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贏渾身毛發(fā)倒豎，鼻尖全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棚屋柴門中四下倒伏著三人，那鮮血仍汩汩流出，幾乎要蜿蜒流淌成一條通向陰間的黃泉。
他從出生以來，連只雞都沒殺過，何況眼睜睜看見方才還會說話的人死在自己手中，一時還未從殺人的驚惶中回過神來，頓時被發(fā)瘋的藍曉凌連中數(shù)劍，那股熟悉的灼熱之氣同體內(nèi)郁郁草木之息交織碰撞，讓趙長贏渾身筋脈疼痛不止。
“還我女兒命來��！”
趙長贏眼瞳陡然放大，面前藍曉凌頭發(fā)蓬亂，全身劍氣暴漲，那把沙華劍循著血氣攀咬上來，如影隨形，趙長贏那身錦繡衣衫已是被刺得七零八落，他被藍曉凌一路逼得連連后退，竟無招架之力，眼看后頭已是退無可退，面前沙華劍當頭而下，便要讓他人頭落地。
“長贏！”
趙長贏猛地抬頭，角落里容與掙扎著從血泊里睜開眼，他腰腹間那個被沙華破開的血洞還在流著血，將他全身都浸泡在血河中，他只攢起力氣喊了趙長贏的名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最后只是勉強勾了勾嘴角。他半張臉都被血染紅了，睫毛上都淋漓地掛著血珠，在這生死一霎的關頭，趙長贏竟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些驚心動魄的美感。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趙長贏喃喃道，飛快往左邊一倒，避開藍曉凌致命的一劍，心中信念大定，那把草木青劍身綠光吞吐，竟逐漸占了上風。
“我還要給我娘報仇，我不能死，容與也不能死！”趙長贏一劍將藍曉凌的手掌斬下，他決絕地擦掉臉上飛濺的鮮血，大吼道，“既然如此，只能對不起了！”
“少廢話！”藍曉凌將劍換到左手，竟以左手持劍，猛然劈下，“今日你我，必有一死！”
趙長贏揮劍格開，兩人劍氣全然展開，所過之處皆化為齏粉。
趙長贏胸中因殺人郁結(jié)的塊壘隨著呼吸間逐漸消融，手中草木青的綠光愈戰(zhàn)愈勇，他眼神堅定，心中反反復復只有一個念頭。
容與還等我救他！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他揮劍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旁人看來已經(jīng)成了一道綠色的殘影，那一招一式中隱隱帶有圓融的春意，仿佛一劍出能令萬樹生芽，一劍落能讓百花齊放。藍曉凌身負重傷，兼之已有了入魔之態(tài)，劍招也失了平日的縝密有度，幾乎是隨意亂舞，他黑發(fā)被趙長贏的幾劍斬斷，那張浴血的臉上滿是癲狂之色。
四處闃然無聲，唯有兩人的寶劍劃破寒風所生的呼嘯，以及輾轉(zhuǎn)騰挪時布帛發(fā)出的裂響，不知過了多久，趙長贏握劍的手因千百次的揮舞而逐漸僵硬脫力，到最后幾乎是全憑著守護和求生的意志還在支撐著他一次次出劍，格擋，他身上已經(jīng)不知中了多少劍，眼前慢慢被鮮血和汗水糊滿，整個世界都染上了重重擦不盡的血色……
“嗤……”終于劍身刺入的觸感將趙長贏從無盡反復的泥淖中拉了出來，他雙眼因為血汗浸入而深深刺痛，他抬起破破爛爛的袖子擦了擦，定了定神，朝前看去。
藍曉凌方才體力不支，轉(zhuǎn)身的時候慢了一步，被他刺入腰間，他腰上本就有傷，此番更是雪上加霜，經(jīng)過這不知多久的激烈纏斗，兩人都已是精疲力盡，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藍曉凌盡管內(nèi)息更深厚，但畢竟年歲已高，又中了這致命一擊后，再也無力回轉(zhuǎn)。
“小子�！彼{曉凌聲音已變得粗啞，他咳嗽兩聲，低聲道，“你贏了�！�
趙長贏劍眉緊蹙，發(fā)冠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鬢發(fā)凌亂地黏在臉上，疲憊地看著他，“束……束天風，究竟在哪？”
“哈哈哈哈……”藍曉凌死死地盯著他半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氣管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嗬嗬哈哈哈……嗬嗬……”
“吾七星劍盟，雖已衰敗寥落，但我開陽一脈，劍意不滅�！彼{曉凌眼中陡然射出一道金光，“萬古劍道，七星長存！”
說時遲那時快，藍曉凌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身形在這斗轉(zhuǎn)間一改剛才的頹勢，以迅疾之態(tài)突然轉(zhuǎn)身，和趙長贏成背靠背的緊貼之勢，趙長贏心弦緊繃，只覺大事不好，可全身經(jīng)過方才一戰(zhàn)已是完全脫力，只來得及抬了抬手指，下一瞬藍曉凌用力將腰上的草木青往后一捅，草木青頓時穿透藍曉凌的身子刺入趙長贏腹中。
藍曉凌望向不遠處躺倒在地的藍晴竹，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小竹子，爹……給你報仇了。”
“砰……”
趙長贏再也支撐不住，只覺一半的身子浸在灼熱的火焰中，另一半的身子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被藍曉凌的身子一扯，隨他一同倒在地上。
這破屋的屋頂不知什么時候被兩人的劍氣掀翻，此時已是月上中天，趙長贏仰面躺在地上，看著天上漫天熠熠的星斗，今夜星辰燦爛，匯聚成一條汩汩的銀河，迢迢東去。
趙長贏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在恍惚之際，他莫名想起當年他第一天同師父學劍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星漢燦爛的夜晚。
他接過師父遞來的劍，遙遙指向天邊的長庚星。
月華星彩坐來收，岳色江聲暗結(jié)愁。
一載離亂江湖事，夜半誰人共解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