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思，你命魂已失，當(dāng)入輪回，為何還留于陽間，可有心愿未了？”容與問道。
巴思頓時痛哭起來，鬼哭聲格外凄烈，激蕩心弦，趙長贏幾乎被她哭得站立不穩(wěn)，只覺風(fēng)中似有千萬把刀子齊刷刷割著皮肉，痛得難以呼吸。
“尊者在上，小女死得冤枉啊！”巴思哭訴道，“小女本是夔州河畔一普通農(nóng)女，家中雙親俱在，并一幼弟，守著幾畝薄田，日子雖說清貧，但我們一家和和美美，倒也過得順心。只想著今年眼見老天眷顧，收成好，等交了稅賦，還有剩的能去村口剁塊肉，我們家難得能吃上一口肉呢……”
巴思說得絮絮叨叨，事無巨細(xì)，但在場眾人沒有人敢打斷她，聽得她繼續(xù)說道。
“可誰也沒想到，那日我去城中賣些雞蛋，不成想被藍(lán)府的管家看上了，竟要逼我去他家做小。我自是不肯，可藍(lán)府家大業(yè)大，在夔州說一不二，哪里是我們平頭老百姓能拗得過的。沒過幾日，他們便派人來我家，說對了魚鱗冊，我們家的田根本不止這么幾畝，要補交許多稅賦。我們哪里去拿多余的谷子，我爹娘當(dāng)日便被衙門帶走了，我想沖出去跟他們拼命，被他們手下人一推，撞在了石頭上……”
“后來我們實在沒辦法，只得將我們的田賣給藍(lán)家，可我因此大病一場，沒兩日便……”
巴思嘆了口氣，“那藍(lán)曉凌在夔州橫行霸道，沒少做這些事。他們家的姑爺黎楊黎家，從前也是富農(nóng)，不也是被他們用各種名目逼得賣田賣地！”
“沒想到藍(lán)家竟是這樣……”雨疏低眉暗自思忖，“這些話黎楊竟沒對我說過，或許是怕說了我也不信吧……”
“你們?nèi)舨恍��！卑退嫉溃按罂梢匀ツ切┺r(nóng)戶家里問問，十戶中自有六七戶都賣田給藍(lán)家，自己倒成了給藍(lán)家種地的租戶，他藍(lán)家如今吃香的喝辣的，還自詡什么七星劍閣，不過都是從我們這些人身上扒下的皮罷了！”
“欺凌弱小，魚肉鄉(xiāng)里，算什么英雄好漢！”趙長贏憤然道，“巴姑娘放心，我們自然為你討回公道！”
巴思連連點頭，朝著容與俯首拜了三四次，眾人見她可憐，也都沒了最初的害怕，紛紛聚攏過來。
“巴姑娘，陰陽有別，你執(zhí)意不入輪回，終將害人害己。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們都已知曉，定為你要個說法，你可愿放下執(zhí)念，為我超度？”
巴思眼中含淚，她抬起頭呆呆地看了一圈，緩緩點了點頭。
“謹(jǐn)遵……”
“行�！比菖c打斷她道，“既然如此，你們且退后，我為你超度�！�
“我奉敕令，度汝孤魂，四生治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陰門請開，送汝黃泉！”
第64章 夜半招魂（三）
又是一陣陰風(fēng)，眾人只覺渾身發(fā)冷，不過一瞬，面前的巴思已然消散，趙長贏恍惚之際，眼前只余月光冷照下的庭院古樹，殘菊瓣瓣。
趙長贏環(huán)顧眾人，見大家都是一副震驚又帶著幾分茫然無措的神情，想來一時之間到底難以接受，便做主讓大家都先回去，改日再議。
“回去睡么？”容與淡淡問道。
趙長贏一肚子疑問找不到出口，如今眾人都散了，便再也憋不住，問道。
“容與，你……”
兩人本來差不多高，此時容與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一瞬清冷的月光將他鍍上一層高處不勝寒的超凡脫俗之態(tài)，他這樣垂眼看著趙長贏的時候，眸子里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沉，趙長贏竟在他的注視下莫名覺得有些害怕。
“你哪里學(xué)的這些？”
容與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話，突然伸手從他的腦后一過，手里多了一朵黃色的絹花。
“這叫月光菊�！比菖c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平日里從不開花，只有在月光最溫柔的深夜，向有緣人悄悄開放。如果有幸能見到月光菊盛開，便會受到嫦娥的賜福，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趙長贏明明知道容與手心里的不過是一朵再普通不過的絹花，可被他這么一說，他再看去時，竟真覺得它在月光下隱隱流淌著靜謐的光華，攝人心魄。一時間他已經(jīng)完全忘了方才要問的話，只喃喃問道，仿若輕語，“送給我……的嗎？”
“嗯�！比菖c笑起來，“世界上只有這么一朵哦�！�
“嗯。容與也只有一個。”趙長贏小心地接過，低頭看著它躺在自己掌心，說道。
容與一怔，旋即從臺階上走下來，坐到了最后一級上。秋日晚風(fēng)拂面，已漸生冷意，他打了個噴嚏，甕聲甕氣地說。
“其實……”容與道，“我是陰月陰日生的，從小體質(zhì)便偏陰，小時候常常能看見這些……諸如游魂之類的東西。長大了之后慢慢好些了，但也比一般人容易跟他們溝通�！�
“我之前騙你的�！�
“什么？”趙長贏問道。
“說我招魂什么的是看書學(xué)的�！比菖c微微笑起來，“哪有這么容易。是我外祖父本就略通此道，從前還是鄉(xiāng)里有名的陰陽先生呢。小時候他見我體質(zhì)特殊，擔(dān)心我被這些東西困擾，便也教了我?guī)渍小！?br />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相信你？”趙長贏突然問道。
容與一愣，他的鼻尖被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紅，襯得他臉愈發(fā)白，像是一尊玉。趙長贏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他，眼神無比認(rèn)真，一字一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