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上,柳春亭正把點(diǎn)心掰碎,再往水里扔,點(diǎn)心渣在水面浮一會兒就泡軟沉了下去,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魚吃,但她也不擔(dān)心,吃不吃都不干她的事,她就是喜歡把東西掰碎的感覺,手心里粘著一點(diǎn)糖粒子,讓她既煩惱又滿足。
世上所有完整的,一整塊的東西都讓她不耐煩,非得等它們破了裂了,碎成一塊塊的時候,她才愿意留著它們,才覺得這是她的。
她正胡思亂想著,身后忽然響起腳步聲,她回頭看,就見著李重山走出來,他臉色不太好,看了她一眼就接著往下走。
柳春亭忙放下碟子跟了上去。
倆人下了船后李重山走在前頭,光從背影都看得出來他在生氣。
他高不高興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柳春亭追上去問:“你怎么了?他說什么了?”
她邊問邊回頭看,鳳玉堂的船已經(jīng)慢慢動起來了。
李重山不說話,柳春亭幾步跑到他前面擋住他的路。
李重山只得停下來,他轉(zhuǎn)身面對著河面。
柳春亭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是后悔救了鳳玉堂嗎?”
李重山悶聲答:“當(dāng)然不是!
柳春亭卻道:“救了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后悔也是應(yīng)當(dāng)!
李重山輕輕搖頭:“不能這樣想,他若是死于他人手我不會管,我救鳳玉堂,是為了我?guī)煾!?br />
只是明明他做了該做的事,卻始終不得安寧,心里頭像有了一塊見不得人的骯臟齷齪之處。
鳳玉堂則像看穿了他一樣,他厭惡這個感覺。
“那你還氣什么?”柳春亭不明白,她見不得李重山這個樣子,出主意開解他,“你這樣難受,不如我們返身回去殺了鳳玉堂!
李重山一下被氣笑了,看著她想教訓(xùn)幾句卻又沒笑夠,望著她一派認(rèn)真的模樣,心里卻是五味成雜。
他無甚威力道:“以后不能這樣。”
柳春亭難得有點(diǎn)兒呆,問道:“不能怎么樣?”
“不能隨口就說要?dú)⑷。”他看她一眼,聲音驀地低下來,“我只愿你溫柔一些!?br />
柳春亭“哼”一聲,卻也不像往常似的那般有氣勢,只大聲問道:“為什么非得溫柔一些?我溫柔不起來,我對你還不夠溫柔嗎?”
李重山不自然地將臉轉(zhuǎn)向一邊,對著水面道:“你對我是孩子氣!
柳春亭急道:“你這樣想?”
李重山卻抬手超河上一指:“你看,有人在放燈!
柳春亭聞言看過去,一艘畫舫上幾個女子正說笑著,把燈徐徐推進(jìn)水里。
“什么日子就放河燈?”李重山自言自語。
柳春亭道:“管他什么日子,想放就放唄!
畫舫上的女子放了燈之后卻沒有走,有人從里頭抱出一把琵琶出來,一個女子低著頭接過去。
片刻湖上響起樂聲,女子唱腔婉轉(zhuǎn)低訴,像是在對誰傾吐心事,她抱著琵琶半倚在船邊,剛才還笑著,現(xiàn)在卻是一幅郁郁寡歡的樣子。
柳春亭聽得難受,只想快點(diǎn)走。
李重山卻若有所思,臉色也漸漸低沉下去。
柳春亭莫名,她只覺得這女子作怪,若要哭就大聲哭,為何要來殘害她的耳朵。
她頗為惱怒地看著那抱琵琶的女子,卻意外看見一個熟人。
一個男子站在船艙門口癡癡望著女子。
柳春亭一笑,忙指給李重山看:“是廣大湯!你看,他還哭呢!”
李重山嘆口氣,不過他嘆得可不是廣大湯。
“他不是喜歡池青娥嗎?怎么上了花船,還望著這女子哭?”柳春亭問。
李重山奇怪道:“廣大湯何時承認(rèn)喜歡池青娥?”
柳春亭更奇怪:“你沒察覺出來?”
李重山疑惑道:“我以為他們倆只是同鄉(xiāng)之誼。”
柳春亭道:“池青娥對廣大湯倒是同鄉(xiāng)之情,所以廣大湯才會對我們說實(shí)話!
李重山聽得似懂非懂。
“他想我們殺了池青娥呢!绷和男Φ,“這男人實(shí)在是小氣!
李重山道:“也許他也受了騙,池青娥那樣的女人,總是害人不淺!
柳春亭道:“她害死了柳春橋。”
李重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柳春亭問道:“你什么時候去巴川?”
李重山答:“等把你送回去。”
柳春亭不甘心地問:“就不能讓我跟你一起去嗎?”
李重山:“不行,巴川太遠(yuǎn)又太險!
他看一眼柳春亭又道:“我會盡快回來。”
柳春亭“嗯”一聲。
李重山看她悶悶不樂,故意道:“前段時間教給你的那套劍招你練熟了嗎?最近到處奔波,怕是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吧?”
柳春亭果然急起來:“怎么會忘!你當(dāng)我是傻瓜?我現(xiàn)在就使給你看看!”
她解下腰上的劍——李重山已經(jīng)將柳春橋的佩劍給了她——就要在這河岸邊練起來。
李重山忙攔住她:“這里人多,小心傷著別人!
柳春亭回頭看去,已有幾個小孩兒睜大眼睛瞧著她在。
她瞪起眼來,把小孩兒嚇得哇哇大哭。
李重山?jīng)]有辦法,拉住她快步走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catchen的地雷!
第10章
一路上柳春亭都躍躍欲試地想抽出劍來耍兩招,李重山只一味不許,任她鬧也不理睬。
倆人回到客棧休息,準(zhǔn)備明日動身離開湖州。
“你家遠(yuǎn)不遠(yuǎn)?”柳春亭有許多問題,還沒到明天,她卻仿佛已經(jīng)身處路途中了。
李重山說不遠(yuǎn),不用坐船,他們還是坐馬車。
他心事重重,看著柳春亭再三考慮,眼前出現(xiàn)自己家中的情景,將她置于其中,總令他不能放心。
“不然,我還是送你去藥仙谷吧,等我···”他說著說著又覺得不妥,閉上嘴端起桌上的茶。
“藥仙谷是什么地方?”柳春亭卻起了興趣。
李重山心不在焉地答:“公生奇的住所!
柳春亭大驚小怪:“他住在一個山谷里頭?”
李重山點(diǎn)頭:“他不愛熱鬧,喜歡清凈,最煩人來人往的交際。”
柳春亭想起當(dāng)日在柳家的匆匆一瞥,只記得這位神醫(yī)留著把長胡子,穿得寬大破舊的長衫,樣子邋遢,一雙眼睛卻亮得很,她本以為他年紀(jì)很大。
“我不去他那里!彼岣呗曇,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我不去他那里,我要去你家!
李重山本來就在猶豫,聽她這么一說也就徹底打消了要把她送去藥仙谷的念頭,只是見她這般不情愿有些難忍,他不喜歡看她得意。
他故意道:“藥仙谷幽靜偏僻,最適合修心養(yǎng)性,正適合你去!
柳春亭盯著他:“你明知道他討厭我!”
她氣恨又委屈,像是公生奇沒道理似的。
李重山本來只是逗趣,見她這樣子卻突然當(dāng)真計(jì)較起來,他冷靜地告訴她:“是你做錯了事,他才會討厭你。”
柳春亭咬著唇,雙眼蓄起一層霧氣。
李重山看著她,只覺得周身一陣寒冷,像是結(jié)了冰,可心頭卻熱得像發(fā)了癔癥,燒得他口干舌燥,兩眼澀然。
他沒法再冷靜下去,他將春橋的哀嚎暫時忘卻了,只能道:“好了,不去就不去。”
柳春亭尖聲道:“你騙我!”
李重山搖頭,冷淡里帶著無奈,他說:“我騙你干什么?我本也沒打算送你去藥仙谷。”
“那你剛才為什么這么說!”柳春亭猶在警惕。
“我···”李重山嘆口氣,十分灰心地問,“你為何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柳春亭不懂自己哪里咄咄逼人了,可看李重山這般示弱她也滿意了,她轉(zhuǎn)怒為喜,終于安下心來。
李重山見她擦著眼淚,對著自己笑起來,他已經(jīng)有些習(xí)以為常了。
他說她:“一下哭一下笑,像什么樣子。”卻是怨怪大于教訓(xùn)。
柳春亭說:“如今只有你能讓我哭了。”她還有幾分驕傲。
李重山無言以對,也說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是愁。
柳春亭發(fā)狠道:“你若是要把我丟給別人,我寧可跟著你去巴川,就算被毒蛇咬死了,也比待在什么勞什子仙谷強(qiáng)!”
李重山苦笑:“公生奇不是別人,他是我的知己好友,無論如何,他都會好好待你!
柳春亭道:“那又如何,他心里還是巴不得殺了我!
“胡說!”李重山聽不下去了,“公生奇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個大夫,只救人從不殺人。”
柳春亭忽然望著他笑起來,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開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