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瞧她此刻像是生了病,過分白皙的?面色透出幾分懨懨的?慘白。
與姜拂衣作對比,漆隨夢的?變化極大。
成年的?漆隨夢,劍眉不過于鋒利,鳳眸不突顯精明,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君子之風(fēng)的?溫和。
但少?年時?期的?他,明明五官臉型只是等比例縮小了一些,卻突顯著一種截然相反的?氣質(zhì)。
燕瀾一貫比較相信“相由心生”四個?字,年少?不曾失憶的?漆隨夢,恐怕是個?既鋒利又精明的?人。
……
“珍珠,你千萬不要睡著了,咱們很快就可以走出這座雪山,等到了前面鎮(zhèn)子上,就去?給你找大夫!
“珍珠?”
漆隨夢一邊走一邊喊。
趴在?他背上的?姜拂衣終于咕噥了一聲:“你好煩啊,能不能閉上嘴,讓我安靜睡一會兒?”
漆隨夢呼了口氣:“不要睡,我怕你睡死過去?。”
姜拂衣轉(zhuǎn)個?臉,再度閉上眼睛:“我都說了,我只是感染了風(fēng)寒,適應(yīng)一下就好,沒事的?!
姜拂衣也?是難以置信,云巔國的?北方地區(qū),隆冬時?節(jié)竟然比極北之海的?海水還更冷。
但她的?“風(fēng)寒”之癥倒也?不是因為凍著了。
自出生起她就待在?海底,上岸后連多曬會兒太陽,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起了大片的?日光疹。
不只她要適應(yīng)岸上的?生活,她的?身?體?也?需要慢慢適應(yīng)。
但姜拂衣知道這些都只是小事兒,石心人不會因為這點小問?題就死掉的?,熬幾天身?體?便會適應(yīng),之后將會免疫。
漆隨夢停下腳步,雙臂艱難使力,將她朝上提了提:“等咱們抵達(dá)神都,就再也?不用?過這種苦日子了!
姜拂衣嗤笑:“去?神都也?不一定能找到我爹!
天闕府君只是一個?目標(biāo)罷了。
漆隨夢繼續(xù)前行?:“但我的?家肯定是在?神都,我被丟掉的?時?候雖然才兩三?歲,但我稍微有一點印象,身?邊環(huán)繞的?家人都穿著好看的?衣裳。將我撿回去?的?老乞丐,也?說撿到我的?時?候,我身?上穿著好衣裳,他拿去?當(dāng)鋪,當(dāng)回來大半年的?飯錢!
姜拂衣想睡不能睡,煩的?不輕,說話很不客氣:“家中有錢又如何,你是被丟掉的?,回去?神都,指不定再被丟一次!
漆隨夢也?不生氣:“我家中肯定是在?乎我的?,也?一直在?找我,不然那?個?人也?不會將我丟去?遙遠(yuǎn)的?北境。”
姜拂衣又問?一遍:“丟掉你的?人,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漆隨夢搖頭:“太小了,記不住,夢里出現(xiàn)時?,那?人總是猙獰恐怖的?一張臉。但那?人的?手很暖,一直牽著我,有一股熟悉感,又讓我覺著沒那?么可怕!
一路說著話,終于走出了這座雪山,抵達(dá)一個?鎮(zhèn)子上。
漆隨夢非要背著姜拂衣前往醫(yī)館。
姜拂衣強調(diào)了許多次用?不著,大夫診斷不出她的?問?題,她熬幾天就會自愈。
但她頭昏腦漲,迷迷糊糊,沒太多力氣和他爭辯。
鎮(zhèn)子不大,僅有一家醫(yī)館。
大雪紛飛里,姜拂衣被這倔強的?少?年背去?了醫(yī)館。
但漆隨夢一路積攢下來的?錢,只夠大夫診脈,大夫開了方子之后,見他們沒錢抓藥,便將他們給趕出了醫(yī)館。
正合姜拂衣的?心意,凡人大夫說的?病情根本不對癥,開出的?藥方自然也?沒用?處。
漆隨夢又背著姜拂衣回到之前的?雪山腳下,找了一處山洞。
姜拂衣差不多已經(jīng)?陷入昏迷,她知道這是最頂峰的?一波適應(yīng),醒來之后應(yīng)該就會自愈。
隱約聽見漆隨夢說,他要去?山里打些獵物,拿來換藥錢。
病懨懨的?姜拂衣說不出話,也?無所謂。
漆隨夢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即使沒有什么修為,生存能力驚人。
等姜拂衣恢復(fù)意識的?時?候,漆隨夢已經(jīng)?蹲在?洞口煎藥了。
而姜拂衣已經(jīng)?感覺身?體?舒暢了不少?,漆隨夢端來的?藥,她反復(fù)猶豫,不想浪費他雪中狩獵換藥的?苦心,還是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頭腦仍有一些昏沉,繼續(xù)睡下了。
朦朧之中,姜拂衣聽到遠(yuǎn)處有吵嚷的?聲音。
說來難懂,她發(fā)覺自己的?身?體?在?適應(yīng)岸上環(huán)境的?過程之中,變得?越來越強了。
就比如這些響動,在?此之前她是聽不了那?么遠(yuǎn)的?。
姜拂衣清醒過來,走到洞口去?,發(fā)現(xiàn)漆隨夢正在?遠(yuǎn)處的?石頭上站著。
而更遠(yuǎn)的?地方,或分散或聚攏著一些火把,有一群人正通過雪中的?腳印搜尋。
似乎是鎮(zhèn)上的?衙役,在?看到漆隨夢之后,立刻狂奔而來,口中還大喝著:“就是那?個?人!”
漆隨夢佇立不動,冷笑一聲。
那?些衙役快要追到眼前時?,“嘭!”,不知踩中了什么機關(guān),路面塌陷下去?一個?大坑,一眾人全部滾落進(jìn)坑里。
罵罵咧咧聲中,漆隨夢這才慢悠悠走上前,看著深坑里一眾氣惱的?人,譏諷道:“就憑你們這些小嘍啰,也?想抓你爺爺我?”
姜拂衣躲在?洞口,伸展自己的?目識和耳識,拳頭逐漸捏緊。
等漆隨夢折返回來,打算背起姜拂衣離開之時?,瞧見她冷著一張臉站在?洞口,他眼眸閃過一絲慌亂:“珍珠,你醒了啊。”
姜拂衣指著腳邊熬藥的?爐子:“阿七,你不只偷了醫(yī)館的?藥材,還偷光了醫(yī)館的?錢,毀了其他所有藥材,將醫(yī)館全給砸了?”
漆隨夢愈發(fā)慌亂:“我……”
姜拂衣厲聲:“是不是!”
漆隨夢繃了繃唇線,辯解道:“是那?大夫無情在?先,毫無醫(yī)者仁心。這樣酷寒的?天氣,你一個?小姑娘病成這幅樣子,他連一服藥都不肯施舍,還將我們趕出門,我是替天行?道,給他一個?教訓(xùn)!
姜拂衣想起自己喝下的?那?碗藥,被氣的?胸口痛:“人家開的?是醫(yī)館,不是善堂,而且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大夫有個?坐輪椅的?殘疾兒子,人家也?是需要養(yǎng)家糊口的?!
漆隨夢不屑冷笑:“一副藥能浪費他多少?,自私罷了!
姜拂衣禁不住齒寒:“說別人自私?誰有你自私?”
姜拂衣第一次見他,是在?屋檐下一起躲雨。
第二次見他,是在?一處深林里,他被吊在?樹干上。
“我見你被吊起來,你以口型催我快走,警告我這是個?陷阱。我心中還想著你是個?良善之人,出手將你救下來,沒想到那?陷阱其實就是你自己挖的?,是你想要坑人,奪取別人的?財物!
那?群衙役掉落進(jìn)坑里,和當(dāng)時?的?情景太像了。
漆隨夢氣惱辯解:“你少?胡說,我那?日確實是被盜匪抓了,他們見我長得?白凈,要將我賣到勾欄里去?做小倌。我為了保全自己,才會給他們出主意,說我有法子幫他們賺錢,賺夠一定數(shù)目,他們就會放我走。我知道不會,我只是需要一個?喘氣的?機會逃走!
姜拂衣半信半疑:“你保全自己的?方式,就是將別人推到火坑里去??”
“那?我該怎么辦,我能怎么辦?”漆隨夢趾高氣揚,朝她逼近一步,“我替別人著想,誰又來心疼我一個?被家人丟棄的?乞丐?”
姜拂衣問?:“不是有個?老乞丐收留了你?”
漆隨夢冷笑:“那?老乞丐只不過是見我穿的?富貴,等著訛詐我的?父母罷了。結(jié)果?一兩年不見人來尋我,他便扒了我的?衣裳去?賣。寒冬臘月里,他扭斷我的?手臂,將我趕出去?乞討,討不到錢,就會將我打個?半死,再拖著我出去?賣可憐?上赖?太早了,沒能等我長大一些,親手捅他個?十刀八刀!”
姜拂衣垂了垂眼睛。
漆隨夢的?語氣稍微緩和一些:“鎮(zhèn)上的?人倒是沒那?么壞,見我可憐,時?常會給我一些吃的?,還有一位老奶奶,會在?寒冷時?,將她孫子穿不上的?舊衣物給我!
姜拂衣蹙起了眉:“沒這樣‘壞’?鎮(zhèn)民這樣對你,難道稱不上好?”
少?年眉眼寫滿了淡漠:“這百家飯里,可有一家愿意給我片瓦遮霜?隨意打發(fā)的?一口飯,一件舊衣,都不過是滿足他們的?憐憫心罷了,換成任何一個?可憐的?乞兒他們都會如此,并不是針對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姜拂衣閉了閉眼睛:“真難得?,你被吊在?樹干上時?,竟然愿意提醒我,讓我快走。”
漆隨夢忽又笑道:“因為你有些不太一樣啊,你和我一樣是乞丐,但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有一個?餅,竟然分給我一半!
姜拂衣道:“若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其實我手中有一千張餅,但我只分給你一張里的?一半,那?我豈不是罪該萬死了?”
漆隨夢其實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她懂法術(shù),怎么會是乞丐:“說餅做什么,這只是我當(dāng)時?會提醒你快跑的?原因?傊憔攘宋遥@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姜拂衣直視他:“你發(fā)現(xiàn)我會一些法術(shù),我不是乞丐,我不一般,一定可以將你安全帶去?神都!
漆隨夢大方承認(rèn):“我們結(jié)伴,不就是為了相互扶持嗎?我雖然比不得?你用?處大,但雜活我做的?不少?,你生病難道不是我照顧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到此為止了。”姜拂衣不容置喙地道,“這一年多承蒙你的?照顧,接下來咱們各走各的?路。”
漆隨夢臉色一變:“江珍珠,你說說看我究竟哪點對你不好,為什么要因為這一點點小事甩開我?我會去?懲罰那?個?大夫,難道不是為了你出氣?”
姜拂衣轉(zhuǎn)身?回去?取包袱:“沒什么不好,你的?為人處事我也?管不著,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只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結(jié)伴,因為我會害怕!
漆隨夢快步上前,繞去?她面前,眼神透出慌亂不解:“為什么要害怕我?”
姜拂衣面無表情:“你有沒有聽過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我擔(dān)心自己會成為農(nóng)夫!
他不是惡毒,一年多將近兩年的?相處,姜拂衣并未發(fā)現(xiàn)他做過太出格的?事情,至少?不會隨意害人性?命。
他是扭曲。
姜拂衣知道是他的?經(jīng)?歷所致,兩三?歲時?正是剛要懂些事情的?時?候,被那?老乞丐給折磨歪了。
姜拂衣可沒功夫和閑心去?扭轉(zhuǎn)他。
被他擋著,姜拂衣包袱也?不拿了,反正沒什么好東西。
她轉(zhuǎn)身?走出洞口。
漆隨夢追上來,被她一道法術(shù)逼迫回去?。
姜拂衣與他分道揚鑣的?決心極為堅定,一步也?不曾回頭。
……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正在?旁觀看的?燕瀾仿佛遁入虛空之中。
燕瀾知道這段記憶結(jié)束了,將跳往下一個?對姜拂衣來說印象深刻的?場景。
燕瀾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原本他還以為會看到兩小無猜的?場景,沒想到這漆隨夢帶給他頗大的?驚訝。
現(xiàn)如今的?漆隨夢,問?道墻下一夫當(dāng)關(guān),赤子之心,英勇無畏。
而且通過這陣子的?相處,不管他迂腐不迂腐,燕瀾認(rèn)為他品行?上是良好的?。
燕瀾禁不住疑惑,這究竟是他回到無上夷身?邊后,無上夷以織夢島重塑了他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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