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試探他?還是當真在詢問他的看法。
“弟子認為……何來盛世之世,所謂美夢不過是避難所。若一切皆為虛妄,便是不存在,不存在沒有任何意義!
貍珠:“人族所追求的盛世原本亦不存在,不過是一場美夢,美夢趨向一切良善的集合,人族在千年萬年之中不斷地朝著盛世靠近,縱然鮮血淋漓,古往今來若要前行必定要付諸于此!
“夢便是夢,一切虛妄縱妄長空,終歸會回到現(xiàn)實之中。寧要殘酷與鮮血交織的真實,但舍虛無縹緲的美夢。”
“……這是弟子心中道義。”貍珠低聲道。
“你所說言之有理,若我能讓盛世長存……又當如何!睉z看向他,漆黑眼眸之中,倒映著他瘦弱的軀體。
“仙君所言極是,若能讓盛世長存,自然是好,只是此盛世若是仙君一人所致,萬物不過以仙君一人為尺。”
貍珠徐徐道:“良善道義但憑仙君論斷,仙君既已治世,便已有私心……仙君豈知他人眼中盛世,若有一人心中并無信仰,仙君治世便是暴政,與帝王治世無異!
“此地人人信仰仙君,人人不敢忤逆仙君,何人不贊美便會安上罪責,如此……哪怕并非仙君有意造成,凡世難免人人自危。”
“何況人性善惡又如何論斷……此世之中,凡是心有惡念全部都送往圣存殿,仙君神力通天,可知他人所想,玉柱日日用來監(jiān)視,如若心中無惡無念,豈不是人人都是圣賢……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有違人性,長此以往,此便是一所以良善為名的地獄!
憐溫聲問他:“你便是這么想的?”
“弟子不敢,仙君既問弟子,弟子誠惶誠恐,弟子忠于仙君,愿為仙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貍珠被憐扶起來,他眸中情緒悉數(shù)被遮掩,臉頰被觸碰,額前發(fā)絲掠過,露出隱藏的一片傷痕。
“你前往圣存殿,有所長進,只是我有些后悔……傷勢可還疼!睉z問他道。
貍珠搖搖頭,傷口被觸碰,他眼角掃到了什么,一片的桌上,那里有許多條玉柱。
“弟子已經(jīng)不疼了……先前是弟子的錯,與仙君無關(guān)!必傊槿斡深~頭被觸碰,他主動地蹭向憐掌心。
“弟子心向仙君,不求仙君垂憐,只求仙君寬恕!必傊樯陨韵蚯,他身形不穩(wěn),面前人完好地將他接住。
他碰到桌上的玉柱,一碰上去,漫不見日的火光隨即灼燒而來,其中熟悉的身形在里面灼燒痛苦翻轉(zhuǎn)。
他看見自己被釘在刑架之上穿心,被拔掉所有的牙齒,陷入日復一日的昏迷之中,這些玉柱記錄了他在圣存殿的全部。
貍珠手掌不由得摳緊,面前人謹慎克制的抱著他,殘念化為雪香籠罩在他身側(cè),溫柔言語落在他耳側(cè)。
“你日后留在此地……常伴我身側(cè),如何?”
此為寬宏大量的賞賜,貍珠膝蓋先軟了,他跪地便向憐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謝恩,杏眼之中無波無瀾,嗓音滿懷感激。
“弟子謝仙君垂憐……定不負仙君所期,弟子會好好侍奉仙君!
見他如此,憐雙眸漆黑如墨,艷麗面龐無聲無息,掌間捏住他的下頜。
“此話可當真!
貍珠順從地任憐捏他下頜,他張開嘴巴,一口細白的牙齒隨之晃過。
“自然……仙君不必擔心弟子撒謊,弟子口舌間有言靈咒,每對仙君撒一次謊,便會掉一顆牙齒!
貍珠伸手去摸自己的牙,牙齒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好了,連同其中的陰咒,他摸著自己的牙齒給憐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貍珠見憐盯著他的牙齒看, 分明對憐來說取下那些陰咒輕而易舉,但是憐并沒有那么做,他抓住了憐的手腕。
“仙君, 若弟子請求仙君責罰處刑我的神使……仙君可會答應(yīng)!
憐靜靜地看著面前青年, 那些不過是一些心經(jīng), 并不會再傷害牙齒,他隨之收回手。
“我知你不會這么做!
“若哪一日弟子執(zhí)意如此呢?”憐未曾注意到在他收回手時, 面前青年眼中閃過的情緒。
此問題憐沉默不語。
貍珠卻已經(jīng)知曉答案,扭頭看憐一眼, 唇畔稍揚,“若仙君神思在我, 興許哪一日縱容……處刑我的神使便會平白遭難。”
歸根結(jié)底, 處刑他是憐下的命令,身體之痛尚能忍受, 可因憐染上血疫死去的那些離州百姓呢?那些被強行拉入此世的九州百姓又當如何。
“仙君可會不高興,弟子所說……只是希望仙君也能提醒我, 不要變成那樣!必傊榍辶恋难垌痴罩鴳z的面容。
這張臉與江雪岐的面容別無二致,除了氣質(zhì)稍顯不同以外, 沒有任何區(qū)別,他只稍出神, 把對方當做二哥哥看待便是。
如此,自己尚且能騙過,何況是憐。
先前他已經(jīng)這么做過。
“自然。”憐對他道,“你所說道義亦沒有錯, 只全是推斷, 沒有施行!
“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若能盛世長存, 應(yīng)當試一試!
“弟子不懂那些!必傊榈拖骂^,復又擺弄桌上的心經(jīng),想起另外一事,復又詢問。
“聽聞那邪祟放火燒了圣存殿,弟子險些在火中喪命……仙君為何遲遲不除掉他!必傊閱柕。
憐聞言看向他,他不躲不閃,憐沉默半晌,對他道:“那作亂的邪祟與我有些聯(lián)系!
“我不能完全除掉他!
貍珠似是隨口一問,他未曾作聲,在一旁收拾完了心經(jīng),作勢要告退,憐朝他看過來。
“今日……便留在殿中!
貍珠并不知他在圣存殿每日的畫像都會傳過來,憐便是這般盯著他看了三個月。
他靠坐在書架旁,原本在看話本,不知這是從哪里找過來的,比心經(jīng)有意思的多,直到額頭傳來溫涼的溫度,他眼角掃到一襲白衣,憐在他身后捂住了他的額頭。
他不解的看過去,耳邊傳來一聲“別動”,隨即額頭溫涼傳來,他察覺到他的傷痕正在緩慢地愈合。
貍珠碰到憐的手腕,他抬眸見憐垂落眉眼,深黑的眼睫籠罩著情緒。
分明是同一張臉,憐眼中好似隔絕了一層清冷之物,與紅塵萬物相疏遠,似在明臺之上,而非凡塵之中。
他與之對視,某一刻被晃了下心神,隨之轉(zhuǎn)開目光,莫名心悸,悄悄移開了視線。
“仙君……為什么突然對弟子這么好!
可是因為愧疚?
貍珠知自己如今瘦的脫形,未曾注意過自己形象,他在地下待了三月,皮膚如死人一般慘白,加上身上傷痕,若不是那張臉,興許會讓人以為是病癆鬼從地底爬出來了。
“………先前是我不對。”憐緩聲道,他近來常常做夢,夢到他背貍珠前往神山,那時貍珠日日昏睡,瘦的如同枯骨,便和如今模樣無甚分別。
“那一日我在門外,聽見了你與那邪祟………做那種事,應(yīng)當是頭一回失智!
“我想把你送到圣存殿,在那里忘記一切,日后只做我座下神使!
憐碰到他側(cè)臉,眼底情緒醞釀而出,對他道,“你若想要想起來,我可以讓你記起!
“只是不能放你離開神殿。”
“弟子自然相信仙君。”貍珠把話本放下來,他抓住憐的手指,臉隨之紅起來,“弟子覺得現(xiàn)在就很好!
“若仙君能垂憐我………我好高興!
“前塵往事,弟子并不留戀,我先前與那邪祟做那種事……定是被迷惑了心神!
貍珠指尖悄悄攥緊,對憐道,“弟子心中只有仙君。”
他嗓音清澈動聽,巴掌大的小臉盡顯柔弱,皮膚雪融蒼白,似月光籠罩其上,盈盈一笑便惹人憐愛。
如此引得憐看他,未等憐觸碰,他便主動地把自己送了上去,唇畔毫無章法地去親吻。
似明臺之上他親吻神像那般,觸碰憐的側(cè)臉,引得憐握住他的手腕,眉眼映出他晃蕩的心神。
“弟子不得撒謊……心經(jīng)上寫不可僭越,若仙君責罰,弟子自行前去領(lǐng)罰!
他垂斂心神,手腕復又被握住,憐碰向他心臟的位置。
“這里……還疼不疼!
那一瞬間,心臟仿佛停滯不再跳動,隔著衣衫觸碰心臟的位置,貍珠身側(cè)繃緊,他低聲道,“……不疼了。”
才怪,從沒有好過,自從他自刎那一日起,時常會疼。
尤其是被罪魁禍首觸碰,更加的疼了。
時常引他心痛難忍。
他說不疼了,憐卻又抱住他膝蓋,他頗為不自在,以為他當真在圣存殿失去記憶……騙子在心安理得地補償他。
先前一直猜忌他,把他送去折磨一番才徹底放下心嗎?
親吻落在他耳畔的位置,復順著鎖骨落在他心臟前,他被抱在懷里,指尖碰上憐的肩膀,憐看他的眼神毫不遮掩。
“仙君……弟子有些困了,能不能去內(nèi)殿休息。”他抓著憐衣角,閃躲之意不言而喻,引得憐看他。
“……可以在這里休息!睉z清冷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氣息一并落下,貍珠指尖蜷縮,他耳尖被細細舔舐而過,這樣的姿勢他要如何休息。偏偏被人從背后抱著,手中的話本拿不穩(wěn)掉落在地。
“……可以不必喚我仙君。”低沉的氣息隨之落下,撫弄在他耳側(cè)。
他隱隱能感受到威壓落在他身側(cè),對方的神識似已忍不住要欺壓侵-犯他,主人尚控制著,只是時不時地冒出來,令他喘不過氣。
不喚仙君……那喚作什么。
貍珠不解地看過去,他掃過一雙修長的雙手,那雙好看的手按著他,攏在他腰側(cè)令他瑟縮。
“仙君……弟子不能僭越。”
他碰到憐的發(fā)絲,憐垂目看他,冷淡的眉眼似受情-欲沾染染上幾分深色,側(cè)吻在他脖頸,引得他在其中輕顫。
“不會懲罰你……只是我常有嫉妒之心,你那日如何喚他,今日便如何喚我……如何?”
分明是清冷動聽的嗓音,落在他耳邊猶如鬼彌之聲,引得他全身繃緊,不由得怔然神色。
雪香籠罩在他周圍,貍珠如今已知曉這人厭惡雪香的緣由,發(fā)-情時身側(cè)便有雪香,如此便是厭惡失控的自己。
他手腕被握住,腿側(cè)緊繃,臉頰蔓延出緋紅,連帶著眼尾一并染上了,紅唇間細白的牙齒稍稍抿緊,耳尖隨即傳來痛意。
“嗯?”
貍珠耳側(cè)冒出細密的汗,他抓著憐的衣衫,聞言在憐懷中閉上了眼,指尖稍使力,腦海中晃過另一張面容,發(fā)出低低的兩個字。
……這人這般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