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架玉石質(zhì)地的床榻,一個紋飾古樸的木架。
其上放著幾個與這瓊樓玉宇十分不搭的灰布娃娃,一看便是年歲久遠,不知道會在何時報廢。
門開的時候是沒有聲響的。
走在前面的仙侍面有幾分憂色,道:“斬霜仙尊自從被送回來之后,就再沒醒過……可弒魔窟一事也不能耽擱,仙君,若是那人不肯伸出援手,我們該如何是好?”
曲讓塵搖了搖頭,道:“且先等等,他會來的!
二人說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床榻前。
睡夢之中的曲霧樓仍是蹙著眉,臉色還有些蒼白,眉宇之間卻隱隱繚繞著黑氣。
仙侍有些吃驚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入魔的前兆。
曲讓塵亦是面色一僵,隨后才道:“此事先不要聲張!
曲讓塵伸手斂了曲霧樓身上的魔氣,又是過了片刻,曲霧樓睜開了眼。
他的眼中像是籠著一層霧,有些失神的模樣。
他好像確實也看不清眼前人,遲疑的低聲喚了一聲哥哥。
曲霧樓記得自己當時是倒在了淋雪山的。
仙侍聽見這稱呼,心中還有些小小的驚訝,她可從來沒聽過斬霜仙尊這樣稱呼凌華仙尊。
曲讓塵面不改色提醒道:“是我!
那雙漂亮的灰蒙蒙的眼睛緩慢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看清了眼前之人。
那雙眸子原本就黯淡,此時更像是失去了生機。眼睛的主人抿唇道:“兄長怎么來了?”
仙侍沒注意到這稱呼的微妙轉(zhuǎn)變,只覺得比起斬霜仙尊剛才那樣的小心翼翼柔腸百轉(zhuǎn),此時可以說得上是死水無波了。
曲讓塵揮了揮手讓仙侍出去。
等到那門被關(guān)上的時候,曲讓塵見眼前人神色怔怔,身上繚繞的黑霧愈發(fā)濃郁。
他的眼眸微微瞇起來一些。
曲讓塵道:“你身上的傷也并不是無藥可治,你去找祁搖枝,只要他愿意同你……”
曲讓塵頓了一下,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太大,又道:“就算只是同他待在一起,對你身上的傷也是有好處的!
可曲霧樓卻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理會他。
曲讓塵凝眸看著,方才放緩了聲,問道:“方才你夢見了什么?”
曲霧樓原本心緒繁亂,回憶著夢中所見,回想著昏迷之中小鈴蘭傳來的聲音,喉中猛然溢上一口甜腥。
小鈴蘭被祁搖枝帶在身上,睡夢之中靈力不受控制,雖然他并不是故意想偷聽,但是祁搖枝和祝宗主說了什么,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當年不僅是孤煙渡中之事是他誤解祁搖枝,就連勾結(jié)妖魔一事,也并不是真的。
方才曲霧樓在沉沉睡夢之中掙脫不開,醒不來,又夢見他還在雜院之時的情形。
祁搖枝一直都待他好,可他一葉障目,耿耿于懷祁搖枝最初的別有用心……
相處多年,他本來已經(jīng)快要忘了那事情,卻在孤煙渡中被魅魔下藥的時候看見了祁搖枝走進來,以為是祁搖枝精心謀劃。
在長恨崖上那一劍,是什么時候開始后悔的?
曲霧樓也有些分不清。
他只記得自己將祁搖枝的尸體送去了淋雪山,那人再不會笑眼盈盈地看著他同他說話。
他記得最后一眼的時候,祁搖枝說不怪他。
曲霧樓飛升之后也并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了什么改變,只是麻木地殺死那些妖魔。
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曲霧樓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失了道心,空落落的。
仙人不老不死,卻好像無比寂寞。寂寞這種滋味是以前曲霧樓嘗不到的,他踽踽獨行天地間,冷漠寡情,一顆心幾乎可以說是刀槍不入了。
沒什么能觸動他,他為什么會感到寂寞呢?
百年之前的梨花洲有一只造夢食人的千年幻心妖。曲霧樓本可以將其一劍封喉,卻放任自己落入了陷阱。
據(jù)說幻心可以識得人內(nèi)心最深處隱秘的渴望,從而讓人沉溺于造出來的夢境之中,再難自拔。
曲霧樓夢境之中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沒有。
沒有祁搖枝。
他沉在那片白茫茫的孤寂之中,卻又忽而聽見有人喚他。
“小師弟,你躺在這里做什么?”
魂魄在沉重僵硬的肉身中動了動,他抬頭的時候看見了一雙清澈盈亮的眼。
曲霧樓的心口微微一滯,抿了抿唇,沒有答話,任由人將自己扶起來。
很快,曲霧樓便發(fā)現(xiàn)這夢境之中的人與物,除卻祁搖枝以外都是模糊的。
幻心妖并不造夢,只是展現(xiàn)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望。
整個世界幾乎是顛倒的,混亂的。
曲霧樓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這里的祁搖枝不是魔修,不會勾結(jié)妖魔,不會放出兇獸。
只是他的師兄,未來會是他的道侶。
以后不會有長恨崖上那一劍,也不會有他失去他的許多年。
于曲霧樓來說,實在是不愿醒來的好夢一場。
但那只幻心妖實在太過貪心,竟然直接吸食了曲霧樓的真氣,不久便筋脈爆裂而亡。
幻心妖死,所造的境也隨之崩裂。
曲霧樓睜眼看清周遭景象的時候,只垂下眼睫看過一眼,神情依舊是漠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