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秦黛黛還想再看司南時,陡然聽見前方不遠處傳來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彌漫著淡淡的妖氣。
她循聲過去,只見一團瘦瘦小小的身影正被重重疊疊地裹在燒焦的緞袍下,露出一張小臉,黑漆漆的圓眸異常冷靜。
他的周圍圍著幾個還未化形的精怪,正拿著樹枝、石頭朝他砸去,口中伴隨著幾聲嘲笑:“娘親說了,人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都不是好東西!”
“壞東西,打死他!”
“沒人要的野雜種……”
大大小小的石頭或是砸在緞袍上,或是砸在孩童身上。
精怪比尋常凡人的力氣要大得多,砸在身上落下一塊塊青紫,有些立刻便見了血。
而被砸的孩童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大大的瞳仁里沒有情緒,滿眼冷漠,甚至……麻木。
又一塊石頭砸在孩童的額角,有血跡沿著他的眉梢流了下來。
秦黛黛立刻感覺到自己的額角隨之痛了起來。
她痛到忍不住抬手撫了下額角,可那個孩童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如果說之前秦黛黛對那個孩童就是岑望還心存質(zhì)疑的話,眼下卻已經(jīng)可以確定了。
——她親眼見到岑望將通感咒種入自己眉心,如今自己又與那孩童同感同受。
可看著被精怪隨意欺辱都沒反應(yīng)的岑望,秦黛黛心中猛地升起一陣惱怒。
之前對自己便是以大能威壓壓人,看起來股掌之間便能輕易要她魂飛魄散。
如今面對妖界最末等的精怪都不知反抗,一聲不吭,倒顯得自己比那些精怪還不如!
眼見有一個小精怪再次將一根尖銳的樹枝朝岑望扔去,黛黛一惱,喚出飛白劍將樹枝擊碎:“住手!”
說完又是一記靈力打向精怪們。
她雖靈根殘廢,但到底是筑基,且認真修煉十余年,一些法術(shù)口訣牢記于心,只是施展時比同境界的修士少了幾分威力,對付尋常的小精怪還是綽綽有余的。
幾個小精怪慌作一團:“是修士!”
“娘親說了,看見修士要躲得遠遠的……”
“快跑啊!”
秦黛黛看著精怪們逃離的身影,沒有繼續(xù)追上去,只蹙著眉看向一旁的岑望。
如今的他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模樣,小臉是孱弱的慘白色,白到透明,仿佛能看見那層白玉般的面皮下,青色經(jīng)脈里血在流淌。
他額角的血已經(jīng)滑落到眼尾,和睫毛糊作一團,臉頰瘦可見骨,襯的那雙烏黑清透眸子越發(fā)的大,雖然仍能看出之后的俏麗,然而他現(xiàn)在……
太瘦了。
瘦到像是幾日沒有吃飯,本該粉雕玉砌的臉頰肉眼可見的凹陷。
即便方才秦黛黛打走精怪的動靜不小,孩童的瞳仁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漠然地看向未知處,無端瞧得人心底發(fā)寒。
秦黛黛走到孩童面前,俯視著他。
孩童被擋住了視線,目光終于動了,落在她的身上,極盡死寂。
秦黛黛沉吟片刻,謹慎道:“煩請岑公子將通感咒解除!
孩童的眸子動也未動,就這樣冷漠地看著她。
黛黛頓了頓:“岑公子?”
“……”
“岑望?”
“……”
喚了幾聲孩童均沒反應(yīng),秦黛黛迎著岑望的眼神,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看起來,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不記得她,甚至不記得方才發(fā)生的一切了。
秦黛黛試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
孩童的力氣太小、又太虛弱,被她輕輕一戳,竟狼狽地趴倒在地,眸光依舊無波,死氣沉沉的。
好像是真的,他不記得了。
畢竟之前自己只是碰了下他的手腕,便被他嫌棄地揮開。
秦黛黛凝望著他,心底最先涌起的,是一股微妙的情緒。
就在兩天前,眼前這個孩童還滿眼不耐煩地俯視著被扔出噬魂陣的自己,招搖又恣意。
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輪到自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了。
還未想好該如何是好,黛黛的手指已經(jīng)先于思緒動了起來,用力掐了下他的小臉:“蠢小孩。”
第6章 傷口
太墟宗外飛瀑直下,醉玉峰上云霧漫漫。
峰頂?shù)脑郝浒腚[半現(xiàn)在云霧中,隱約透出幾點燈火。
夜色漸沉。
臥房內(nèi),秦黛黛坐在桌旁,支著下巴望著軟榻上的孩童,眉心緊蹙。
她已維持這個動作近半個時辰了。
那個孩童不知何時昏睡了過去,此刻仍被那件燒黑的緞袍裹著,只露出一張煞白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打下細密的陰影。
識海里,千葉沉寂了半晌,終于不敢置信地道:“這……真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少君?”
秦黛黛面無表情地點頭:“岑望渡劫那晚,你沒看見這個小孩就在噬魂陣中心?”
千葉:“那時我以為你小命不保了,將神識探入你芥子袋看看什么東西能保命,哪有閑心看他。”
秦黛黛靜默片刻,蹭了蹭臉頰上殘留的紅痕:“這是我前日掐他時留下的。”
她那時未曾收力,沒想到眼前這孩童依舊滿眼漠然,反而她痛得輕嘶一聲。
千葉也安靜下來。
這時孩童不知夢到了什么,長睫陡然顫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