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山深一路絮絮叨叨抱怨何老爺身上的臭味，“實在太臭了，又臭又腥，簡直如陰溝里的蛆一樣。”
何月明剛才就聽他這么說過三姨太，她自己卻是絲毫聞不到，突然心中一動，問，“三姨太身上也是這種臭味？”
叢山深：“一模一樣，不過何老爺還要臭得多。”
“那其他人身上呢，你有沒有聞到其他人身上有這股臭味？”
何月明急切追問，一顆心在腔子里激烈跳動，期待著答案。叢山深回憶了下，十分肯定地說沒有。何月明心中一喜，陡然放松不少。
只有假的何老爺和三姨太身上有這股腥臭味，其他人沒有，那極大可能意味著其他人沒有被替換。換句話說，許世寧他們都是安全的。
不過，神秘女人為什么沒有對其他人動手呢？
何月明回憶起神秘女人曾經(jīng)夸過自己資質(zhì)不錯，莫非是其他人達(dá)不到她的要求，抑或有別的原因？
隨著神秘女人的不知去向，如今的何府像是被迷霧重重封鎖，看不分明，想要撥云見日恐怕需要些耐心和時間。
何月明沉思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自己從前的小院處。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百感交集，下意識便抬腳走了進(jìn)去。
院落里沒有一個人，冷冷清清的，跟外面喜氣洋洋賓客滿座的氣氛截然相反，像是已經(jīng)完全被遺忘。
“這是大小姐從前居住的地方。”
秦媽媽說道。自從大小姐出了那種事后，這個院子里的下人早就被遣散，院子荒廢已久，很少有人踏足。岳道長進(jìn)來此處，莫非說明這里有問題？
何月明不發(fā)一語，抬腳進(jìn)屋，緩緩環(huán)顧自己從前的房間，擺設(shè)一切如舊，像是她從未離開過。三年發(fā)生的一切只是恍然一夢。
如果真的是夢，那該多好。
何月明心中嘆息，收回思緒正準(zhǔn)備離開，這時叢山深突然提醒道，“臥室里有人出來，小心�！�
何月明一愣，下一秒就與走出臥室的人打了個照面。對方高大英挺，正是徐步青。
跟在后面的秦媽媽見狀額頭冒汗，心頭叫苦不迭。她怎么忘了，這位軍中煞神只要有空回來安和城，都會來到大小姐的房間，靜靜地緬懷大小姐，有時甚至呆上整整一天。
秦媽媽硬著頭皮上前，做了個揖，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徐少爺，又趕緊拉著何月明一起作揖，正盤算著以先前的說詞糊弄過去，然而這時徐步青已經(jīng)認(rèn)出了面前這個人正是那晚與混混纏斗的小道士岳明，只是今天不知為何打扮做小廝模樣，還出現(xiàn)在月兒閨房里。
他心中不悅，沉聲問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沒想到徐步青竟然認(rèn)識岳道長，秦媽媽心中一驚，盤算好的說詞全然沒了用，倉促之間想不到如何應(yīng)對，一時手足無措。
空氣陷入短暫沉默。
徐步青不耐煩，“說話。”
他語調(diào)不高，卻格外有威懾力。秦媽媽沒辦法，囁嚅著嘴唇正想開口，卻見旁邊的岳道長仿佛被驚嚇到了一般，老老實實地說，“是五姨太請我來的。”
秦媽媽腦中轟然一響，直覺要完蛋，趕緊拿眼神示意岳道長閉嘴，可這時徐步青淡淡看了她一眼。
就這么一眼，秦媽媽頓時覺得有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一直涼到了腳底。她怎么忘了，雖然徐步青每次在何家出現(xiàn)時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尤其是當(dāng)著大小姐面前更是溫和可親。然而在外面軍中殺神的名頭可不是白得來的。據(jù)說他殺人如砍瓜切菜，無比心狠手辣，甚至活埋過戰(zhàn)俘。
秦媽媽噤若寒蟬，不敢再有多的小動作，耳里聽著岳道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
“說什么二小姐能有今天，搶了大小姐的未婚夫。這一切都是三姨太在背后操縱。讓我做法告知大小姐，叫她做鬼也不要放過三姨太——”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被徐步青粗暴地攥住脖子提了起來，兩腳離地，呼吸困難。而此時的徐步青露出了何月明向來不曾見過的另一面，目露兇光，像是欲噬人的兇獸一般！
“誰說大小姐死了？”
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說不出的咬牙切齒。
何月明一時呆住，腦子都忘了轉(zhuǎn)動。徐步青在她面前一直是溫柔的，好脾氣的，何曾見過這樣暴怒的樣子，單單眼神這么兇狠地看過來，便叫人骨頭縫里都生出恐懼。叢山深罵了一句，正想出手，何月明趕緊阻止了他，知道大哥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徐步青見他滿臉漲得通紅，隨手一丟，如丟垃圾般甩開，又看向秦媽。秦媽早已嚇得抖如篩糠，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外，外面都這么傳的�！�
畢竟依照何老爺對大小姐以往的寵溺，這三年間卻不聞不問，甚至也不派人去看望，連電話都沒有一個。宅子里有個隱秘的流言，說不定大小姐已經(jīng)死了。秦媽媽不知這小道士是從哪里得知的，只是她現(xiàn)在如漿糊的腦袋里想不到那么多。
徐步青面沉如水。這種可能他其實也忍不住想過。畢竟小月亮那么信賴自己，當(dāng)年出了事怎么可能不來找自己呢？他等啊等，等啊等，可是小月亮一直沒有來。
如今世道這么亂，到處都是兵痞土匪，人命如草芥。小月亮年輕又貌美的女孩子，脫離了家族的庇佑，在外面會遭遇什么？
徐步青甚至不敢想下去，也拒絕自己想下去。說來恐怕不會有人相信，他一個殺人如麻的少將，竟然會有自己不敢面對的軟肋。
早知道，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顧忌她跟許世寧的感情——
呵呵，說來可笑，不過三年時間，許世寧倒是滿心歡喜地迎娶新人了。徐步青按捺下心中想殺人的沖動，看著面前抖抖索索的秦媽媽和小道士，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秦媽媽如逢大赦，趕緊拉著岳道長屁滾尿流地逃出了大小姐的院子。她手上力道極大，何月明卻抓得肌膚生疼，卻顧不上甩開，著急地去問叢山深。
“我大哥身上有氣味沒有？”
“有啊�！�
何月明心中一沉，沒想到其他人沒事，大哥卻被替換了。
這時又聽叢山深說，“不是跟你說過嗎，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何月明立刻強(qiáng)調(diào)道：“我是問你他身上有沒有你說的那股腥臭味？”
叢山深沒馬上回答，何月明一顆心繃得緊緊的，再t?三催問，叢山深才十分不樂意地說，“應(yīng)該沒有。他身上血腥氣雖然很濃，但沒有那股臭味�！�
何月明心中驀然一松，整顆胸腔里頓時涌出了無盡的喜悅，噼里啪啦的像放煙花。
看來大哥沒事！
這可太好了！大哥那么強(qiáng)悍，那么厲害，只要他沒事，那就是自己最強(qiáng)大的助力，最堅實的后盾。而且大哥可以調(diào)動軍中的力量，有他在，找到神秘女人一定容易不少。
想到這里，何月明幾乎馬上想要掉頭去找徐步青，跟他說破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真實身份。至于他相不相信，何月明暫時沒考慮那么多。
秦媽媽從剛才從里面逃出來后就掏出手帕不斷地擦著頭上的汗，嘴里念著阿彌陀佛，感恩各方神佛的保佑。剛才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就要人頭落地。由于太過緊張，沒聽清楚岳道長都交代了些什么，只當(dāng)徐步青這個殺神看在府里的氣氛上，放了兩人一馬。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遠(yuǎn)處傳來熱鬧的人聲，夾雜著何青青歡快的聲調(diào)，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秦媽媽一慌，看見不遠(yuǎn)處的假山石洞，趕緊拉著何月明躲了過去。
第二十六章
何青青被一群年齡相仿的女伴簇?fù)碇吡诉^來，一群人嘰嘰喳喳，歡聲笑語。
“要我說青青你跟許公子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那個被送走的大小姐哪里配得上許家�！�
一個圓臉女孩可勁拍著馬屁，其他人也跟著附和贊同。
“對啊，總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從來不搭理我們�！�
“人家不是不搭理你，是忙著跟男的玩呢。”
人群哈哈笑了起來，語氣里滿是曖昧惡毒。這群人大多數(shù)都聽過關(guān)于何月明的傳言，包括她得了臟病的那些。有些年紀(jì)較小的不知道，好奇地打聽，便得到了津津樂道的講解。一群人興奮地鄙夷著，像是在分享一個愉快的秘密。
這些面孔何月明還算有印象，大多是本地官賈之女。曾經(jīng)也簇?fù)碓谧约荷磉�，極盡討好，經(jīng)常送請柬來邀請出去玩。只是何月明不喜歡她們的小圈子。相比起寫詩插花來，她更喜歡射槍騎馬，只是沒想到這一點(diǎn)也會被她們拿來夸張地抨擊自己。
曾經(jīng)她是天上的明月人人追捧，現(xiàn)在是地上的污泥誰都能來踩一腳了。
何青青聽在耳里，心中像吃了蜜糖一般暢快。如今的自己可謂是一步登天，春風(fēng)得意。三姨太說服老爺把她記做了嫡女，又成功嫁入清貴的許家，可以說算是現(xiàn)在城里面風(fēng)頭最勁，最受追捧的名媛，誰見了她不捧著三分？
聽到眾人議論得差不多了，她才溫柔地出聲道，“大姐姐也不是自己想生病的，大家快別這么說她。”
她這廂做好人，其他人立刻閉了嘴，又夸二小姐心地善良，當(dāng)初被大小姐那么欺負(fù)都能夠選擇原諒，一片贊不絕口之聲。
何月明臉上浮起冷笑，想著自己現(xiàn)在若是以本來面貌出現(xiàn)，這群亂嚼舌頭的大家閨秀們會不會被當(dāng)場嚇傻？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何月明覺得自己有些無聊，跟這群女人浪費(fèi)時間干什么，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去找到大哥。她輕輕拍了拍秦媽媽，正想示意她帶著自己離開，這時人群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個明媚的聲音。
“背地說人壞話，我看你們這群八婆才是有大病吧？”
聲音傳入耳中，何月明精神一振，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去，臉上也情不自禁帶了笑——這個聲音的主人她太熟悉了，正是她的好閨蜜吳蒙蒙。
三年不見，吳蒙蒙出落地越發(fā)艷麗逼人。她戴著西洋的大禮帽，描了眼線，嘴唇血也似的紅，一身小洋裙掐出恰到好處的腰線，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如果說何月明是山中淡雅的幽蘭，那她就是園里帶刺的玫瑰，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輝。
本來何青青今天打扮得格外嬌美出眾，在她面前赫然竟被比成了鄉(xiāng)下土氣的柴火妞。
何青青心里暗暗咒罵，臉上卻浮出驚喜的笑意，主動迎上去，“蒙蒙姐，你來啦？”
“哎哎哎，別叫我姐，我可不敢當(dāng)你姐姐，免得什么時候自家的男人又被撬走了�！�
吳蒙蒙果然還是那個吳蒙蒙，說話一如既往地辛辣直接，啪啪打臉。旁聽的何月明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何青青臉色又紅又白，十分下不來臺，但又不敢對著吳蒙蒙發(fā)火，只能一如既往地擺出白蓮花的姿態(tài)。
“蒙蒙姐你誤會了，我跟世寧哥是真心相愛的——”
吳蒙蒙可沒耐心看她扮楚楚可憐，不耐煩地一揮手，“得了得了，打住吧。我當(dāng)然知道你們是真心相愛的�！�
何青青一愣，沒想到吳蒙蒙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不知怎么往下接，就見吳蒙蒙輕蔑地笑起來，“都說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嘛�！�
何青青聞言腦子簡直都要炸了，旁邊簇?fù)淼墓媚飩兏且粋�比一個震驚，睜大眼捂著嘴，像是不敢相信居然聽到了這么粗俗的話。眼見何青青被逼得落下眼淚，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你一言我一語指責(zé)起吳蒙蒙來。
說起吳蒙蒙，在她們這個圈子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當(dāng)，跑去當(dāng)戲子，說什么要做大明星。呸，真是自甘下賤！
吳蒙蒙不以為然，高傲地?fù)P起尖俏的下巴，“裝什么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有多羨慕我。”
大家閨秀們聞言一滯。
吳蒙蒙這句話戳中了她們內(nèi)心的痛處。她們的確羨慕吳蒙蒙，羨慕她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生活，羨慕她時髦的打扮妝容；羨慕她受那么多青年才俊的追捧，然而這些她們都做不到。
她們能做的只有在口頭上鄙夷吳蒙蒙自甘下賤去當(dāng)戲子而已。一時間，討伐之聲更兇了。
何青青哽咽著勸解，“大家別這么說蒙蒙姐，她只是跟大姐姐感情太好了。我很羨慕大姐姐能有蒙蒙姐你這樣的朋友�！�
吳蒙蒙從小巧的繡金包里隨意地拿出盒香煙，抽出一根夾在指尖點(diǎn)燃，眼睛斜睨著何青青，神情似笑非笑。何青青被她看得有些哭不下去。
“得了吧，我就是演戲的，你那點(diǎn)道行在我面前裝什么裝。”
吳蒙蒙輕描淡寫地吐出口白煙，打在何青青臉上，何青青趕緊退后兩步，眼神示意旁邊的丫鬟去請三姨太過來。
吳蒙蒙看在眼里，無所謂地勾起個笑，繼續(xù)往下說，“我今天之所以過來呢，就是看個樂子，順便取個東西�！�
說完，她將手里的煙頭丟在地上，隨意踩了兩腳，然后大步上前，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何青青脖子上掛著的項鏈用力薅了下來！
何青青沒反應(yīng)過來，先是感到脖子上一勒一痛，旋即看見吳蒙蒙手握著斷掉的珠鏈，立刻驚叫起來，“蒙蒙姐，你這是干什么？”
“我還想問你干什么呢�！�
吳蒙蒙反問道，“這是我當(dāng)初送給小明的禮物，怎么會戴在你的脖子上？”
何青青腦袋轟然一聲，像是做壞事被人當(dāng)場逮了個現(xiàn)形。沒錯，這根項鏈確實是她從何月明屋子里拿的。而且不止這一根項鏈，還有別的首飾她也拿了許多。反正何月明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瘋了，被送走了，這些寶貝兒就應(yīng)該是她的。
只是沒想到會被吳蒙蒙認(rèn)出來，不過認(rèn)出來又怎么樣，又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
何青青謊話脫口而出，“蒙蒙姐看錯了吧，這項鏈?zhǔn)鞘缹幐绺缢徒o我的，可能只是相似而已�！�
吳蒙蒙冷哼道，“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敢不敢跟我去找姓許的對質(zhì)�！�
何青青自然不敢接話。
吳蒙蒙拿起項鏈，翻開下面的吊墜，“看到了嗎，這上面刻著 m&m，知道什么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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