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引頸一聲長鳴,四蹄踏塵,容與騎著另一匹棗紅色小馬,小馬性格溫順,默默跟在飛星后頭。
趙長贏回頭望去,茯苓的身影已漸成一抹余墨,他心中亂七八糟的情緒糅雜在一起,將他擠壓得喘不過氣。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第38章 蜀中聞夜雨(一)
“吁……”趙長贏勒緊韁繩,面前酒旗眼熟得很,又到了上回他們來過的那個酒家。
酒旗依舊迎風(fēng)獵獵,那女主人紅姐身姿窈窕,連倚靠門廊望外的姿勢都不曾改變,可趙長贏卻生出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來兩碗餛飩。”容與朝小二道,將包袱擱在凳上,“不要辣的。”
“喲,又是兩位小郎君!奔t姐一挑眉,笑道,“今日趕巧,還有兩間房,可要住店?”
趙長贏頷首,道,“兩間……”
“一間上房。”容與接話,他看向趙長贏,輕聲湊到他耳邊道,“出門在外,多個照應(yīng)!
紅姐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嫣然一笑,她蔥白如玉的手指勾著一串鑰匙,隨她轉(zhuǎn)身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清脆的響聲,“得嘞。”
趙長贏坐到容與身側(cè),目送紅姐的背影消失在門邊。他拎起桌上的熱茶猛地灌了一口,只覺騎馬時被冷風(fēng)吹得沒有一絲熱乎氣的胸肚終于涌起一股熱意,他忍不住喟嘆了一聲,轉(zhuǎn)向容與,輕聲道,“上回來,她看了你許久!
容與微詫,“是么?”
趙長贏提了提嘴角,像是想笑一笑活躍一下氣氛,只是那點笑容還未出生便胎死腹中,他便也只得作罷,只頹然地垂下眼,嘆了口氣,“先吃吧,餛飩要趁熱!
小二給兩人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皮薄餡大,餛飩湯表面浮著一層紅油,撒上一把蔥花,香氣撲鼻。趙長贏撈起一只餛飩囫圇吞下,并不嘗味,便抬頭問小二道,“此間入蜀,小兄弟可知道走哪條路?”
小二便答道,“從此地一直往南,行個一日左右,那有碼頭,坐船南下過夔門,就能入蜀了。”
“多謝!壁w長贏點頭。
那小二又在桌邊很是躊躇了一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容與舀了一勺湯,慢吞吞用勺子撥開面上的浮油,問道,“還有何事?”
趙長贏聞言,亦抬頭看他,他碗里早已一個餛飩都不剩了。
小二面皮比餛飩還薄,當(dāng)即大窘,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道,“紅……紅姐讓我給你們送壺酒。”
容與了然,趙長贏卻愣了一下,疑道,“我們沒要酒啊!
“紅……紅姐說,見這位公子面容困頓,特送來一壺酒,愿解君憂!
趙長贏一怔,心情復(fù)雜地看著小二果然端上一壺酒,還給兩人都斟了一杯,趙長贏握住酒杯,杯中酒漿清醇,讓他想起過年時他們?nèi)艘煌戎鼞n,在熱烘烘的房中抱杯聊天,分明不過幾月光景,如今想來竟恍若隔世。
趙長贏心中難過,不知不覺鼻尖一酸,竟險些落下淚來。容與微微抿了一口酒,若有所覺般回頭,見紅姐果然倚著后廚的門往他們這看來,見容與望去,紅姐落落大方地一笑,撩開簾子轉(zhuǎn)身走了。
同樣的客棧,同樣的晚上,連月色都幾乎不差分毫,可終究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了。
次日早上,容與下樓讓人送來早點,進(jìn)門的時候,見趙長贏正掂著荷包,從里頭拿出一粒碎銀。
“怎么了?”容與問道。
“謝她昨日一酒之恩!壁w長贏將碎銀放在被上,起身拾劍,道,“走吧!
窗外陽光恰如昨日好酒,澆在趙長贏的發(fā)上,肩上,轉(zhuǎn)瞬又化為一只只金色的蝴蝶,消失不見。
飛星經(jīng)過一夜休整,又是神采奕奕。那匹棗紅色母馬,容與給起了個采薇的名字,此時飛星和采薇兩人正親昵地甩著尾巴,一副春心萌動的模樣。
“這小子倒是好福氣!壁w長贏嘖了一聲,心里頭掠過一絲酸酸的念頭,跨上馬去。
兩人依著小二之言,一路南行,果然不過一日光景,便見到一處碼頭,碼頭處人頭攢動,想來都是等船之人。
“你兩個坐船?”賣船票的是個年輕姑娘,面頰曬得小麥色,一身藍(lán)盈盈的短衫,頭發(fā)干凈利落地盤起,一角蹬在石墩上,揚(yáng)眉道,“一人五兩銀子!
趙長贏想也不想,掏出荷包便要付錢。
“等等!比菖c攔住他,朝賣票的姑娘道,“前面那位大哥一人只二兩,緣何我們便要多出一倍有余?”
那姑娘呀了一聲,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絲毫沒有被拆穿的慌亂,只伸出食指往后一指,道,“被你發(fā)現(xiàn)啦。這票呢是我定的,你要是覺得不公允,自去別處便是了!
說完,那姑娘轉(zhuǎn)頭朝后邊的人一招手,便不再理他們。
“喂,小郎君!迸赃呉粋年輕人拉了拉容與的衣袖,容與會意,往側(cè)邊挪了兩步,聽得他道,“小兄弟,頭回坐這船吧?”
容與但笑不語,那人繼續(xù)道,“這姑娘啊,外號玉面匪,意思便是干這盜匪生意的。見著有錢的便多收銀子,有時遇到窮叫花子,這票錢反倒不要了。她見你二人衣著錦繡,想來是富家子弟,便多收你們銀子,左右入蜀還是得走她這水路!
“倒是個女俠!壁w長贏聽完,頓生欽佩欣賞之意,拊掌道,“五兩便五兩,交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