄海閣的閣主,他對這個向來內向靦腆到有些小家子氣的侄子并不怎么關注,哪怕戚楓天資過人,在戚長羽面前也不夠看。
上次戚長羽聽到有關戚楓的消息,還是閬風之會前兩年,戚楓為了準備比試,特意前往玄霖域找煉寶行訂制趁手的法寶。
“那個知夢齋是望舒域的煉寶行,沒開多少年,發(fā)展得可好了,分行都開到玄霖域了,聽說法器賣得很便宜,質量又好。”族老當時和他抱怨,“怎么山海域沒有分行呢?戚楓還得跑到玄霖域去。曲仙君不是一直在留意煉器大師嗎?你這個滄海閣閣主要懂事一點,替仙君辦在前頭!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戚楓的性子變得太離奇、太突然,實在很古怪。
“仙君,等戚楓從鎮(zhèn)冥關出來,我立刻帶他回滄海閣檢查神識。”戚長羽低聲向曲硯濃請示,亡羊補牢,“我親自給他檢查,看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其實除了被人控制神識之外,還有可能是被人奪舍了,但奪舍后修為會降一個大境界,顯然不是戚楓如今的表現(xiàn)。
曲硯濃微微向前傾身,凝神望著周天寶鑒。
“那你就檢查一下吧!彼患友陲椀纳⒙@然對戚長羽檢查后的結果沒有任何期待。
戚長羽順著她出神的目光望見周天寶鑒中的戚楓,嘴唇微抿,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拳。
“仙君,對于戚楓毀壞鎮(zhèn)冥關鎮(zhèn)石的事,必須嚴懲不貸!焙燹つ樕貒烂C,“這個先河可不能開,否則以后誰還會把青穹屏障當一回事?保不齊就有拎不清的修士為了好玩毀壞青穹屏障!
就算青穹屏障再堅固,不愛惜的人多了,總會毀損的。
胡天蓼總有隱憂不敢吐露:以曲硯濃的性子,興致來得匆忙、消散得也飛快,她那樣清風流云、意興闌珊的姿態(tài),會不會有一天也對維護人世感到厭倦、徹底撂下這千瘡百孔的世界,像從前主導魔門滅亡一般,漠然坐看仙門的消亡?
單單為了讓曲硯濃厭倦的那天晚點到來,胡天蓼就大力支持對青穹屏障的共同守護。
曲硯濃把他的想法看得很明白。
她有那么一瞬間想解釋一下,她只是受了道心劫的影響,在此之前就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能算魔修中的好人了,可能是有點瘋,但還挺清醒。
可這念頭就只是在她腦海里淺淺地轉了一下,因無趣而打消。
胡天蓼不值得她的特意解釋,她也不需要解釋。
她是獨步天下的五域第一,沒有人配得上她的解釋。
況且,她又想,有時她確實感到厭煩,也許哪一天……她真的會想讓世界徹底湮滅。
也許是她自己動手也說不定。
*
鎮(zhèn)冥關里,兩種靈力猛烈碰撞。
劍光在交鋒中節(jié)節(jié)敗退,幾乎被湮滅。
申少揚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同階修士面前感受到這么大的壓力,哪怕是和祝靈犀斗法時也沒有這么無力。
只是短短的十幾個呼吸,他幾乎是摧枯拉朽地敗落,仿佛他面前站著的不是和他同為筑基修士的戚楓,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巒。
戚楓仍然站在原地,微微地笑著,溫文爾雅。
可他眼神漠然,目光凝定在申少揚的身上,說不出的冷酷,隱隱有種不加掩飾的惡意。
申少揚終于可以確定當初在鎮(zhèn)冥關外沒有看錯,戚楓對他確實懷有惡意,甚至這種惡意并不來自比試,而更像是莫名其妙的反感和敵視。
可申少揚怎么也想不出他什么時候和戚楓打過交道,這甚至只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戚楓抬手,那枚方孔玉錢在他掌心閃爍幽藍光芒,被他隨手一拋,越過靈光和劍光,直直朝申少揚飛去。
申少揚分不出余力去擋,想傾身避開,卻根本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枚方孔玉錢輕盈落在他眉心上。
一股狂暴森冷、帶著濃烈血腥氣的力量從他眉心直沖泥丸宮,順著經(jīng)絡傾瀉而下。
申少揚驟然一驚,急忙調動神識和靈力去攔那股力量,可當他的靈力與之相觸時,卻爆發(fā)出劇烈沖擊。
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相撞,仿佛天生水火不容。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靈力?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古怪可怕的氣息!
申少揚渾身肌骨經(jīng)絡都在這場看不見的爭斗中承受著巨大沖擊,短短一二個呼吸間,三條經(jīng)絡不堪重負,先后脹裂,兩股力量順著裂口四散溢出,沖入骨肉。
痛、太痛。
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極致痛苦。
申少揚痛得想放聲哀嚎,可痛楚被封結在喉頭,無論怎樣張大嘴巴,也嚎不出半點聲音。
戚楓漠然地望著申少揚。
周圍的靈光尚未散去,將他們的身形朦朧地遮掩住了,就算是周天寶鑒也只能映照個大概,照不出申少揚的異常,也照不出戚楓的冷眼旁觀。
就連申少揚極度痛苦的表情,也因他那張黑漆漆的面具而盡數(shù)被掩蓋了。
那股怪異的力量沖入血肉,將申少揚的血肉靈力都腐蝕摧垮,他像是一座燃燒的屋子,在烈焰焚燒下無可挽回地陷落。
在意識蒙昧間,申少揚感覺到那股詭異的力量沖破了血肉的阻隔,附著在他的骨骼上。
“嗵!
輕得不能再輕的一聲響。
從骨髓深處突兀地溢出一股幽晦兇煞的黑色力量,海潮一般涌出他的骨骼,張開巨幕,將那股橫沖直撞的怪異力量驀然吞噬。
不過是一瞬息,曾讓申少揚束手無措的怪異力量竟然就這么詭異地消失了。
從骨髓里涌出的黑色力量附在骨骼上緩緩流轉,漸漸平息,又無聲無息地沉入骨髓之中,好似從未出現(xiàn)過。
申少揚意識猛然回籠。
軀體內的風起云涌雖則跌宕起伏,但說起來其實只是一剎那,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朝靈識戒中的前輩呼救,一切就已無聲無息地結束。
只有千瘡百孔的經(jīng)絡和灼痛提醒著他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申少揚能感受到,黑色力量和戚楓的拿到詭異力量十分相似,分明是同源的,與尋常修士的靈力截然不同——可這種力量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體內竟然還藏著這樣詭異的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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