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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叁)

  詹洋走出宴會廳,找了個僻靜的草坪躺著,草尖上的水汽滲透單薄的裙子,絲絲沁涼讓因縱酒感到燥熱的詹洋發(fā)出一聲舒服的喟嘆。漸漸地,耳邊宴會廳的喧囂遠(yuǎn)去,眼前的星空臨近,近得她似乎能聽到月亮的吐息。

  她真是醉了。

  詹洋用手臂蓋住眼睛假寐。

  很長一會,天地間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然而,一道由遠(yuǎn)及近的窸窣腳步聲打破了夏夜釀就的靜謐氛圍。

  不速之客最終在她耳邊停下。

  詹洋沒動。

  她聽到熟悉的嗓音,“原來你在這!

  是單淼。

  視野里,躺在草坪上的詹洋,一身潔白長裙,沐浴在月光下的樣子,驚美得像由一株曇花幻化而成,單淼不敢眨眼睛,生怕這份美麗一不小心就消散了。

  他時常覺得自己抓不住她,哪怕在戀愛時,他也有同樣的恐懼。遺憾的是,她對他的愛戀確實如曇花一現(xiàn)。

  單淼見她沒有反應(yīng),也想學(xué)她一道躺至草坪上,感受她的感受。不過,修養(yǎng)不允許他這么做。他蹲下來,輕晃她的手臂,溫和地叫喚:“詹洋,起來吧,宴會結(jié)束了,我送你回家。”

  詹洋放下遮擋眼睛的手臂,順勢格開了他的觸碰,她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起身,大步往璀璨的宴會廳走去,單淼跟在她身后,見她裙子上粘著許多草屑,多想伸手替她拍干凈,不過,他沒有這個資格了。

  單淼失落地垂下手。

  詹洋在迎賓處找到一襲香檳小禮服的程馨,談吐大方,端莊優(yōu)雅,正同她的父母一道跟賓客話別。

  她往暗處一避,等人散盡了,才走至程馨跟前,程馨見到她,立馬往她身上一靠,抱怨道:“累死我了!

  詹洋扶住她,笑了下:“我看你精神還好!

  程馨嬌俏地翻了個白眼,“沒你好,吃了一半就出去偷閑躲靜的。”

  詹洋開玩笑,“我哪見過這場面!

  程馨有些不好意思,“哎,我也沒想到爸媽會叫這么多人!

  她有一對很愛她的父母,從小舍不得她吃苦,不上幼兒園也就算了,連小學(xué)都比別人延遲了一年才上——甚至還是程馨自己強烈要求想上學(xué)他們才首肯。

  今年生日,程馨原本的打算和去年一樣,一起去日本散散心,買買東西,沒料到她父母不同意,說十八歲,怎么著都要正經(jīng)吃個飯。結(jié)果,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子。

  程馨語帶遺憾:“過兩天你生日,再一起過一次?不過日本是去不了了,你要開學(xué)了。”

  詹洋搖了下頭,“沒關(guān)系!

  “對了,”程馨向外張望了一下,“單學(xué)長呢?我拜托他送你回家!

  詹洋不喜歡程馨這個善意的安排,不過,不想掃興。她解釋說:“我叫了車,自己回去。”

  程馨:“一個人多危險,你喝了好多酒!

  詹洋:“讓單淼送我就不危險嗎?他也是名男性!

  程馨:“哎呀,不一樣,單學(xué)長很可靠!

  詹洋問出了許久的疑惑,“為什么你們都對單淼信任有加,認(rèn)為他是一個可靠的人?”單淼在學(xué)校的形象絕佳,幾乎每個人都對他稱贊有加,他是怎么做到的?詹洋起初也被他的人設(shè)所迷惑,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單淼他,是一個偽善者。

  “因為他就是啊。”程馨如數(shù)家珍,“家世好長得好成績好,有了這叁樣他就差不到哪里去,加上他還經(jīng)常救助流浪動物,幫助學(xué)校里的貧困生,對誰都溫柔友善的,我找不出他的缺點啊。其實一直很遺憾你和他分手呢,你們明明很登對的嘛!

  程馨擠眉弄眼,“當(dāng)時他也很無辜吧,你就原諒他唄,我看他還是很喜歡你!

  詹洋擰眉,不想像祥林嫂那樣反復(fù)訴說自己的苦楚,因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于是詹洋岔開話題,跟程馨道別。

  ……

  車窗外的夜景一晃而過,回憶卻如同潮汐涌上心頭。

  其實,長成刺猬的詹洋,也曾把柔軟的肚皮敞開過,第一次是對母親,第二次是對單淼,然而他們的回應(yīng),卻讓她心灰意冷。

  她的母親是一名才華橫溢的舞者,原本有著錦繡前程,卻在嫁給詹國棟后選擇做一名籍籍無名的家庭主婦,柴米油鹽醬醋茶搓磨了她的才華和心氣,她像胎盤一樣喂養(yǎng)著寄生在婚姻里的丈夫,這導(dǎo)致她迅速老去,詹國棟卻愈加風(fēng)發(fā),前仆后繼的年輕女人撲滅了詹國棟對妻子的愛,也撲滅了她對婚姻最后一縷,白頭到老的念想。

  那天,詹國棟第一次把情人帶回家,詹洋氣急敗壞地大叫,把目之所及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砸向詹國棟。詹國棟甩手兩個響亮的耳光,詹洋撲進母親的懷里哭訴,她的母親卻把她推開,讓她向詹國棟道歉。詹洋不肯,聽到母親責(zé)備她是壞孩子。

  ……

  而單淼呢,他雖然沒有讓她向汪寶兒道歉,但他模凌兩可、勸她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亦讓詹洋失望透頂。分手后單淼幾度想和好,都被她拒絕了。比起汪寶兒對她純粹的惡,單淼圓滑的好,更令她難以接受,甚至可以說,令她備受打擊。

  詹洋按下車窗,任由晚風(fēng)吹皺她的眼睛。

  媽媽,假如只有聽話和討好才算好孩子,那我要當(dāng)那個壞孩子;

  單淼,假如只有忍讓和妥協(xié)才算正確,那我要做那個錯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