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朝瞧了會兒她緊繃的雪白面皮,不自覺抿起的唇,待得將她這難得的端肅模樣于眼中收好,方開口道:“其實還是有些緣由的!
她果然立刻轉(zhuǎn)過了臉來,一雙眸子因為驚訝而微微圓瞪——她向來不擅掩飾心事,這一晚上已經(jīng)幾次露出這番模樣……
聞朝強忍著多看一眼的沖動,轉(zhuǎn)而瞧向遠處復歸歡樂的宴池與賓客:“非是忽略,只是順應(yīng)主人家的心意罷了!
“心意?”
“嗯,那位少樓主雖神識頗強,于‘咒言’一道上天賦極佳,然身子一直不是太好。”
洛水恍然:“所以樓主也不愛聽旁人說什么長壽?”
“嗯。”
“等等……”洛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我方才還注意到,瀾珊的生辰不提歲數(shù),莫非也是因為……”
聞朝點頭:“樓主微末之時即與我?guī)熃缓,我與師兄少時便與少樓主相識——她向來不喜我……寡言,倒是同師兄更親近些!
洛水雖早有猜測,可得到證實的這一刻,還是忍不住驚訝。
她一瞬間腦中閃過許多問題,然直覺這些問題頗為敏感,無論如何打聽都頗為冒犯。
猶豫間,忽聽聞朝道:“少樓主的情況并非秘密。你若有想問的,回頭同她直言即可。你與她私下處得不錯,應(yīng)當知道她其實脾氣并非如傳聞中一般,只是……需避著些人!
洛水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侯萬金,亦覺出他話中寬慰之意,心下微暖?春罄m(xù)章節(jié)就到:yuzh aiw uh.x yz
她搖搖頭道:“她爹爹護她護得那般緊,我平白去添那些沒趣做什么?不過說起來,侯樓主為了給瀾珊溫養(yǎng)身子,年年舉辦這般成珠之儀,這般氣派手筆,當真是愛女如命了!痹捴胁谎陟Яw之色。
聞朝道:“非是年年——‘成珠’也分大小之儀,只有海閣在時方可稱大!
他說到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頓了頓,低聲道:“其實我亦是第二次見!
“哎?”
面前少女又露出了那種驚訝的神情,且這次完全是因為他。
聞朝心頭一熱,沒再挪開眼去。
洛水尚不覺他神色有變,只興致勃勃問他:“那次是怎么樣的?同現(xiàn)在可有變化?”
聞朝道:“那時我不過總角之齡,亦是與師父同來。少樓主也是那般坐在上首!倍闳绗F(xiàn)在一般坐在她的位置上。
洛水又問:“那次也是流霞君捧珠么?”
聞朝搖頭:“流霞君那會兒初承海閣,并無閑暇,來的是另一位少君!
“也同她一般貌美么?”
聞朝想了想,道:“應(yīng)當是的。”
洛水奇怪:“師父不記得了?”
聞朝坦然:“海閣一族本就精擅幻惑之術(shù),那位少君鮮少現(xiàn)于人前,若非天玄作保,本不該前來,故而‘成珠’之時用了遮掩之法。”
洛水喟嘆道:“想必也是位令人見之忘俗的美人!彼柯渡裢,根本沒注意到聞朝瞧她的神色有些復雜,好似欲言又止。
感慨間,忽覺香風撲面,卻是身著瑩藍紗衣的魚尾美人飄至了他們座前呈送碧珠。
洛水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遠處瞧著還不覺著如何,這照面之下才驚覺這美人身高足有丈高,故而那于她們手中顯得“精巧”的杯盞,送至他們面前之時卻足有海碗大小。
大約洛水目瞪口呆的神情實在有幾分可愛,那美人主動沖她眨了眨眼,見她愈發(fā)呆了,便伸出手來,口中吐出一串快而輕柔的詞來,好似水泡破裂的清音。
洛水不明所以,只迷迷瞪瞪地也要伸手。
可剛一動作,就被身邊人隔袖壓住了。
“多謝!甭劤炖锏乐x,可聲音卻冷得半分謝的意思也無。
這般冷硬態(tài)度相對,那鮫族美人也不著惱,只“嘻嘻”一笑,綺麗的長尾微微一晃,便翩然遠去了。
洛水回過神來,強自鎮(zhèn)定解釋:“師父說得對,他們果然精擅幻惑之術(shù)!
話音剛落,對面人唇角仿佛飛快略過一絲笑意,
洛水疑心自己看錯,然待要再看,那人已經(jīng)神色如常,垂眸去看那盛珠的玉盞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
洛水嗓子隱隱發(fā)癢,總覺得應(yīng)該再說點什么。
“……這個,同月師妹的一樣么?”
“可用了。”
兩人同時開口,目光不約而同地對上,又一錯而過,落在聞朝遞過的一只玉盞上。
其中飄著一粒龍眼大小玉珠,瞧著模樣同方才呈現(xiàn)上來的碧色很不相同,但是與月瀾珊用的那份卻又相似。
聞朝沒有立即動作,洛水卻是已經(jīng)全然為那珠子吸引,喃喃道:“這是如何做到的?當真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瞧了又瞧,還伸手輕輕碰了碰,只覺觸之綿軟。
聞朝悄然抬起眼來,見她一副饞得緊卻又舍不得的模樣,袖中指尖微蜷。
“……是聚靈的法子!
“方才結(jié)陣亦是?”
聞朝點頭:“那般淬出的靈液更加精純。送于賓客的碧漿亦是經(jīng)過凝練的,可算不俗!
洛水懂了:“所以師父你又淬了一遍啊……”手上還是不動。
聞朝道:“若你不用,一會兒便也散了!
“可師父你不用么?”
聞朝搖搖頭:“于你益處更大些!
見洛水還是不舍,他又道:“你先用了。那法子并不復雜,我可教你!
洛水果然眼睛一亮,當即乖乖飲了玉盞,
聞朝見她雙手扶膝的乖巧模樣,微微清了清嗓子:“你可能覺出這案上瓜果靈力同這呈送的碧漿有何不同?”
洛水探出神識,略略感受了一下,面露訝色:“先前里面明明……”
聞朝點頭:“方才那海閣之陣亦抽取了這些制備過的瓜果中的靈力——只是這天生之物中的靈力總歸蕪雜,便同我等靈脈中所蘊一般,要這般凝聚成形頗費功夫!
洛水道:“所以若是我們從這主人家凝練過的碧漿中聚靈,就無需再費上許多功夫?”
聞朝肯定了她的說法。
只是說著容易,真做起來卻頗費功夫。
洛水沒想到,這法子乍看同那神識探物控物相似,可要這般探入碧漿之中,再將那靈液同自身的靈氣一般聚攏起來,卻著實不易。
她試了幾次也不成功,又不時聽到聞朝熟悉的念叨,什么“至善者水”,“還需沉心靜氣,細細辨之”,心下不由憋出一股氣來。
若按照她早前的脾氣,耍個懶也就過了,可今日不知為何,就是不肯放棄。
只是洛水也覺出自己心浮氣躁,再這樣下去恐宴散了也做不到。
——不就是要凝神靜氣,然后細細辨之么?
她腦中晃過了白微所授的那神魂兩分的法子,直覺此法再合適不過。當下也不再猶豫,直入了那超脫之境,神識探入碧漿中最濃郁之處,想象如自己提煉膏脂時那般,再其中輕輕一攪一提。
再得定睛,指尖已然懸了一滴露珠大小的靈液。
神魂歸位的瞬間,洛水歡呼出聲:“成了!啊——”
她興奮之下心神松懈,靈液還來不及進入玉盞,立刻就有消散之相。
然聞朝動作更快,只輕輕一點,那靈液便又重新在他指尖聚好。
洛水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下意識就要道謝,可還未開口,就見聞朝伸手朝她面前遞了遞。
洛水想也不想就拒了:“這是給師父的。”
聞朝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洛水愣了愣,才后知后覺他正在看自己。
不知是否因為指尖這一點瑩光映在了他眼中的緣故,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可當那雙黑幽幽的眼望過來時,她又生出了回到昨夜的錯覺,生出一種……好似被他溫柔注視著的錯覺。
“給我的?”
大約當真是錯覺罷。她想,不然她為何會覺得這話好似在同她調(diào)笑一般,甚至還在他眼中瞧見了某種極為柔和的促狹之意?
見她不答,聞朝像是確認般,又問了一遍,聲音低低的,掛劍草微苦的氣息混著瓜果的香甜清晰可聞。
她這才恍然驚覺兩人實在湊得有些近了,雖還未完全挨上,可垂眸就見衣袖交迭,別有一番纏綿之態(tài)。
耳尖燙得厲害,心尖更是被毛茸茸的貓尾撓過一般,又飄又癢。
她應(yīng)當是想立刻挪開眼去的,可偏生就是做不到。
恍惚中,她好似聽到自己“嗯”了一聲,又好似什么都沒說。
無論如何,他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將那點靈液送入口中,神情難辨。
“……滋味如何?”
他沒有立即答她,只將剩下的那點碧漿依次凝了,一一送交予她,瞧著她慢慢吃下去。
就在她以為不會再有回答的時候,他凝出了最后一粒,送到她面前。
她沒有接,可他卻微微笑了,只溫聲勸她:
“若是心喜,便多用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