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艱難地把心里的猜測說出口：“……諾德醫(yī)生？”

  聞人時濯隨意一點頭，“是，你什么都猜到了，為什么還要來問我。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細(xì)節(jié)，一個沒有存在價值的低等醫(yī)生，這些外人，這些小事，值得你去關(guān)心？值得你用這種語氣來質(zhì)問我？”

  聞人衿玉搖了搖頭，她低聲道：“當(dāng)時我們都以為諾德醫(yī)生是畏罪潛逃，返鄉(xiāng)途中不幸被殺害，現(xiàn)在看來，他其實是察覺到了你的變化，被你……”

  聞人時濯皺眉道：“不，你想錯了，他只是罪有應(yīng)得。起初是他向我提議，說邊境的小鎮(zhèn)上，可以買到風(fēng)信帝國的禁藥。我打算獎賞他，可他太不知足，要求越來越多，竟然想用這件事來要挾我�！�

  聞人衿玉沉默片刻，“所以你殺了他�！�

  “不，我說了，他只是罪有應(yīng)得�！甭勅藭r濯道：“我給過他機會，假如他不是太過心虛膽怯，沒有逃走，又怎么會遇見那群強盜？”

  說著這樣冷酷的話，聞人時濯的神色卻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只是在討論天氣與三餐。

  聞人衿玉感覺到一種強烈的驚懼，她環(huán)視周圍，熟悉的環(huán)境，熟悉的面孔，這個小小的靜謐的空中樓閣，分明是她童年時最喜歡的地方。

  可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她慢慢后退，腳步虛浮，甚至小幅度地顫抖起來。

  這副姿態(tài)徹底刺痛了聞人時濯，他站起身來，想要拽住她。

  然而，他的情緒激動，本就不斷增強的信息素再度爆發(fā)出來，聞人衿玉猛地捂住了鼻子，連連后退，說：“別靠近我！”

  什么？聞人時濯一時愣住，她臉上的厭惡如此鮮明，像是一把尖刀攪碎了他的心臟。

  兩人視線交匯，不出片刻，聞人衿玉扭頭離開，“我討厭alpha不是沒有道理的�！�

  夜風(fēng)飄蕩，玻璃花房里一片寂然，地面堆滿破碎的花瓣，還有無人清掃的瓦礫、瓷片。

  *

  大概只是激素作祟，聞人衿玉這樣想到，她一步步走下階梯，在身體和情緒的雙重壓迫下，不斷地安慰自己。

  最近發(fā)生太多事了，所以她忽略了哥哥的變化，這沒什么，即使是親人也會吵架，沒有什么矛盾是不可化解的。

  諾德醫(yī)生。這個名字又一次突兀地鉆入她的腦子，這也沒什么，古往今來，有多少欺壓平民的貴族，又有多少仗勢欺人的惡人呢，聞人時濯不是說了嗎，是對方太貪婪。

  不！他殺了他！再怎么詭辯，這也是事實，他就是一個殘忍冷酷的alpha！他繼承了生物爹的卑劣基因，又怎么能擺脫生物爹的殘忍習(xí)性？

  可是，可是，他是她的雙生哥哥，她們本該是最親密的人。聞人時濯的聲音又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他質(zhì)問道：“你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外人來批判我！”

  厭煩，聞人衿玉感覺深深的厭煩，為什么她總是處在這種矛盾的境地，好像總是自己給自己設(shè)下許多難題。她好像總是在抗衡著什么東西，抗衡天性，抗衡制度，但結(jié)果好像沒有絲毫變化。除了讓她感到更深重的痛苦，事實沒有任何改變。

  此時此刻，恰如從前的許多時刻，她處在特殊的生理時期，她的軀體脆弱，精神痛苦，她渴望著真切的愛與接納，但她要拼命壓制這些渴望，摒棄所有壞的東西，用來證明一種強大的足以自控的意志力。但她到底證明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

  女皇不會因為她的堅持就給她任何多余的權(quán)力，哥哥不會因為她的堅持就甘愿做一個永遠(yuǎn)溫和的alpha異類，世界不會因為她的堅持變得哪怕更好一點。

  那么，她到底在堅持些什么？

  聞人衿玉來到四樓，不遠(yuǎn)處就是自己的臥室，而臥室旁邊，另一個房間，一扇半開的門旁邊，站著一個人。

  又是信息素的味道，聞人衿玉笑了，又是alpha，如今這座宅子里，alpha竟然隨處可見。

  她心底止不住的嘲弄，與此同時，又泛出一層層的渴望，那是一種完全出自本能的渴望，當(dāng)她不再刻意壓抑，這份渴望就蓬勃而出，她腳步加快，往霍諶的方向走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意志力的潰敗，但那又怎么樣呢，此時此刻，她并不在乎，她站在霍諶面前，甚至沒看清他的神情，隨手扯起他的領(lǐng)帶，狠狠一拽，關(guān)上了房門。

  第34章

  視野一片漆黑, 軀體的觸感卻如此真切，緊密的、柔軟的，粘稠的, 翻涌的, 拉扯著人的神志, 往最深處, 最深處下墜。

  天昏地暗, 肢體交纏, 人真正能抓住的，也就只有轉(zhuǎn)瞬即逝、虛無縹緲的一點感受。

  細(xì)密的汗滴落, 又被灼熱的皮膚蒸騰, 混亂中撕碎了一方錦緞，又扯破一卷珠簾, 滴滴點點，碎了一地。

  一片混沌之中，腦子里忽然劃過一點光亮，聞人衿玉終于領(lǐng)悟到一點，她終究是通過這具身體來感受整個世界。在某個時刻, 她和世界仿佛建立起新的聯(lián)結(jié), 脆弱, 又鮮明的一條紐帶。

  窗簾浮動，泄出一線微光，窗戶沒有關(guān)牢，有風(fēng)飄蕩進來。半夜下了一場雨, 雨水的味道很淡薄, 淹沒在一片混沌的氣味里。

  交織在風(fēng)中的鈴蘭香氣，起起伏伏, 在空中飄蕩。

  這感覺很好，聞人衿玉幾乎忘記了一切，只能感受到自己。

  她聽見血液流動，撫摸到肌膚的走向，強烈的感受攫取她的心神，她甚至忘記了和自己無限貼近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