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珠聞言折眉,他并未應(yīng)聲,到底收了玉石,隨白衣少年一并行路。
如此艷麗面容,天生周圍籠罩一層邪氣,前方的白衣少年倏然轉(zhuǎn)過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
“你還未曾問過我名姓……我單字岐,先前扮作孩童騙你是我不對,你莫要生氣了。”
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青年看,他自然知曉貍珠名姓,且見對方第一眼,便忍不住被吸引,不惜冒險日日跟在對方身邊。
盡管對方自從摔了一跤之后似乎就變了個人………他卻能感覺到,還是同一個人,只是深沉了些。
貍珠腳步倏然頓住,視線轉(zhuǎn)過去,看向白衣少年,嗓音輕飄飄的,沒什么力氣。
“你說……你叫什么?”
“山支岐,憐君多歧路,復(fù)見此山明。岐字并不好聽,只是我是邪祟,此名字倒是應(yīng)景!
“怎么了?可是這名字晦氣?”
“…………”貍珠半天沒有講話,收回了目光,不去看身旁人。
他們二人穿過了陰陽地界,踏入人間界,今日是中元節(jié),街道之上卻無任何邪祟氣息。
反倒人族今日格外熱鬧,枝頭掛紅燈,點點影落照朱影,火把匯聚在一起灼烈燃燒,人族扮仙姿,諸仙的畫像在墻壁上掛起,路邊人人面上帶笑,一片歡樂之景。
貍珠走在其中,卻感覺到一股怪異之景。每隔兩步一副誅仙畫像,周圍的男女都在談?wù)撓删ホE,所言皆為夸贊。
“今日我與夫君一起去了神廟,原先準(zhǔn)備服喪,我險些誤了時辰,多虧夫君勸我,不然興許趕不上祈祭!
“還是你夫君明事!喪事哪有祈祭重要,你好好表現(xiàn),日后仙君自會授你長生……免遭折壽之苦!
“前些日子聽聞你夫君去了賭坊………可是真的?”
“仙君在上,何人如此污言造謠,我夫君不過路過先前王家院子……何況那戶人家不是已經(jīng)被抓走了嗎?貪嗔為戒,自有天罰!
兩名女子行在人群之中,兩人面上都帶著笑意,笑容卻有些僵硬,眼中不知是畏懼還是別的。
貍珠與兩名女子擦身而過,他腳步停下,側(cè)身去看墻面上的畫像,畫中人矜冷澧麗,長身而立翻折長劍,一副圣明之相。
如此行在畫像前,猶如被那雙圣目盯著,而街道之間……每隔兩步或有一副仙君畫像,或有仙君明目,或有仙君神龕。
如此置身在人群之中,仿佛一道無形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悄無聲息卻又威壓并存。
貍珠一直盯著畫像,復(fù)又看向岐,岐與畫像之中人長相別無二致,只是氣質(zhì)完全不同。
一個仙氣飄飄,另一個鬼氣泱泱。
“為何如此看我,”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世間皮相諸多,我不過恰好與他形似!
“你不喜歡這張臉……還是太喜歡這張臉,我有千張皮相,可變化成任意面容!贬贿呎f著,一邊當(dāng)真變給他看。
說著換了一張少女面容,漆黑艷麗眼眸變得羞澀了幾分,轉(zhuǎn)向他微笑起來。
“這樣如何……你喜歡嗎?”
貍珠沒什么表情的收回目光,蒼白的面容毫無波瀾,空氣安靜下來,他眼睫稍垂,讓自身的陰影淹沒至人群之中。
身旁的人聲悄然消失,全部化成浪潮一般的嗡鳴聲,俱然人群蕭索,只剩下無數(shù)仙君神龕,對方似在垂目微笑,看螻蟻一般凌駕于上。
將他玩弄于鼓掌之間。
“喂——”耳邊驟然傳來冷淡的少年音色,貍珠驟然回過神,腰肢處傳來觸感,對方手臂橫在他腰間,攔住了他的前路。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橋邊,往前一步便是極深的湖泊。
岐面容籠罩了一層郁色,眉目深黑,往下壓融進(jìn)陰影,不由分說地把他帶了回來。
“你就這么想死……若是不想活了,跳下去便是,如此憋屈的死了不枉此生……跳吧!贬砷_了他。
雖說松開了他,一雙眼卻緊緊盯著他,渾身繃緊了。
“………”貍珠捂住了自己額頭,額頭上冒出來冷汗,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神龕,方才不過是出了會神,身體便不自覺地走到這里。
“我不知………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里!必傊槠D澀地開口,他心臟緊如弦,一點波動都會令他喘不過氣。
“………”岐沒說什么,只是待他轉(zhuǎn)身時,抓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他的指尖。
“臨走前說好了的,讓你不要亂跑!
“若你這般被發(fā)現(xiàn)了,定要被抓去圣存殿。”岐涼涼對他道。
貍珠未曾應(yīng)聲,他被抓住手指,不得不跟在岐身后,岐側(cè)目看他,艷麗的眉眼紛飛,唇畔冷凝的弧度稍揚。
“你看那個兔子花燈,是不是跟你很像……要不要買給你!
貍珠順著看過去,看到了一只掛起的兔子花燈,兔子杏眼圓睜,豎起耳朵,后面畫了圓尾巴,隨著風(fēng)勢滴溜溜地轉(zhuǎn)。
他并不覺得像。
方收回目光,卻被抓著上前,岐不由分說地便拿了那只花燈,塞進(jìn)了他懷里,商販丟了一只花燈,倒是銀錢落在攤位上。
“送你了,不要日日尋死覓活,開心一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回來!
貍珠:“………”
他方要把花燈放回去,突然之間,人群中傳來了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
“血……好多血……好多血……我馬上就要死了……世子!世子!救我啊薛世子!”人群中瞬間安靜下來,猶如一道凄厲的魔咒,遠(yuǎn)處男子驟然臉色蒼白,面容冒出一層虛汗,全身發(fā)抖,在原地脫力跪下。
聽聞“薛世子”三個字,貍珠耳邊猶如一道驚雷炸開,他懷里的花燈倏然脫離,緊緊地盯著遠(yuǎn)處人群中的男子。
男子已經(jīng)倒地,他捂住了自己的臉,不停地?fù)夏,一邊撓臉一邊念叨,他身?cè)的女子不由得面容發(fā)白。
“玄易……你怎么了,可是又被魘住了,你好好看看我,這不是夢里,哪里有血……?”一旁的商販嚇得坐在地上,原是他養(yǎng)了一只貓,只是近來不知貓得了什么病,染了一身的青紫斑塊。
男子倒地抽搐,面容慘白一片,不停地?fù)献约荷砩,臉上被撓破一片,他雙目猶如充血,在女子朝他伸手時下意識地便避開了。
“別碰我……”男子聲線顫抖,壓抑著哭腔,在原地顫抖蜷縮成一團,“我不想傳染給你!你快去城中尋世子……這里不是離州城,我沒有做夢!你們把我?guī)У竭@里……都是你們干的……我不要死……不要流血……”
“他的瘋病可是還沒有好……蘭芝啊,把他送到圣存殿便是,他正在說胡話呢!
“離州?從未聽說過!此地為仙道盛世,何來的世子,只有仙君庇護(hù)此地,他信仰并非仙君,便是邪祟……來人啊,送他去圣存殿!”
“蘭芝啊,你且寬心,近來許多人得瘋病,說明他們對仙君心意不誠,意志不夠堅定,待他從圣存殿出來就好了,不會有任何事的!
地上男子抽搐顫抖,好似身上長了什么東西,一邊神神叨叨地說著胡話,視線側(cè)過去看到長滿青斑的貓,瞳孔收縮難以移動。
周圍一道道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猶如針尖,銳利地審視著,一寸寸地審判男子的靈魂。
貍珠佇立在人群之中,倒下的男子分明安然無恙,動作之間卻好似投下了一片片青紫斑塊陰影。
離州血疫。
薛遙薛世子病重,未曾守城。
仙道舉步維艱,何來盛世。
那一刻,一道巨大的嗡鳴聲從天而落,貫穿他腦海,他眼前猶如從天而降一片血海,深紅的鮮血將此城池染紅,一具具魂靈匯聚在一起,青紫斑塊凝結(jié)污糟之色。
假的。
真的。
假的。
真的。
到底是真是假?貍珠腦海里無數(shù)道聲音翻涌而來,猶如銳利的利器貫穿他的耳膜,逼得他身形難以支撐,“砰”地一聲跪下。
神龕之中仙君垂目而視,神圣的面容蒙上一層迷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會被送去圣存殿, 你可知道圣存殿是什么地方?名義上是改造教化之地,實際上是折磨人的場所,進(jìn)去之后是活人, 出來之后便不知是人是鬼了……是一攤行尸走肉。”
貍珠臉色依舊不好, 人群已經(jīng)散去, 他眼睜睜地見那名男子被帶走。
“他們所說的瘋病……是什么意思!必傊榘胩扉_口道。
“若用人族的話說,瘋病便是你現(xiàn)在的模樣………性情大變, 非說自己不應(yīng)該待在這里,另有去處, 只是他們不會以自刎來了結(jié)自己……你是第一個!
“若被那位仙君發(fā)現(xiàn),你會被送去圣存殿, 直到你再也沒有自戕的念頭為止!
“何時會得瘋病……為何有些沒有瘋!必傊猷。
他們倒更像是原本的九州臣民, 被拖到此幻境之中。
如今被困在這里出不去。
“這我自然不知,我平日里并不過問人族之事!贬獙λ。
“………”貍珠沉默片刻, 抬眼看向白衣少年,“那你呢?你可曾有一段陌生的記憶?”
岐聞言朝他看過來, 深明的眼底若有所思,隨即微笑起來, “興許要讓你失望了,我自記事起就在此地, 未曾得過瘋病!
一邊說著,岐一邊抱著兔子燈,掌中稍稍使力,“你總是心事重重, 若是愿意說出來………”
話音未落, 顯然貍珠沒有聽進(jìn)去,眼見著貍珠要跟上去, 岐連忙把人拽住了。
“……你要去哪里?”
貍珠打算去圣存殿一探究竟,不必說岐已經(jīng)看出來了。
“你不要想了,我敢保證,你不會想去那里……那里到處都是他的眼線,你將有去無回!
話音落下,貍珠顯然沒有動搖。
“……若想接近他,并不是沒有辦法,”岐握住他的手腕,低眸看他,眼中斂著情緒,“你先前既是神使,想要接近他自然容易許多。”
“神使?”貍珠這才問出來,他仍舊穿著先前的衣衫,金線閃爍,其上縫制金蓮,在他肩側(cè)熠熠生輝。
“每年一次的選拔……若你被選上了,就能前往神殿!
“如何才能被選上!
“歷代選上的形態(tài)不一,你問我……我并不知!贬f著,復(fù)又看一眼身側(cè)的青年。
青年樣貌自然生的極好,原先澄澈的雙眼如今壓了一層郁色,像是清塵蓮物蒙上了一層灰塵,褪去了顏色,在蓮池中搖搖欲墜。
“不論如何……你前去試試便是!
他們二人回到了鬼界,陰陽兩界之間,貍珠回頭看一眼,人間言笑晏晏,一片歡樂的和睦氣氛。