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忠果真跑了。
夜里起初知曉時,還怕他只是混進(jìn)?了惡人?谷的殘余人?馬之中,無論是親自攻打小閣樓的人?,還是朝廷這邊的將領(lǐng),都不敢下定?論?纱丝,谷中都打了下來,一一清點?之后,那些被捉住的人?,就差各個對上名?號了,也不曾找見?哪怕一個與蕭忠身形類似的人?。
與此同時,消失的竟不止蕭忠一人?——
哪怕大致清點?,除了幾個在惡人?谷中有名?望,一問便能問出來的人?,其余人?,哪怕一時半會沒有找到,自然也只能存疑慮。
但朝廷這方的人?不同。
或者說,應(yīng)武林盟所邀,來參與攻襲的那些武林人?士,就不同了。
都是各自有門派,有招式的。哪怕滿臉的血,也能憑自己師門認(rèn)出一二,因而這缺了一人?,甚至缺了好幾人?,就格外明顯。
尤其是當(dāng)這幾人?正是打頭去?攻打小閣樓的幾人?時。
劉茂怎么能不氣?急敗壞,就站在那小閣樓上,從戰(zhàn)事結(jié)束到現(xiàn)在,足足站了兩刻鐘,拎著手下的牙將反覆追問,得到的也只有同一個回答。
谷外兵馬畢竟是見?谷中打起來才?沖了進(jìn)?來,因此是埋伏在山上,來自靈犀閣的人?先一步到小閣樓。那劉茂手下的親隨,一進(jìn)?谷便直奔小閣樓,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見?那靈犀閣的人?進(jìn)?入小閣樓,如入無人?之境,接著同那蕭忠一齊,趁著這廝殺焦灼,又藉著大雨,飛檐走壁,最終消失在那惡人?谷四周的連綿山脈中。
——其中一個領(lǐng)頭把蕭忠護(hù)送的靈犀閣弟子,他迎著那月色一瞧,甚至還認(rèn)了出來。
不是旁人?,正是素來與軍中關(guān)系好,為靈犀閣所納降的齊班!
此事事關(guān)重大,暫時不過幾人?知曉,其中也有一人?,正是當(dāng)時碰巧聽見?的何?譽(yù)。
陳澍和云慎二人?下山尋來時,他要上山尋陳澍,正巧迎面撞上。
歷經(jīng)如此多的周折,又直面命案,乍一見?陳澍,何?譽(yù)如何?不是熱淚連連?等不及陳澍同他寒暄,便上前,一把抱住,許久才?松開。
何?譽(yù)這般的壯漢落下淚水,何?其辛酸,陳澍頭一回見?此場景,也沒覺得有多難得,雙手不知放在哪里,見?何?譽(yù)還在忍著淚水,訕訕一笑,又見?一旁的云慎看熱鬧一般抱著胳膊,并不言語,只好硬著頭皮,伸出手來,替何?譽(yù)拭了拭淚。
“哦對!你的劍!焙?譽(yù)道,猛地?止住了淚,伸手,在腰側(cè)摸索著什?么,一面摸索,一面道,
“我跟著那蕭忠的信使找到了那密室……你也去?過,是不是?我到時,正巧碰見?有人?,還遇上好一波賊匪……后來從密室中出來遇見?了盟主,也是經(jīng)盟主提醒,才?想起來你的劍還在,又折返回去?,幫你把劍收了回來!”
話音剛落,他終于解開腰側(cè)掛著的劍,吸了吸鼻子,遞給陳澍。
但見?那劍果真是如陳澍所述,劍柄細(xì)長,算上劍身,整把劍足有兩尺多。劍看著細(xì)長,卻并不輕,拿手一掂,真是絕世好劍,比那鑄鐵大斧還要重上許多,透著明明日光,能瞧見?其上一道赤痕。
陳澍利落地?接過來,一時間,連云慎也屏息,等著她如何?反應(yīng)。卻見?她眉頭一皺,面色不解,顯然察覺到了什?么,卻不曾直白地?問出口來,而是一吸氣?,換起一副笑靨,抬頭沖那何?譽(yù)點?點?頭,道:
“……多謝了!”
第一百零四章
齊班此人,自然是有來頭的。
此人先前也是同這惡人谷一樣,是落草為?寇的山匪,不過是在中原地帶,那山頭?也沒有什么大的勢力,早便被朝廷與靈犀閣出手打掉了。
爾后?,這一波山匪中,唯有齊班,如同變臉一般,一被捉便?連連哭求,說什么自己也是被捉進(jìn)山中的,又說什么多年下來從不妄殺無辜。其真假早已不可考,只知?那靈犀閣閣主,許是見他陳懇,肯改過,于是真饒恕了他,甚至在他自告奮勇參與了幾次圍剿殘余山匪后?,將他收入門下。
至此,他便?成了靈犀閣的一員猛將。
此人蟄伏多年,為?朝廷做馬前卒,出生入死,與那武林盟關(guān)?系也不差,早便?是那論劍大比的常客。而這樣一個嫉惡如仇,忠厚老實的人——卻是惡人谷藏在其中的暗樁!
此般危急關(guān)?頭?,他才鋌而走險,把蕭忠救走!
而劉茂,再怎么光火,也改變不了這蕭忠早已被救走的既定事實。
何況此事雖是武林中人做下的,卻著實與武林盟沒有關(guān)?系——何譽(yù)不就是那活生生的證人?這武林盟主,以及其余盟中干事,在眾人上?前沖殺的過程中,做的是斷后?支援,圍谷駐守的活。
說到底,武林盟不過是個斡旋江湖中諸事的地方,并不能當(dāng)真統(tǒng)領(lǐng)諸派,更管不到同朝廷關(guān)?系匪淺的靈犀閣。
這頓火,劉茂注定只能一個人生吞了下去。
很快,還在谷中收拾戰(zhàn)場,清點?收繳的人,大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陳澍被何譽(yù)引著,往那被臨時用?作住處的幾個谷內(nèi)院落走去。打?頭?幾個,最靠近山坡的,便?是那些武林人士的地方。
三人剛走近,便?聽見那院中有好些聲音,嗓音不盡相同,但都聲量很大,甚至越爭越大,幾乎吵將起來。
“……憑什么,他靈犀閣放走了人,又同我們無關(guān)?。本來打?惡人谷就是因為?地形復(fù)雜,又范圍不大,不似尋常戰(zhàn)場,武功高些便?好破局,那昉城可不一樣,城郭高得,快趕上?點?蒼關(guān)?了!城下又都是原野,你空有拳腳,人家一張弓,一顆滾石,便?能要了你的命!”
話音一落,又聽得幾人附和。
“是啊,這打?惡人谷是奇襲,來得容易多了,可若是打?昉城,就別說這惡人谷谷主如今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經(jīng)逃回了昉城,單說我們這邊兩日的動靜,昉城城中守軍,但凡不傻,也能猜到這是有大軍來襲,如何打?得下來?”
許是說到了興頭?上?,不止這幾個附和的人,還有一個語氣更沖撞的,粗聲粗氣地開口。
“你們武林盟是鎮(zhèn)日沒點?事做,可我們各自有門派!此番本就是論劍大比耽擱了行程,又來隨那劉茂打?惡人谷……是,這官爺查出來那洪水是惡人谷放的不假,可這惡人谷都打?下來了,管他蕭忠蕭誠的,逃便?逃了,難不成這幾萬眾的良兵好馬,還捉不回一個人犯么?”
于是院中愈加群情激憤,接著好幾句重疊在一起,聽不分?明的辯聲,才是一個聲音猛地把眾人的壓了下去。
“大家稍安勿躁!边@回的聲音聽起來耳熟了,像是那武林盟盟主,“我提此言,并不是說要強(qiáng)迫大家隨大軍一起開拔。只是這局勢變了,也當(dāng)知?會大家一聲,你們說是也不是?另外那昉城,確實是不同于惡人谷,這攻城戰(zhàn),諸位去了,恐怕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用?,因此若是愿意的,大可隨我一起,稍加整頓,今晚便?跟著大軍開拔。若不愿的,也不強(qiáng)求,行么?”
方才還吵得熱火朝天?,只聽這盟主一頓話,條理清晰,溫言好語,把那些火氣竟也都堵了回去,屋內(nèi)好一陣安靜,沒人搭腔。
而屋外這三個人,站在院中門邊,狠狠過足了偷聽的癮,此刻才一齊回神,俱是相對一笑,掩飾地又抬腳,還是由?何譽(yù)領(lǐng)著,推開了那房屋的門。
正巧屋內(nèi)終于有人開口,那凜然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諸位在點?蒼關(guān)?經(jīng)歷了那樣的洪水,當(dāng)下必定是痛心疾首,又乍然聽聞這巨洪是人為?的,一時沖動,來了惡人谷隨軍夜襲。此時呢,那漫天?大洪早褪去了,反正門派內(nèi)弟子又無死傷,更有大軍在此,不必?fù)?dān)心那始作俑者脫逃了,因而那點?蒼關(guān)?哀鴻遍野的景象大抵也記不清楚了,如此說來,確實大可不必再去昉城。
“可我碧陽谷自有谷內(nèi)規(guī)訓(xùn),素來教導(dǎo)子弟敢作敢為?,況且在這江湖上?,大小也是排在前面的,說以為?表率也不過分?。既如此,哪怕是去打?昉城,又有何不可?這惡人谷谷主逃了,罪魁禍?zhǔn)撞辉业,那這么多條人命也不算是安息,盟主只消說個時間,我碧陽谷幾位弟子,定隨軍開拔!”
說罷,便?有幾人撫掌贊了聲“好”。
那須陀寺的僧尼妙云,不聲不響地同盟主行了個禮,也是無聲的表態(tài),接著便?是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贊同,聲音輕柔,顯然是陳澍的熟人,琴心崖的那個懸琴了。
見有三人表態(tài),那起先鬧得起勁的人也沒了聲響,此時,何譽(yù)才清了清嗓子,把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來,道:
“寒松塢不過就我一人,因此我應(yīng)當(dāng)也算做得了主了。昨夜襲擊惡人谷,我本就沒出什么力,若是再不去昉城,多少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他這話說得柔和,不似方才李疇那句話,只說自己原先沒怎么出力,也算是給眾人了一個臺階下,屋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緩和了,那盟主也笑出聲來,朝他身?后?一看。
“這位是陳澍,陳姑娘吧?”
眾人本打?算挪回的視線又重新落到了門口。
身?前何譽(yù)也非!白R趣”地讓出了陳澍,再有云慎在她腰間的一推,哪怕是她,也趔趄地往前走了半步,又悄悄轉(zhuǎn)過頭?,怒視了笑著面對她的云慎一眼,才訕笑著點?點?頭?,道:
“對,是我,昨夜我……我也沒幫上?什么忙,要打?昉城,我肯定是同去的!”
何譽(yù)一讓開,那人群中的幾個面孔也分?明地展現(xiàn)在她面前。除去方才能聽出來的李疇、懸琴和妙云外,那徐瓊也在,沖著她溫和一笑,以及逍遙宮的莫詠,左肩那傷顯然還未好,仍包著厚厚的一沓布。
這些人,出了門,回到門派之中,大都是說一不二,可此刻,都安靜而好奇地瞧著陳澍。外面天?光明朗,可這房間卻被這么多人一圍,甚至有些黑壓壓的了,只有陳澍三人開門這一下,才將那天?光透了進(jìn)來,照亮了眾人神色各異的面龐。
他們似乎還在等著陳澍多說幾句。
論劍大比如此匆忙結(jié)束,陳澍忙于救災(zāi),最多與那些平頭?百姓接觸幾回,也從未真正被這群江湖老手這樣打?量過,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了些真正拿了頭?名的實感?與興奮。
陳澍也絲毫不避地打?量回去,帶著點?好奇。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這些人既非瞻仰,也非鄙夷,而是一種尊敬,認(rèn)可一般的態(tài)度,在靜靜地等著她的話……畢竟,她才是這論劍大比的頭?名,這一屋子盛名在外的男女老少,捆在一塊,恐怕也打?不過她一個人!
只除了一人。
李疇,自三人進(jìn)門起,看見何譽(yù),又瞧見陳澍,他的面色幾變,往后?退了兩步。
這頗“不合時宜”的兩步,看似微妙,幾乎教人以為?他有什么未竟的話要說,便?見他暗暗側(cè)過頭?,在這眾人商議大事的中途,伸手——
理了理發(fā)冠。
末了,又用?衣袖把那臉上?或許存在的血印子與泥印子一抹,低聲問他身?后?的那個倒霉師弟:
“面上?沒有臟污吧?”
“……沒有!
三人打?斷了這場商議,卻也讓這頓商議更加順暢地進(jìn)行了下去。
有何譽(yù)表態(tài),更重要的是,有陳澍表態(tài),那些或有心思?吸納她進(jìn)門派的人,或被眾人感?化,真心想一齊懲惡揚(yáng)善的,大都改口贊成,于是這來惡人谷相助的幾大門派,也盡數(shù)約定好了,至少隨劉茂大軍再去那昉城走一遭。
不多時,眾人便?散了,陳澍云慎是歇息了一整夜,可其他人卻是連軸轉(zhuǎn)了好幾日,于是也忙著回去整頓,待大軍出發(fā)。當(dāng)然,也少不了給陳澍分?一間落腳的小房間,正是她被“請”去住的那間,二人一進(jìn)門,陳澍把從何譽(yù)處拿來的劍大喇喇地丟在小方桌上?,云慎自是眼皮一跳。
“……這劍,你也找到了。”他出言,似乎斟酌了許久,說得極緩慢清楚,“也算是喜事一樁!
陳澍笑了一聲,回頭?,指著那桌上?的劍,道:“怎么可能!你仔細(xì)瞧瞧,這劍,是不是和那日在小閣樓中那谷主塞給我的假劍一模一樣?不僅比真劍輕了不少,那血紋明顯也是生生畫上?去的,如今淋了雨,甚至被洗去了大半!”
聽她此言,云慎的喉結(jié)滾了滾,不及回話便?走上?前去瞧。適才匆忙之前,不曾看清楚,此刻細(xì)看,只見這劍上?的赤色痕跡果真被水洗去了一半,好不滑稽。這劍應(yīng)當(dāng)也是被蕭忠藏在那密室之中,何譽(yù)匆忙之下,不曾分?辨清楚,便?將其帶了出來。
也只有似何譽(yù)那般只見過懸賞令,不曾見過真劍的人,才會把它當(dāng)作陳澍的劍。
而另一把,明明在二人墜下山崖前就躺在密室中的,更似真劍的假劍,此刻卻沒了蹤影。
也不知?云慎是放下心來了,還是又懸起了心,他伸手又撫了撫這劍身?,問:
“……那你為?何方才不問,只對何兄道謝?”
第一百零五章
“……那你為何方才不問,只對何兄道謝?”
“哦,你好奇的是這個。”陳澍說,又停了一會,也不知怎地不說話了,等云慎猛然回頭,但見她正往這邊看來,滿臉狡黠,笑得歡暢。
“等著我問你呢?”云慎反問。
“那倒也不是!标愪珠_嘴,一屁股坐下來,笑著仰頭道,“但是要是這樣‘運籌帷幄’的云兄問我,怎么能不得意呢?”
“好!痹粕髡f,也轉(zhuǎn)過身來,半邊身子靠在桌上,一只手也壓住桌沿,才聽得他順從地又問了一遍,“既然知道這劍不是你的劍,為何當(dāng)時不同何兄說,而是徑直應(yīng)了下來?說不定就是他拿錯了?”
“嘿嘿,那我便?行好為你解惑!”陳澍道,伸出一根手指,晃悠晃悠,道,“其一,他走后,我們也翻過那密室,不曾找到劍,對吧?光頭上山來找劍,是我親耳所聞,而何兄必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劍被人拿走,還特意拿個?假的來誆我。由此可得,這真劍應(yīng)當(dāng)是在他出事前被人拿走的!
“有道理,”云慎笑道,“但我可要問你,若是在何兄與我們二人到密室的中途來了人,把這真劍拿走了,問一下何譽(yù),豈不是更保險?”
“是個?好問題!”陳澍說,像模像樣地排出第?二根手指來,道,“這便?要提到那崖邊的死尸了。你這個?書生,當(dāng)時只據(jù)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并未看仔細(xì),是不是?”
她一提及魏勉,云慎那沉穩(wěn)的神情便?僵了僵,似乎有一絲不自然閃過,只是很快掩飾住了。
“不曾!彼喍檀鸬馈
“所以?現(xiàn)在我比你要了解事情始末,那叫什么來著,洞若……”
云慎不由地輕聲一笑,被陳澍瞪了一眼,面?上笑意不改,溫聲提醒:“洞若觀火!
“對對,洞若觀火!”陳澍說,掩飾地清了清嗓子,重新?道,“其二!這死尸傷口除了刀傷,還混了一兩處劍傷,偏偏正是那人死后被刺中,似乎要捏造出被好幾?人所殺的假象。何兄所述‘一大波匪患’,大抵也只是被那人死后傷口所蒙騙才下的結(jié)論。而這劍傷,先前看的時候不覺得,但若是聯(lián)系上我的劍被人拿走了……”
“兇手先殺人,再拿了劍,于尸體上補(bǔ)刀!辈坏人f完,云慎便?總結(jié)道,點了點頭,又正色問道,“那你更應(yīng)當(dāng)問何譽(y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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