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芬何曾聽過他這么溫柔的聲音,當即驚愕地看了何月明一眼。剛才她進來時便留意到了這個容貌秀雅的少女,但并沒有往心里去。徐步青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這個少女可能只是他的親戚或其他將領(lǐng)的家人而已,但現(xiàn)在她不得不正視起來,又偷偷看了何月明一眼,隱隱覺得她的樣子有幾分熟悉感。
翠芬當然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何月明就是之前跟她在同一屋檐下相處了幾個月的岳明小道士。她極有眼色,當即脆生生地笑道,“是奴婢粗心了,我這就再去盛碗湯來!
她識趣地退下,剛走出門口,任副官就帶著秦剛大步走了進來,秦剛一見到徐步青,登時眼眶都紅了,直通通地跪在地上。
“徐少將!”
那日,徐少將讓他跟鄭杰留守在溶洞之外等待,兩人守了一夜。當晚,向來平靜的湖水突然洶涌不止,更讓人驚駭?shù)氖,他看見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平生從未見過的巨人,簡直像是做夢一般。緊接著,滔天的巨浪很快淹沒了整個溶洞,湖水里傳來巨大的吸力將他們向著深處拖去,他們拼命掙扎著向著岸邊游去。
“鄭杰他沒逃出來,死了!
秦剛哽著嗓子道,他還以為在這種毀天滅地的打擊下,徐少將只怕早就沒了性命,沒想到竟然還能活著回來,不由心潮澎湃,激動萬分。
徐步青點點頭,安排任副官給死去的兄弟家里都送去豐厚的撫恤金。秦剛慢慢平復下心情,想起之前得到的情報,趕緊說了出來。
“徐少將,咱們不是還有幾個兄弟留守在何府附近嗎?結(jié)果就在您出事后的第二天,何府深夜里突然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火,里面的人全都燒成了焦炭!
“什么?”
何月明聞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顧不得休息,快步走到秦剛面前,“你說的都是真的?”
秦剛以前也是見過何月明的,又被任副官交代過,因此一點也不驚訝,恭敬地點頭道,“是的,屬下收到消息后,立刻去查探過。何府上下總共有三十二個人口,里面也找出了三十二具尸體,一個不少。”
何月明秀氣的眉頭蹙起,當機立斷,“我要去看看!
徐步青頷首道,“走吧。”
******
驅(qū)車到達何宅門口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被暴曬了一天的地面猶自帶著尚未散盡的熱度。在夕陽金黃的余暉中,被燒得黑咕隆咚的何宅分外引人注目。外面圍了一圈警戒線,不許民眾進去窺探。雖然時隔多日,但仍不乏好奇之人在旁邊觀望。
何月明耳力好,聽到有人在小聲嘀咕,“聽說是遭了天譴,火勢又大又猛,根本止不住,里面沒有一個人逃了出來!
她邁腳走進院子,看著昔日雕梁畫棟的熟悉庭院如今變成斷壁殘垣,心中唏噓之余又馬不停蹄趕到后花園的廢井處,果然不出所料,廢井已經(jīng)被徹底填平,完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何月明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動,隨著紅主的死亡,她的這些手下也徹底死去,讓她感覺事情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更加撲朔迷離。
倘若紅主是這一切陰謀的幕后首腦,那她死了,其他人自然會如鳥獸散。然而現(xiàn)在這些人全部離奇死亡,感覺更像是壁虎斷尾的策略,避免被有心人追查到更多線索。
紅主背后肯定有一個組織,這個組織放棄了何家,不知轉(zhuǎn)移去了哪里,但改造巨人的陰謀肯定還會繼續(xù)。
想到這里,何月明不僅從尾椎骨處冒上一陣寒意。她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成功復仇,可現(xiàn)在看來,只是剛剛接觸到這個組織的門檻而已。她將自己的分析告訴徐步青,徐步青目露心疼,安慰地握住她單薄的肩膀。
“別想那么多,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吧,我會盡快派人去調(diào)查!
何月明輕輕側(cè)開身子,讓徐步青的手落空。她轉(zhuǎn)身走出何宅,正準備上車,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個驚訝的熟悉聲音。
“月明?”
何月明轉(zhuǎn)頭望去,見街對面站著的正是許世寧,身邊還跟著何青青,此時,兩人都怔怔地看著她。許世寧臉上滿是不敢置信,又驚又喜,大跨步走了過來。
“月明,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他情深意切地就要去握何月明的手,何月明毫不猶豫地避開。許世寧愣了一下,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何月明客氣疏離的神情,詫異道,“月明,你怎么了。是我啊,世寧!
“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一直都沒有找到。你知不知道,我簡直都快急瘋了,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你,擔心你過得不好,擔心你在外面受了欺負,擔心你是不是真的如傳言所說,已經(jīng)……”
他說不下去了,眼圈有些發(fā)紅,語氣里也帶上了幾分哽咽,這時何青青跟了上來,一把抱住許世寧的胳膊,看向何月明的眼神如臨大敵,表情卻裝得格外哀怨。
“大姐姐,您終于回來了!可是,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爸爸已經(jīng)沒了!”
她掏出手絹,擦拭著說來就來的眼淚,心里卻暗暗咒罵,打從知道何府出了事,她就沒一天放松過,先是慶幸自己嫁出了何宅,才沒有一并遇難,又擔心何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才招致這樣的滅門之災,因此這幾天她都閉門不出。許世寧前段時間去了外地辦事,今天回來后便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她作為何家人,自然不好推脫,只得一起跟上,誰知,竟然一來就撞見了消失幾年的何月明。
那一刻,看見許世寧深情的眼神,何青青就知道了,自己這幾年就算做小伏低,體貼溫柔,刻意模仿何月明,在他心中都始終是個贗品,根本無法取代正主。
這個該死的何月明,她為什么沒有死在外面!
何月明幾乎連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何青青在想什么,她盯著何青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何青青雖然嫁了出去,但畢竟是何家人,腦子里面也被種了那種僵傀蟲,怎么她卻沒事?
何青青見何月明盯著自己,故意更加親密地挨著許世寧。何月明見眼神閃了閃,突然起了促狹的心思,笑著說,“聽說你倆結(jié)婚了,真是恭喜恭喜!
許世寧這才發(fā)現(xiàn)何青青挽著自己手臂,他幾乎像是被燙著一般飛快抽出自己的手腕,白凈斯文的臉漲得通紅,聲若蚊蟲訥訥道,“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這樣。”
他想要解釋,想要說自己沒有薄情負心,然而事實就是如此,他八抬大轎娶了何青青回家,蜜里調(diào)油地過了一段時日,整個安和古鎮(zhèn)的人都知道。
何青青被許世寧當眾不留情面地抽出手,氣恨地直咬牙,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但她向來善于在許世寧面前示弱,扮演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于是低低垂了頭,委屈地解釋道,“世寧哥哥只是想要照顧我,沒有別的意思,他心里的人始終都是姐姐。只要姐姐回到世寧哥身邊,我愿意自降為妾!
許世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浮起愧疚,但更多的是解脫,他滿懷熱切地看著何月明,“月明,何府現(xiàn)在遭遇巨變,只剩下你和青青兩個人,就讓我來照顧你們吧,你和青青也正好做個伴!
這話要是放到幾年前,何月明準把許世寧揍得滿地找牙,但是現(xiàn)在,她看著面前這張依舊斯文俊秀的臉,心中泛不起一絲波瀾,淡淡地客氣道,“不必了!
何月明繞開許世寧,就要往車上走,許世寧一時情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何家已經(jīng)沒有了,你能去哪里?”
下一秒,手腕上劇痛傳來,徐步青毫不留情地拉開了他的手,淡淡道,“她還有我!
第六十三章
許世寧一愣,看向徐步青威嚴的臉,下意識叫了聲大哥,不死心地繼續(xù)往下說,“你也幫我勸勸月明!
徐步青冷冷地看著他,“勸她什么?”
“當然是——”
許世寧突然愣了一下,后知后覺察覺到徐步青的語氣不太對勁,他疑惑地看向?qū)Ψ,“大哥??br />
徐步青繼續(xù)往下說,“勸她回去跟你跟你共事一夫?”
他語氣里隱隱帶了一絲怒意,“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徐步青一把拉起何月明的手,“走,咱們回去了。”
何月明跟著他進入車內(nèi)坐下,副官啟動車子,車輪滾動向前。何月明看了一眼后視鏡,只見許世寧還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癡癡地看著這個方向,何青青則依偎在他的身邊,看上去t?委屈極了,兩個人的身影越變越小。
徐步青察覺到何月明的眼神,心中浮起一陣不悅,“小月亮,你不會還在意他吧?”
何月明茫然眨了眨眼睛,“啊,我沒看他,我在看何青青。”
徐步青聽到她的回答,心情愉快了不少,唇角微微勾起,有些疑惑道,“看那個女人干嘛?”
何月明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她飛快抽出,見徐步青臉色微微變化,趕緊解釋道,“她腦中也被植入了僵傀蟲,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組織沒有連她一起滅口!
徐步青果然被她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跟著思考起來,“這倒是條線索,我會派人去追查。不過,你怎么知道她腦中被植入了蟲子?”
何月明正思考著何青青的事情,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是因為蜃珠的緣故。”
她大致解釋了一番蜃珠的由來和被挖掘出來的功能,并拽出掛在脖子上的蜃珠給徐步青看——
這蜃珠攜帶不便,叢山深便用藤絲勾了個小巧的籠子,將它裹在其中,再掛在何月明的脖子上,從外觀看,只是一個精致的油綠藤編小球而已,停在她雪白的鎖骨前,莫名地勾人。
徐步青的目光微微一滯,將視線移回到蜃珠上,覺得有幾分眼熟。他記憶極好,立刻想了起來,問道,“這不是你當初在醫(yī)院時給我的珠子嗎,你還說這是辟邪用的無暇珠!
不止他想了起來,何月明也回憶起了那一次,頓時渾身的血都往腦子里涌,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那是我當初信口胡說的!
徐步青外表看似粗豪,心思卻極深,見何月明故作鎮(zhèn)定,小臉通紅,不敢看自己,再想到她先前說過的蜃珠能夠呈現(xiàn)人心中所思的功效,立刻明白了過來,若有所思道。
“原來小月亮從那時起便知道了大哥的心思!
雖說已不是不經(jīng)人事的少女,但何月明仍然尷尬得腦袋都要冒煙了,耳垂血也似的紅,她埋頭裝鵪鶉不說話,徐步青也沉默下去,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飛快地往后退去。
******
等回到司令部,何月明仍有些尷尬,借著茶水掩飾,喝了一杯又一杯。徐步青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瞧著瞧著就笑了起來,搖頭無奈道,“小月亮,你就這么不待見我?”
何月明聽他語氣和緩,趕緊順著竹竿往上爬,苦著臉道,“不是不待見,大哥,我一直把你當親大哥來著,你突然說愛上我,我真的接受不了,這太怪了!
徐步青神情復雜地盯著她,半晌,沉沉吐出口氣,“算了,大哥也不逼你,免得你不自在!
何月明一喜,正想說話,徐步青又話鋒一轉(zhuǎn)。
“只是,叢山深的事,我不會放棄,你也不要輕易放棄。你是大哥最珍惜的人,大哥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沉重了幾分,向來堅毅的臉上竟難得地流露出一絲脆弱,眼角也隱隱發(fā)紅。徐步青抬起大掌,像從前那樣,親昵地揉亂何月明的頭發(fā)。
“你不要有顧忌,相信大哥,一定會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叢山深勉強也算是你的恩人,我會幫他找到更合適的身體!
“至于巨人組織那邊的事,我也會調(diào)查個水落石出,將他們?nèi)P毀滅。這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人多著呢,你大哥就認識好幾個厲害的人物,他們的能力并不比叢山深差!
他的掌心停留在她的頭頂上,加重語氣道,“相信大哥,好嗎?”
聽到他沉穩(wěn)關(guān)懷的聲音,何月明仿佛又回到從前。那時候她還小,大哥總是護著她,從來不讓她受一點點傷,有時候跟許世寧吵了架,大哥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把許世寧教訓一頓。
然而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何月明不由有些眼圈發(fā)紅,難得放任自己的脆弱,低低地嗯了一聲。
“謝謝你,大哥。”
徐步青動作輕柔地將她摟入懷中,感受著她嬌小身體的柔軟與溫暖,眼神微微閃動。深沉的神情里透露出一個久居上位者勢在必得的野心,就像是一只猛獸,為了自己喜愛的美食,耐心地蟄伏在黑暗中。
他低下頭吻了一下她柔順的黑發(fā),動作輕得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一般,然后退開一步,含笑看著她。
“走吧,該吃晚飯了。”
……
西圖瀾婭餐廳里,翠芬已經(jīng)布置好了豐盛的飯菜,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
“徐少將,何大小姐,晚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請用餐吧!
不過一下午的時間,翠芬已經(jīng)從旁人口里打聽出這個新來的女人就是幾年前何家鬧出丑事的何大小姐,據(jù)說被送去了國外,大約是知道何家被滅門,這幾天趕了回來。瞧著向來不茍言笑的徐少將對她呵護備至的模樣,翠芬心里泛上陣陣酸意。她悄悄打量著何月明的容貌——長相清艷,身材纖細,皮膚光潔細膩,不得不說,是有幾分勾人的資本在。
翠芬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總疑心有幾分粗糙,想著找時間進城買點雪花霜擦擦,據(jù)說新出了一款能美白的,效果好,就是價格有點貴。她正想的出神,這時徐步青朝她招了招手。
“翠儂,去給小姐盛碗湯來!
何月明聽到翠儂的名字,愣了一下,詫異道,“翠濃?不是明明叫翠芬嗎?”
翠芬臉極快地紅了一下,以為何月明是從別人那里得知了自己從前這個土氣的名字,心中暗罵,面上卻極乖巧道,“奴婢改過名字了!
何月明反應(yīng)過來,翠芬這是嫌先前的名字土氣呢,她頗感興趣道,“翠色濃濃,挺好聽的。”
翠儂大著膽子糾正她,“回大小姐,不是這個濃,是你儂我儂的儂!
她看似對著何月明說話,秋波卻流轉(zhuǎn)到徐步青身上,頗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情態(tài),何月明瞧得仔細,打趣地看向徐步青。徐步青知道她的意思,露出個無奈又寵溺的笑。他雖一身兇煞之氣,架不住長相俊朗,英姿勃勃,總有些女人試圖對他投懷送抱,這種事情他早已司空見慣,厭惡至極。
翠儂偷眼瞅見徐步青嘴角的笑,心中又驚又喜。徐少將是在對自己笑嗎?他一定也聽出了這個名字里面的情意吧。她不敢抬頭細看,心中陣陣鼓噪,像是一窩白鴿想要從胸口里飛出來。是了,她雖長得沒何大小姐好,可胸脯比她大,屁股也大,以前的班主就說她這副身子勾人,現(xiàn)在到了軍營,不少軍痞子還對她吹口哨呢。
要是換了從前,她自然要攀附這些軍爺,可現(xiàn)在她的心大了,徐步青就在跟前,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她一定要想辦法拿下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不了正妻,但只要能做妾,哪怕是通房,只要能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也是極好的。
想到這里,翠儂不由又偷看向何月明。據(jù)打聽來的傳言,這個何大小姐性格極好,卻據(jù)說染了癲癥,不然幾年前也不會被送到國外去治療。這樣一個女人,就算長得再好,精神有問題,還拿什么和自己爭?想到這里,她幾乎要惡意地笑出聲來。
徐步青看著這女人不知尊卑的神情,眼中染上冷意,揮手叫了她出去,然后看向何月明,問道,“你當初為什么把她丟來我這里?”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