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的血越流越多,桑昭不知道是誰的,漸漸地,她不再擦拭了,安安靜靜地停了下來,立在原地,眼前一片腥紅。
顏色卻漸漸淡了。
不知從何處照過來一束白光,桑昭微微晃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生長著一棵巨大的樹,獨木成林,枝葉蔓蔓,頭頂上是兩方?jīng)芪挤置鞯纳n穹。
不知為何,在看到樹木的那一瞬間,她原本混亂的心情忽然就安靜下來,那些痛苦和掙扎,迷茫和狂亂,都融化在這熟悉的場景里。
這風景她在水鏡中見過。
這是神木本身,是她孕育而出的地方。
桑昭神色迷茫,低下頭,手上的血跡一干二凈,衣裙上的破損也恢復如初,這一片寂靜之地,她愣愣抬頭,看向樹頂。
那最高處,掛著一顆果子。
忽然,果子怦然墜地,一個少女纖細的身影倏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稍顯青澀,桑昭一時愣神,對方卻笑了,眉眼彎起,一派不諳世事的天真,和她打招呼,“你好啊,你身上的氣息和我一樣,你就是以后的我吧?”
桑昭依舊神色恍惚,懵懵懂懂地點頭應下,“也許,是吧!
“那你來這里,是有什么事嗎?”少女唇邊依舊噙著笑。
桑昭忽然回過神來,想說自己無事可做,想說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想說這可能不是逆轉(zhuǎn)時光,跟過去和將來沒什么關(guān)系,因為昆侖鏡已經(jīng)消失,百年內(nèi)都不會重現(xiàn)于世。
可話到嘴邊,她脫口而出的卻是,“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少女似乎來了興致,拉著她坐到樹底下,兩人緊緊挨著,如同雙生姐妹一般。
什么事?桑昭又茫然了。
她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做,她直覺自己正在面對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生死系于一線,但她好像又記得不太清楚。
她想抓住那些逝去的情緒,但又懼怕,想忘掉,又不敢忘掉,就這么懸而未決,僵持著,面上一片麻木。
少女卻不催促,靜靜仰頭看著頭頂,樹枝遮掩去了大半的天空,這靜謐之地,安詳?shù)姆諊,桑昭眼前又閃現(xiàn)過無數(shù)畫面碎片,最終定格在一顆鮮血淋漓的果子上。
她忽然感到胸口氣血翻涌,努力平息下那些洶涌的情緒,才終于正視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女,嗓音干澀,“我很喜歡醫(yī)術(shù),我想治病救人,想守護蒼生,這是一個恩人教會我的。”
桑昭仰頭看著綠色的穹頂,眼淚止不住打濕了眼眶,她自顧自說道,“但我最珍視的朋友卻在我眼前被人害死了,我不知道做這一切的意義,拯救三界蒼生的意義。”
“后來,我總是一次又一次看著在意的人死掉,看著他們走向毀滅,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空氣都寂靜了,桑昭不再講話,長久的緘默,久到她幾乎以為身邊的少女沒有聽自己講話,熟悉的倦怠感蔓延而來,她想站起身離開。
那少女卻忽然開口,認真地看著她,“你很在乎你的朋友吧?雖然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在乎一個人……”
“天下蒼生,萬千生靈,那么多人,他們都有各自的朋友,都想守護自己的朋友,你會醫(yī)術(shù),那是不是也能幫幫他們?”
少女眨著眼睛,不再看桑昭,而是懶懶地向下滑,躺在草地上,在陣陣清風之中懶洋洋地看著蓋在頭頂之上的綠葉。
這一句話如利箭,猛然射穿心臟。
一大滴熱淚濺開在手背上。
桑昭怔在原地。
之前構(gòu)建的關(guān)于生死的信仰,全部在一句話中崩塌成一片廢墟,在一片迷霧中刺進來一道光。
葉痕昨晚的話語清晰地回響在耳畔。
他說,她總是把有些事看得太重,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
把自己看得太重。
那時她不理解,原來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所以自以為是地思考這三界蒼生值不值得留下,但生存和毀滅這種問題,本就輪不到她來安排。
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就只看到自己救人,救熟悉的人,陌生的人,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對自己刻薄的人……
她把自己放進塵世因果,又讓自己沉溺在這以自己為中心的的塵世因果……
別的人呢?
她忽然就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些她素未謀面的蒼生,那些她不曾見過的善意,未能相逢邂逅的緣分,只是因為她自己見識太淺,人生有限,前人遺風,后人翹楚……
她居然妄想以一人之力窮盡世間善惡。
桑昭忽然笑了。
笑自己之前居然被困在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困在一顆心之中。
人生三重境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她現(xiàn)在不是了,那些迷惘散去,花非花霧非霧的朦朧和迷離,浮云遮望眼,都散去。
如今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善惡是非都回歸到最本質(zhì)的那一處,心懷悲憫,淡然處之,她依舊痛惜友人的逝去,卻不再會因此而質(zhì)疑所謂蒼生存在的意義。
就像江厭說過的,有仇報仇,這跟救蒼生并不沖突。
桑昭倏然站起身。
懶懶平躺在地上的少女微睜著眼看她,“你要走了嗎?”
“嗯!鄙U腰c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