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公公昨晚接見完凈空和尚后,早上便帶隊出發(fā),穿過荒原趕回了西海都護府,長途奔波下來眉宇間帶著三分疲態(tài),不過還是上前恭敬道:
“稟王爺,昨日接見了沙陀部的使臣,聽起口氣,有乘亂自立的野心,但具體實力如何,還得過去看了才知道。”
李嗣本身就是外交官,常年在東南西北走動,對沙陀部的了解遠比常人多,此次派人去和沙陀部接觸,嘗試‘遠交近攻、圍魏救趙’,便是他的建議。
聽見戌公公的話,李嗣回應道:
“我一個同窗,往年在云安求學,和黃蓮升有過交際,說此人文質彬彬看似謙遜,但才思敏捷、能力過人,絕非池中之物。黃蓮升在大漠耕耘這么多年,如今底蘊應該不俗,即便沒多少兵力,他只要敢入西海諸部攪局,也能稍微牽扯南朝。”
李鎮(zhèn)現(xiàn)在唯一的訴求就是制造亂子,拖延南朝的攻勢,對此道:
“那就直接把所需糧草軍械掌戰(zhàn)馬,給那個黃蓮升送過去,讓他馬上從黃明山入關……”
李嗣搖了搖頭:“運送大量軍械糧草,得避開戰(zhàn)線,從北方繞到黃明山,而后橫穿大漠,距離太遠不可取。最好是讓他自己過來,我朝在黃明山接應……”
戌公公皺了皺眉:“糧草軍械沒送到,光給一個許諾,便讓沙陀部拖家?guī)Э,自備糧草跑到黃明山,這怕是……”
李嗣知道這有點困難,對此道:“我親自過去和黃蓮升談,而后和他一起帶兵折返,若是朝廷承諾的糧草軍械沒準時送到,他把我砍了祭旗即可!
李嗣是北梁的皇親國戚,還是六部重臣,拿人頭擔保,確實可以讓黃連升打消疑慮;而且左賢王府把糧草軍械往過送,黃連升帶兵往過來,雙方在黃明山會師,確實比一來一回快的多。
正殿里的眾人,商議幾句后覺得此法可取,但小王爺李鎮(zhèn)還沒來得及下令讓人去籌備,忽然發(fā)現(xiàn)站在門口的戌公公,眉頭一皺,轉眼望向了外面。
在場功夫底子不俗的護衛(wèi)不在少數(shù),瞧見戌公公的異樣,也皺眉望向了王府之外。
李鎮(zhèn)察覺不對,退到了護衛(wèi)身后:
“怎么回事?”
戌公公耳根微動,而后便轉身往外走去:
“外面似乎有動靜,咱家過去看看。保護好王爺。”
“是!
周邊的十二所差人以及王府私衛(wèi),當即戒備起來,守住了王府正殿角角落落……
第七章 潑回來的水
落日西斜,西海都護府高達六丈的巍峨城墻之外,時而有大隊軍卒往返巡視。
距離城池不算太遠的官道旁,一輛馬車在路邊停泊,梵青禾和璇璣真人同乘一馬,注意著周邊的動向。
夜驚堂則拿著望遠鏡,觀察城頭上隨處可見的武人,開口道: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全是功夫底子不俗的武人,防護很嚴密,從城墻翻過去難度挺大,能不能走城門進去?”
梵青禾搖了搖頭:“早在南朝出兵時,城里的族人就撤走了,左賢王府知道冬冥部肯定會造反,進出城必然嚴加排查,沒法打著冬冥部的旗號走后門!
璇璣真人抱著青禾的腰,下巴枕在肩膀上:
“城頭上的崗哨也算不得厲害,要不等天黑飛進去?”
以三人的武藝,即便帶著華青芷和綠珠,借著夜色掩護無聲無息摸進城也不難。
夜驚堂見此便在路邊等待,尋找著潛入時機,但剛看沒多久,蹲在車廂頂上的鳥鳥,忽然抬起頭來,望向視野極遠處的角樓:
“嘰嘰?”
西海都護府是曾經(jīng)的王都,南面城墻長達十里,幾人距離東南方的角樓相當遙遠,不過好在地勢一馬平川,隱隱約約還是能看見。
夜驚堂見此把千里鏡轉向城池東南角,可見修建在城墻拐角處的三層高樓下,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交談。
雖然礙于距離很難看清幾人面容,但夜驚堂還是能從服飾上,分辨出其中有個身著華服的男子,腰間掛著把劍,形體儀態(tài)有點似曾相識。
夜驚堂見此,把千里鏡放下來望向鳥鳥:
“是華伯父?”
鳥鳥能在高空之上借著月色找兔子老鼠,視力比人好太多,直勾勾盯了一會后,便點頭如啄米:
“嘰!
車廂里,華青芷雖然又套了條褲子,但穿著能陷入臀縫里的蝴蝶結小褲,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一直都不敢冒頭。
此時聽見一人一鳥的交談,華青芷才掀開簾子,朝著外面打量:
“看到爹爹了?”
夜驚堂翻身下馬:“就在東南角樓那邊,應該是擔任護衛(wèi)在巡視。我先帶你去見華伯父,看華伯父怎么安排!
華青芷雖然迫切想回家,但相處這么久,忽然就要回家了,心底還是有點不舍,稍作遲疑后,慢悠悠起身來到車廂外。
夜驚堂扶著華青芷下了馬車,又望向跟著出來的綠珠:
“綠珠,你先等等,我問好了情況,再過來接你們!
“哦!
綠珠見此又坐了回去。
華青芷自從去年尋到藥方,喝了幾個月的藥,腿腳已經(jīng)比在云安時好了許多,但目前也只能扶著人慢慢走,大部分時候還是得坐輪椅。
夜驚堂跑去摸過城墻,顯然沒法把這么大個馬車拉著,扶著華青芷下來后,便在面前半蹲著:
“我背你過去!
華青芷看著面前寬厚的肩背,眼神稍顯遲疑,不過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趴在了背上讓夜驚堂摟著腿彎,臨行前還回頭看了眼南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唰~
夜驚堂背起身輕體柔的華青芷,不過腳尖輕點,身形便化為了黑色殘影,借著城外的些許草木掩護,迅速摸向城池東南角。
華青芷上次過來,就是被薛白錦夾著在山野間亂飛,對于這種突然的加速度并不算陌生,雙手抓住夜驚堂的肩膀衣襟,待到遠離馬車后,想想又小聲問了句:
“夜公子,你以后還會不會去華家?”
這句話和昨晚喝醉問得不一樣,但意思想來是相同的。
夜驚堂對此笑道:“自然會去,華伯父視我為子侄,你也幫了我這么多忙,我要是以后半點不想念,那不成忘恩負義之輩了!
華青芷若有若無頷首,其實還想問問什么時候會過去,但夜驚堂再入湖東道,應該就是兵臨城下的時候,她作為北方人,聊這個著實不合適,當下也沒有再言語……
……
另一邊,東南角樓之上。
西海都護府背靠天瑯湖而建,站在東南角樓,可以直接鳥瞰城外碧波蕩漾的西海,以及南方的蒼茫大地。
黃昏時分,一輪落日懸在地平線上,讓戒備森嚴角樓帶上了一抹蕭索之感。
華俊臣腰懸佩劍,站在角樓的飛檐下,目光望著南方大地,看似在勘察的情況,但心底深處卻在擔憂著已經(jīng)遠嫁他鄉(xiāng)的閨女。
城墻上負責當崗哨的高手雖然厲害,但就算是鐵人,也不可能十二個時辰值班,所有人還是分為了兩波,晝夜交替換防。
隨著太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到了換班的時間,華俊臣收回了思緒,轉身和過來的左賢王府門客交接,而后便自甬道下了城墻,來到了角樓下方的衙署內。
因為主戰(zhàn)場在西海,對手又是夜驚堂這種敢單刀深入敵后的猛人,燕京派過來負責防衛(wèi)的高手很多,除開幾名大太監(jiān),還有千機門、蒼龍洞、鈞天府的武人,以及北梁各大派的義士,其中半數(shù)駐扎在左賢王府,還有一半則待在衙署里。
華俊臣剛走進衙署,便看到對南朝苦大仇深,但寸功未立的許天應,在班房里簽名,看起來也是剛換班下來。
而寅公公、曹阿寧等大內高手,則在往城墻上走,應該是去換防。
許天應和曹阿寧都是打入敵人內部的暗樁,華俊臣自然不知道兩人真實立場,和許天應有過幾面之緣,但接觸并不深,因為朝廷賜了他仙丹,卻沒給實力更強天賦更好的許天應,他怕對方嫉妒,還一直有所避諱。
不過此時交接班撞上了,華俊臣也不好視而不見,來到班房之中,從太監(jiān)手里接過毛筆,在冊子上寫著巡視情況,同時打招呼道:
“許大俠也忙完了?”
許天應從曹阿寧那里知道了夜大閻王上次去燕京,是以華府家丁的身份藏匿,但并不清楚華俊臣是不是也是夜大閻王發(fā)展的暗樁。
按照暗樁的行事準則,只要上級沒點明身份,那就得當做敵對人物對待,為此許天應也沒多熱絡,只是禮貌頷首:
“晚輩年紀輕輕,哪里當?shù)闷鸫髠b二字,華前輩不嫌棄,叫我天應即可!
“唉,許大俠太謙虛了……”
華俊臣呵呵笑著尬聊,手上飛速寫著工作記錄,寫完后就利落拱手告辭出了門。
華府的萬寶樓開遍北梁,在西海都護府本就有產(chǎn)業(yè),但華俊臣作為負責城府的高手,自然不能跑去城中心住著,落腳的地點和所有外援一樣,都在衙署旁邊的巷子里,以便發(fā)生險情及時馳援。
因為此行沒帶著夫人,閨女也不在身邊,李光顯那慫包還裝病不敢來,華俊臣想喝酒都找不到人,便在衙署外買了一壺小酒半斤牛肉,獨自轉身折返,但就在他走入青石老巷之時,眉頭卻忽然一皺,看向了靜悄悄的巷道拐角。
此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因為正值交接班,本來在家里休息的武人都出門上了崗,而換班下來的武人,因為天色尚早,多會在街上吃飯消遣,并未全部歸來,巷子里根本沒多少人。
但華俊臣憑借感覺,隱隱察覺到巷子拐角后方,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看起來是有人安靜靠在那里。
“……”
華俊臣左手提著酒壺油紙包,右手按在了劍柄上,見對方?jīng)]動靜,便想高聲呵斥詢問,警示周邊高手,但不曾想剛剛張嘴,就是:
“嗚嗚嗚嗚——”
忽如其來的大手,直接從背后探出捂住了嘴,連想要出鞘的佩劍都給死死摁住!
華俊臣當前好歹也算天人合一的武魁,忽然被人摸到背后,以摸崗哨的手法制住,心頭駭?shù)氖歉文懢懔,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回憶此生江湖路了。
但就在他嘗試掙脫殊死一搏之時,背后忽然傳來聲音:
“華伯父,是我是我……”
“?!”
華俊臣渾身一震,掙脫動作也戛然而止,眼底先是不可思議,而后顯出劫后余生的慶幸,迅速松開劍柄抬手示意。
夜驚堂本來是在巷子里等著華伯父過來,著實沒料到月余不見,華伯父武藝如此突飛猛進,距離半條巷子就發(fā)現(xiàn)了有人隱匿。
為防華伯父高聲呼喝驚動城中守衛(wèi),夜驚堂也只能用這種方法讓華伯父閉嘴,此時見華伯父松開了劍柄,他也連忙松開手,拱手一禮:
“實在得罪,還望華伯父勿怪!
華俊臣驚的臉都白了,不過再度見到女婿,眼底還是以驚喜居多,迅速轉過身來,難以置信道:
“驚堂,你怎么又跑這兒來了?聽寅公公說,你自行推演了鳴龍圖,身體沒毛病吧?”
夜驚堂推演鳴龍圖是當著項寒師的面,為此北梁高層都知道他‘命不久矣’,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病發(fā)暴斃,而華俊臣這段日子自然也在暗暗操心這事兒。
夜驚堂見華伯父如此關心,含笑道:
“身體沒大礙,華伯父無慮!
“那就好,青芷最近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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