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亭可惜地松開劍柄,走了出去。
第3章
殺了柳春橋之后,柳春亭就去了竹屋,她筋疲力竭,手軟得連鞭子都抓不緊,倒在床上便立刻睡了過去,
第一個發(fā)現(xiàn)柳春橋的人是李重山,他本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下山,特地來和徒弟告別,他進(jìn)屋時柳春橋已經(jīng)死透。李重山幫徒弟合上眼,又拔出了柳春橋胸口上的劍,他忽然想到,這把劍還從未飲血,沒想到第一個死在劍下的就是它的主人。
一時天旋地轉(zhuǎn),李重山擦凈劍上的血,強(qiáng)自穩(wěn)住心神,提著劍走了出去,他需得先把柳春橋的死訊告知其父,之后再做打算。
得知愛子被害,柳自平險(xiǎn)些沒昏死過去,很快便有仆人坦白,今日曾見過柳春亭從少爺院子里出來。
李重山并不吃驚,沒有誰吃驚,人人都面露恐懼,倒顯出一種默契來。
柳自平叫人去把柳春亭綁來。
柳春亭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仆人們?nèi)チ酥窳,涌進(jìn)竹屋,見她睡得香甜,他們舉著火把照在她臉上,她只略微皺了皺眉頭,依舊沒有睜眼,仆人們連僥幸都來不及嘆抓緊機(jī)會先把她綁住,綁好之后,才敢把她叫醒,她醒來也什么都沒有問,只由著他們扭著她的手臂,將她帶到了柳自平面前。
柳自平一見她,就拿起桌上柳春橋的佩劍,直往她頭上劈。
柳春亭這時卻笑出聲來——她爹是個書生,只會下棋彈琴,半點(diǎn)武功都不懂,把劍當(dāng)成了柴刀亂砍。
“稍等!崩钪厣綌r住他道,“總要讓她說句話!
他是最公道體貼的一個人,柳春亭卻對他這樣的做派最為不耐煩,每每李重山擺出這幅臉,她就像被人那羽毛在鼻尖掃來掃去。
柳自平咬牙指著她道:“好!你說!我看你這孽障還能如何狡辯!”
柳春亭問:“你要我說什么?”
她剛說完柳自平一腳踹過來。
“畜生!”
柳春亭被踹得吐了血。
柳自平愣了愣,他沒想到自己這一腳竟有這么大威力,又懷疑柳春亭在做戲,她何時柔弱至此了?
李重山卻明白,柳春亭這口血是因?yàn)樽约耗且徽啤?br />
他并不后悔,她罪有應(yīng)得。
李重山坐回椅子上,眼睛卻還看著柳春亭,她狼狽地趴在地上,臉朝下,身體輕顫著,他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
她一定在笑。
柳春亭站不起來,干脆歪著身子坐在了地上,她扭頭望著柳自平道:“我是畜生,你難道是人?”
柳自平氣得兩眼發(fā)黑,直恨自己剛才沒一劍砍了她。
“是你殺了春橋嗎?”李重山開口問道,他是柳府唯一好奇答案的人。
柳春亭看向他,她嘴邊沾著血,她說是。
真是她殺了柳春橋。
柳自平瞠目結(jié)舌,想罵又不知道要罵些什么,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生出這種怪物?
李重山又問:“你為何要?dú)⑺俊?br />
柳春亭這次卻不作答,她處境兇險(xiǎn),卻還意態(tài)散漫。
李重山思緒翻起,他不得不想,要是當(dāng)時他收了柳春亭為徒,今日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了?
他又恨又悔道:“你何必非要他死?他現(xiàn)在這幅模樣還能搶你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活下來,你···”
“但我見不得他那樣活著!绷和ぽp忽地打斷了他,卻說了這樣的話。
李重山從她烏沉的,漩渦似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久前柳春橋躺在床上的模樣,他那時是活著,同時如獸如鬼般地嚎叫著。
他不能被她迷惑。
“他的命不該由你做主!彼f。
柳春亭咄咄逼人道:“那由誰做主?我爹?還是你?你們嘴上說,他能留下一條命來真是萬幸,可心里想得都是一樣,想他這一輩子毀了,再也做不成什么江湖少俠,再也不能指望他光耀門楣,把他鎖在屋子里之后,就一日一日地等他死!
“你閉嘴!”柳自平喝道,他這會兒倒比剛才看起來了威嚴(yán)了些,“是我柳家家門不幸,出了你這么個禍害,今日不除你,日后還不知道你要犯多大的錯,害多少人!
柳春亭看笑話似得看他。
李重山問道:“柳公準(zhǔn)備如何處置她!
柳自平語氣森然道:“橋兒如何死的,她便如何償命!
李重山看向他手里的劍。
廳中沒有一個人動,仆人都低著頭望著腳尖,外頭響起幾聲婉轉(zhuǎn)鳥啼,此時聽起來竟有幾分凄詭。
柳春亭面不改色,她無力掙脫繩子,已經(jīng)做好了死的準(zhǔn)備。
柳自平殺氣騰騰地走到她跟前,手里的劍拿得很穩(wěn),柳春亭半躺半坐在地上,頭都懶得抬,兩眼直視著他的腳。
柳自平低頭看了她一眼,舉起了劍。
柳春亭垂著眼,只覺得面前好像刮起一絲寒風(fēng),聞起來像剛下過雪。
眼見著劍就要落到她頭上,一旁響起一聲“且慢!”
柳春亭抬起頭,看見李重山站了起來。
他沒有看她,只走到柳自平面前伸出手,他臉上的神色使人不敢拒絕,柳自平只呆了一瞬,就將手里的劍遞給了他。
李重山端詳著劍說:“這把劍是我贈予春橋的,春橋已經(jīng)死在了這把劍下,若是再加上她,連殺一雙血親,這劍怕是會變成把邪劍!
柳自平?jīng)]聽明白,但是他還是裝著聽懂的樣子,皺著眉點(diǎn)點(diǎn)頭。
柳春亭又把頭低下來,目光落到李重山握劍的手上,他的手指彎曲用力,骨節(jié)棱棱,青筋可見。
他滿懷憎恨的眼神,和冰冷的語氣讓她更愿意相信,他不是要救她活命,他只是想親手殺了她。
李重山道:“柳公可愿聽我一言?”
柳自平拱手道:“先生說就是!
李重山道:“柳公不用取她性命,殺子之名總是不美,傳出去也惹非議,只需將她逐出府中,從此以后柳家再也沒有柳春亭這個人,任她自生自滅,就算她將來再惹出什么禍?zhǔn),也與柳公無關(guān)了!
柳自平點(diǎn)點(diǎn)頭:“先生所言甚是,就按先生說得做吧!
他迫不及待地轉(zhuǎn)向柳春亭說道:“從今日起,你我斷絕父女關(guān)系,我會上告祖先,家譜中也會抹去你的名字,你在外頭也不要再說你是我的女兒,聽明白了嗎?”
柳春亭低著頭沒有做聲,看起來倒有幾分失落。
柳自平冷哼一聲,吩咐仆人道:“將她押出去,不準(zhǔn)她再進(jìn)門來,若是她敢硬闖,就直接殺了!
仆人們垂頭應(yīng)是,忙扭著柳春亭出去了。
看來柳自平還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兒,李重山想,柳春亭不可能再回來了。
柳春亭被仆人們?nèi)拥搅烁蟮臉淞掷,他們也沒有解開她的繩子,一人不陰不陽地說了句“小姐保重”,便把她往地上重重一推,接著冷笑幾聲便走了。
柳春亭爬起來,挪到一棵樹邊靠著坐下,她閉著眼睛,想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把手上的繩子弄開,她蹭了蹭背后的樹干,磨得她背疼,這玩意兒能把繩子磨開嗎?不管如何先試一試再說,她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離柳府這么近的地方,她睜開眼,望著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柳府,神情里流露出一絲刻毒。
柳春亭就這么在樹林里熬了一夜,天色漸亮,她半寐半醒,冷得直抖,晨露深重,她頭發(fā)上沾了一層水珠。
一個人走到了她面前,看著她,似在猶疑。
柳春亭見到他卻是一點(diǎn)兒都不吃驚,只問道:“你總算來殺我了!
李重山抽出劍,走近她,柳春亭昏昏沉沉道:“殺吧,我只刺了他一劍,你利落點(diǎn),別折磨人,我怕疼···”
李重山抓住她的肩,把她用力往前一按,柳春亭痛得“哎喲”一聲,扭頭罵道:“什么狗屁君子,這個時候還要欺負(fù)人!”
李重山冷冷看她一眼,一劍割開了繩子,又順勢把她往前一推,這下柳春亭可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臉朝下,摔到了地上,差點(diǎn)啃了一嘴泥。
柳春亭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怎么不罵了?”李重山站在后頭,悠閑地看著她,問道。
柳春亭翻了個身,面朝上平躺在地上,對他一笑故意道:“不罵了,你幫我解了繩子,我們就兩清了!
李重山臉色又變得不好看了。
柳春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得意道:“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李重山立刻舉起劍指著她道:“再胡言亂語,我就殺了你!彼麣⒌娜吮人啵弥鴦χ杆龝r也比柳自平看起來嚇人。
柳春亭當(dāng)真閉上了嘴。
李重山冷聲道:“自己起來!
柳春亭聽話照做,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動作緩慢。
李重山看到她一只手捂著胸口,猜是被他打的傷還沒好,他放下劍道:“你是因?yàn)槲掖蛄四阋徽疲湃フ掖簶驁?bào)復(fù)的嗎?”
柳春亭反問道:“你覺得呢?”
李重山?jīng)]有說話,他倒寧愿她是,那樣他就能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春橋說過,你遲早要犯下大錯!
“什么大錯?”柳春亭滿臉的不以為然。
李重山又被她惹起了氣,他道:“現(xiàn)在還不算大錯嗎!?”
柳春亭沒有說話,她乖覺了許多,會在意他的臉色了。
李重山望著她這幅無賴模樣倒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罵她她難道就能改?
他問道:“今后你要怎么辦,柳府已不是你的容身之處了!
柳春亭說:“天下這么大,找個地方睡覺總不會太難!
李重山道:“不知天高地厚!
柳春亭笑道:“難道你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李重山狠狠瞪她一眼:“還敢嬉皮笑臉!”
柳春亭閉上嘴。
李重山道:“你這樣的人,若是放任自流,定要走上邪路!”
柳春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