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不定間,洛水忽又想起,早前伍子昭離開前還在她耳邊嘀嘀咕咕,大意是她和季諾不過見了幾面而已,哪來那么多深情厚誼。
她當(dāng)時困得要命,只記得這狗東西最后還恨恨在她嘴上臉上啃來啃去,直到她一巴掌糊過去才清靜了。
如今洛水人清醒了,再記起他不服氣的詰問,心道這怎么可能是見幾面的感情?
明明那個人給她寫過那么多的信,每一封皆是厚厚的一沓。
……不對。
洛水很快意識到了一個長久以來被她幾乎是刻意忽略過去的問題:
真要論起來,她確實(shí)從未親眼見過季諾,更無法確定那些信一定是他親寫的。
來到天玄后,她見多了能人異士,自然已經(jīng)清楚氣味、字跡之類的皆作不得數(shù)?尚胖袦厝峒(xì)致的口吻,尤其是描繪天玄的那些,如何是能作得了假的?
還有那些隨信送來的小物,從帶露的草葉到新折的紙鶴,雖不若她送的那般精致,亦是仙山特有的,其中暗藏的細(xì)膩心思,她如何能讀不出來?
再說了,誰會花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心思來造這個假?
念頭剛起,洛水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剩下的那塊糕點(diǎn)上,心頭重重一跳。
她立刻在自己屋中幾個藏物的地方又翻了一遍,果然沒再找到那枚銅哨——而除了那個鬼,還有誰知道哨子的存在?
而且,若他能從自己這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哨子順走,那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可能會動她的信?甚至——親自給她寫信?
可他為何要這么做?不對,早在家中那會兒,他連形體也無,別說寫信了,出來干點(diǎn)什么都非得她喚不可……
想到這里,洛水又不確定了。
那鬼確實(shí)是有幾分手段的,要說他在家中時候故意藏了本事,再正常不過。
可若要說那些回信、禮物都是他送的,卻又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然要說不是他,她又實(shí)在想不出還有誰會這么做、做了又有什么好處。
思來想去,洛水頭都暈了。
她心里明白,這最直接的辦法大約還是上一趟聞天峰,去尋季諾好好問問。
可一想到那個人,她只覺心頭一片茫然,仿佛有什么阻止她繼續(xù)想下去。
而那混沌之外,還隱有一絲怯畏不定——
她好似……還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不僅僅是季諾于她的心意,還有無數(shù)個隨之而來的、潛藏問題的答案,確定的答案。
說是直覺也好,怯懦也罷,她總覺得那背后的答案很可能不是她所期望的,至少,不是什么好的。
她不想知道。
然從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只要不去想便也罷了。眼前這件再試圖糊里糊涂繞過去,卻當(dāng)真難之又難。
洛水在床邊枯坐許久,后又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最后想得自己都煩了,不得已又爬起來修煉。
可那幾個問題依舊盤桓心頭,哪里是輕易可消解的?
幾番折騰下來,她精神復(fù)又困頓,身體里積淀的疲乏一道泛上來,終是迷迷糊糊地闔了眼。
淺眠間,恍惚有夜風(fēng)拂面,她舒服得喟嘆一聲。正要往更深的夢中沉去,卻忽然嗅得一絲熟悉的氣息。
是松墨與沉檀的味道。
她一下清醒過來。
那影子一樣的身形站在床邊,明明比風(fēng)更輕飄,存在感卻強(qiáng)烈得她半分也忽略不了。她甚至在覺出他出現(xiàn)的瞬間,腦中便已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沒有了。
他就這樣駐足了不知多久,終是在她身側(cè)躺了下來。
由是洛水亦回過神來,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往里躲了躲。
他來干嘛?她恨恨想,糟心的東西莫要挨她!
于是他果然沒有碰到她,只慢慢朝她靠攏了些。
她咬著唇,又往里挪了挪,心想,若是他再敢靠近,那她一定要好好罵他——不是他讓走的嗎?眼下這般死皮賴臉地湊過來又是什么意思?
他果然就停住了。
洛水差不多都快氣笑了:怎么平日就從不見他這般聽話呢?
可方才已那樣對他“放話”,想要再收回卻是不可能。
她強(qiáng)行收斂心神,堅決不肯再給他半分暗示。
然后他果真半點(diǎn)都沒再動了。
洛水等了又等,也沒等到熟悉的懷抱。
她氣得不行,亦委屈得不行。
她想讓他滾,大聲告訴他既然翅膀硬了就不要再假惺惺地回來,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看見他了——
對,只要他敢走,只要他真的敢走……
熱意一陣又一陣涌向頭頂,沖得她面頰一片滾燙,仿佛有什么積蓄舌下,即將洶涌而出。
然后她便被摟住了,不輕不重的。
云霧一樣的錦緞自后背覆上,對方微涼的胸膛貼著她,同他的人一般,不帶半分多余的熱度。當(dāng)然,心跳亦是沒有的。
可哪怕只是這般,只是被那熟悉的氣息清淺地籠罩著,她就忍不住眼眶發(fā)澀。
她試圖掙扎了下,他卻沒再順從她虛偽的心意,反倒收攏了手臂。
她抽泣幾聲,最后實(shí)在沒忍住,淚珠到底還是落了下來。
這番根本就是示弱了,她如何能甘心?硬是強(qiáng)憋著氣,不肯出聲也不肯擦。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如此這般背對著,也不能算是當(dāng)面落淚、乞人憐惜了吧?
這個荒謬的念頭一起,摟著她的胳臂便抖了抖,顯然是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